小黑和甄敏很是亲近,主动跑过来用头去拱她的手。等到甄敏也想摸一摸大青的时候,大青怯怯地后退两步,直往梁衔月的身后躲。
大青才来到这个家没几天,就好几天没见过甄敏,已经不认识她了。甄敏怕吓到它,收了手站起来,随口说道:“村子里好久没这么热闹。我和你爸回来的时候,村口差点堵上。”
梁衔月也知道这几天大批人回村的“盛况”,随口说道:“村长正因为这事发愁,还让我们去开会。”
“发什么愁?”甄敏愣了一下。“不都是村里老人们在市里工作生活的小辈回来了吗?”
梁衔月仔细解释:“不是这些人,还有一些在城里过得不顺心,想来咱们村找找有没有空房子的人。”
空房子哪里来,要放在天灾发生以前,农村的闲置房子倒是不少。但是随着大批人从城里回来,现在很多都是一大家子十几口人住在一起,只有嫌房子不够大的,没有觉得房子空的。
现在村里还没人住的空房子,只有一种情况,就是在洪水里这一家人都被冲走了,现在被记成了失踪人口。其实这个时候还没回来的人,八成也是回不来了。
因为气温升高尸体容易腐烂滋生病菌,洪水过后在梁家村发现的尸体如果两天没有人来认领就会掩埋,其他村的情况也大致如此。所以梁家村被洪水冲走的那些失踪的村民,大家嘴上不说,心里也清楚人应该是没了。
这样的人家也有不少,他们现在的房子,就被很多从城里来的人占着。只要路过的时候看到院子里到处是杂物,台阶上的污泥没人清理,那么这家大概率是没人住的。
村长召集大家开会就是想商讨怎么处理这种情况,最后大家七嘴八舌的吵了一下午,只总结出一个结论:这事真要管起来麻烦无穷无尽,不如干脆不要插手。
只要那些从城里搬来的人不闹事,安安分分的在梁家村里待着,村里人也不会主动找他们的麻烦。但是房子原主人在村里的亲戚会不会同意这些外来户搬进来,或者说,这些外来的人愿意付出什么样的报酬换得一个容身之处,这是他们两方要商量的事,村里是管不过来的。
“这样啊,”甄敏了然的点点头,“希望搬到咱们村里来的这些人都是老实本分的。”
梁衔月突然想起还有一件事要告诉甄敏:“妈,昨天静姨回来了。”
甄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梁衔月口中的静姨是谁。
是四奶奶的女儿,梁静。她在斌市工作,洪水退去还没几天,竟然这么快就赶回梁家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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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静到家的时候,简直像个难民似的。身上的衣服沾满污泥,头发虽然尽力打理,还是一缕一缕的黏在一起。
她瘦了不少,一见到院子里拿着锄头种菜的四奶奶喉头就哽住了,眼泪在脸上画出了两道痕迹。
四奶奶见到家里闯进来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还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认出这是小女儿梁静。她一把把锄头扔到一边,快走两步把女儿搂进了怀里,眼泪夺眶而出。
梁静一边哭一边推她:“我身上脏……妈……”她轻轻推了几下,后来也放弃了,转而紧紧抱住已经白发苍苍的母亲,抽噎着说,“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们了……”
四奶奶又怎么能想到平日打扮得时尚靓丽的女儿一遭变成这个模样,可想而知她这些日子受了多少苦。
四奶奶和梁静抱头痛哭了一会,才想起来打水让她简单擦擦,换一套衣服。
梁静擦干净了脸,先问道:“妈,我爸呢?”她紧张地四处打量着,下意识地在家里寻找老父亲生活的痕迹。
四奶奶知道她在怕什么,赶紧说:“你爸好着呢,他去打听到哪儿能买到农药和化肥了。”
梁静松了一口气,接过四奶奶递过来的温水和刚在炉子上热了热的面饼,撕开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她一边吃一边说话,差点被噎到。
四奶奶连忙让她喝水,又安慰她:“你慢点吃,慢点说。”
梁静于是把她这半年来的经历一五一十的讲述出来。
梁静今年三十六岁,一直没结婚,在斌市买了套不大的高层公寓。暴雪开始的时候,他们这个公寓小区的管理就跟不上,迟迟没有分发物资。好在梁静十一放假回梁家村,四奶奶给她装了不少包好的包子、饺子带去吃。
梁静就爱吃四奶奶做的这些东西,觉得外面卖的不好吃,所以四奶奶每次都给她带上半个行李箱的吃的,靠着这些食物,梁静就这样坚持了几天。
好景不长,随着气温越来越低,他们的公寓楼住户太密集,电路质量又不好,还没等到斌市因为电力供应压力大停电就烧毁了主线路,很久都没修好,没了电,家里冷得睡不着觉。于是有人在家里焚烧木头取暖,结果引发了火灾,整个公寓楼里的人都紧急撤出去了。
外面暴雪连天,梁静一边蜷缩着身体发抖一边绝望地看着自己住的公寓楼熊熊燃烧,从心里一直凉到脚尖。
不过也因祸得福,因为没了落脚地,他们这批人反而成了斌市最先入住地下避难所的市民。也因此躲过了那天晚上的极速降温,那天凌晨才刚检测到温度变化,避难所就用广播通知大家起来,并且提供了热水。
地下避难所那时虽然也没来得及供暖,但是住在地下暖和得多,而且人多凑在一起温度本来就高,那一晚,整个避难所并没有多少人因为降温丧命。
可是外面就不一样了,梁静在避难所住了三个月,听过了无数悲伤的故事。更明显的感觉是,人群中老人和孩子的比例明显下降不少。
在避难所生活的日子虽然苦闷,但总归是保住了命。外面的气温升高到零下十几度时,避难所就开始疏散市民了。梁静回到了自己家,发现火灾并没有席卷整栋楼,至少她家还好好的。
那时她的心情该怎么形容呢?大概就是一直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倒霉的人,已经一无所有时,一切都峰回路转,把她失去的一切又如数归还。
她在公寓楼里等来了洪水,因为没有物资供应,公寓楼的治安很差,总能听到撬门锁和砸门的声音,走廊里只要传来脚步声,梁静的精神就高度紧绷。最后梁静把桌子和矮柜都堆到门口,还觉得不保险,干脆又把挡在门口的东西挪开,把外面的锁眼塞进了杂物堵死,再把柜子推回去。
家里所有能吃的东西,不管是以前买了发现不合胃口仍在一边的,还是过期很久但看起来还没有明显变质的食物,梁静都吃掉了。
她庆幸自己有喝矿泉水和囤方便食品的习惯,家里经常放着几桶最大瓶的矿泉水,还有一些自热小火锅和方便面,每天紧巴巴地吃上一点东西,这才熬到了洪水退去。
终于结束了,梁静才刚松了一口气,就得知了自己失业的消息。她倒是不意外公司倒闭,而且经历了这样大的变故,她本来就打算休息一段时间的。
可是从公司老板那里得来的几个消息却让梁静如遭雷击。
第一,不只是他的公司倒闭了,大多数行业都不复存在。特别是他和梁静所在的进出口贸易行业,至少五年内都不会再有了。国内虽然没有乱起来,但是能够合法持.枪的其他国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作为物资集中地的港口被各种□□和暴徒占领,国家的掌控力下降到一个令人目瞪口呆的程度。
第二,洪水过后并不是结束,未来的气候只会越来越异常,叫梁静慎重打算,他已经打算回老家去了。
梁静消化完这些信息,第一个反应也是,她要回梁家村去!马上!
梁静的车早就不知道是因为暴雪还是洪水出了故障,没法再开了,她收拾好行李,在路边捡了辆被水冲过来的自行车,骑着朝火车站的方向去了。
从斌市到安城的火车只需要不到两个小时,可是梁静来到火车站才发现,火车不通,客车也没有。倒是有不少和她有一样想法的人,打算离开斌市,也滞留在火车站。火车站人山人海,可谁也走不了。
梁静在火车站候客室抢到了一个位置,坐了一晚上。她不想就这么回公寓楼里去,还想等等看有没有回家的机会。
或许是滞留火车站的人太多,一些自己家车子还能启动,而且也打算离开斌市的人看到了商机,纷纷把车开到火车站来,如果目的地一致或者顺路,付出一定的报酬就能捎上一程。
梁静的行李很少,身上也没有什么财物,把脖子上的金项链摘下来才成功搭上车到了安城。这一路也不好走,经常走着走着发现前边的路被堵上了,有时候是去年冬天滞留在这里的车辆,有时候是被洪水冲下来的杂物,大石块和树木。
换了很多条路,最后才终于到达安城。
对方只答应带他来安城,所以在市里就把梁静放下车,她自己又几番辗转,多次拦车求助,这才回到了梁家村。
四奶奶听到这些可心疼坏了,她和老头子这半年来虽然也有难熬的时候,像是冬天隔几小时就要起来看炉子,洪水的时候在房顶过了一夜,可是有梁衔月一家的帮衬,过得已经比大多数人家都舒服了,但是女儿却受了这么多磨难,她的短短一句话,背后可能就是几十个挨饿受冻的晚上。
她赶紧在炉子上烧了一大壶水,又把灶台也烧上,准备烧点热水给梁静洗澡。
放下水瓢的时候四奶奶突然顿了顿,然后轻声问道:“那……你有和家豪联系上吗?”
房间里一瞬间陷入了寂静。四奶奶的心揪得紧紧的,那一刻的心情大概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害怕没有儿子的消息,也同样害怕有消息。
梁静沉默了一会,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哥他……暴雪前去外省出差了。”
四奶奶整个人晃了晃,梁静赶紧冲上去扶住她:“我哥会没事的!你看我不也好好的,而且他去的是南方,没有咱们这里这么冷!”
四奶奶心中悲痛,她担忧的不仅是儿子的安危,更是怕他以后都再难跨越几个省的距离,一家人这辈子都不能再团聚。
梁家豪早些年离异,孩子跟着前妻,现在估计也上高中了,四奶奶连面都没见过几次。她不仅担心儿子,也想知道联系不上的孙女是个什么情况。
她扶着墙慢慢坐在椅子上,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勉强的笑了笑:“你说的对,你哥不会有事的,你们两个都是有福气的孩子,遇到危险都会逢凶化吉。”
梁静走到四奶奶面前蹲下,双手搭在她的膝盖上,劝慰道:“妈,你和爸都不要胡思乱想,只有保重身体,我们才能在家里一起等着哥回来。”
四奶奶点了点头,手掌攥紧又放开:“我知道。”
第39章 化肥
梁家村的人这几天已经准备起春耕的事宜。
一冬天厚重的积雪覆盖在大地上,又经历过一场洪水。土层十分湿润,甚至已经到了湿润的不适合耕种的地步。
但是这几天一直艳阳高照,将田地表层晒的有些板结,甚至有些地方还出现了干裂的纹路。村里人判断现在的地已经可以开始耕种,这几天纷纷带着农具和种子上山去。
一场洪水让梁家村的人口减少了至少1/4,可是从城里回来的年轻人迅速补充了这一缺口,反倒比从前还要热闹。虽然都因为村里长辈或亲人的去世而感到悲痛,可生活还要继续下去,尤其不能误了耕种的大事。
梁家村的土地零碎,上不了大型农机,最多也就是用一些半自动的机械,很多人干脆完全依赖人工,反正人均耕地也不多。
隔壁的临山村就不一样,平坦的大块土地十分适合机械化。但他们的耕种活动还没有开始,因为土地乍一看是干燥的,其实下面还是富含水分,大型农机容易陷进去,还要再等土层更干燥一些再说。
梁衔月家在梁家村其实是有土地的。他们一家搬到市里以后,这些地也不能荒着,最后都给了四爷爷家和三姑奶家种。
三姑奶这些年也很少再上山,家里的土地连同梁康时给他们家种的那几块地,都是三姑奶的儿子杜凯一起在种。
今年情况特殊,梁衔月家搬回了梁家村,众人也知道了粮食的重要性,对春耕十分积极。杜凯就特意来了梁衔月家,让他们把地拿回去种。
梁康时其实不太想要那些地。那几块地在半山腰上,土质说不上好,即使精心照料产量也是一般。离家里还很远,平时去一趟要先骑十几分钟的自行车,然后爬一段山路。收获的时候更不容易,下山的小路又窄又陡,连独轮车都上不去,只能靠人力把一麻袋一麻袋的玉米扛下山。梁康时和甄敏都或多或少的有点腰伤,就是年轻的时候扛玉米累出来的。
现在他们年纪也大了,做这些体力活力不从心。再加上有了更好的选择,梁衔月海岛里的地还不够多?想开垦多少就开垦多少,只有种不过来的情况,绝对不存在土地不够。
于是梁康时对杜凯说:“我家那几块地也不多,一直都是你们家种着的,你们还是接着种吧,我有个朋友最近打算搬到梁家村来,我想跟着他做点小生意,种地恐怕也兼顾不上。”
杜凯听了就知道梁康时说的朋友是黄一峰,冬天的时候梁康时没少往交易市场上带村里没有的好东西,听说都是来自于这位有本事的朋友。
他不疑有他,答应道:“既然康哥这么说,那这地我就先种着。今年家里的地都准备种土豆,收了以后我给你拉来三百斤,就当是租地的钱了。”
梁康时知道自己不答应的话杜凯也不好意思白种他们家的地,于是点头同意:“成,到时候四叔家帮我们种的地也是一样,我们家就不留地种了。”
杜凯走了没多久,梁静也跑过来问这几块地的事。四爷爷和四奶奶家里的地虽然不多,但是两个老人也种不过来,平时在村里还要雇两个人帮忙,怕误了播种的时间。
今年梁静回家了,虽然她也不是什么种地好手,但也是个劳动力。梁静自小也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种地虽然生疏了些,可小时候也经常去田里帮忙,他这一回来,四爷爷和四奶奶的压力减轻不少。
梁康时把对杜凯说的那一番话原样转述给梁静,梁静也爽快的答应了用粮食当地租的主意,梁康时收的粮食只是他交给两家种的土地的十分之一还不到,就是个象征意义。
两家人都记着这份情,心里都想着秋天收获了要多给梁康时家一些粮食。今年二月末就播种了,说不定能收上两次粮食,到时候种一茬土豆再种些萝卜白菜,过冬的粮食也就攒够了。
梁衔月在一边听到了全过程,等梁静离开以后问道:“爸,你是真打算和黄叔做什么生意,还是随便找个借口啊?”
梁康时老神在在:“你觉得呢?”
梁衔月分析道:“虽然现在世道变了,可黄叔以前做生意有点人脉,倒腾点东西确实是个商机。而且他没地可种,想要在村里生活就必须要想办法养活自己。这么说来,黄叔应该是有在市里和梁家村之间倒腾些日用商品的打算。至于你,我哪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反正我空间里有数不完的活要做,不会让你闲着的。”
梁康时微微一笑:“我们家月月真是长了个聪明的小脑瓜。你猜的都对,峰子是准备在梁家村开个小店,就打算把我们家旁边那个小超市租下来。村里人没有门路从市里搞来商品,可是需求并不会少,正好市里有商品的人缺粮食,峰子在中间搭这个桥,赚点辛苦钱,至少能保证他们夫妻俩在梁家村生活。”
“至于我,”他接着说到,“我也要掺和一脚,不然咱们家不种地,却一直不缺粮食,那不是太古怪了?我和峰子也商量过了,将来的治安还不知道怎么样,一个人带着那么多货和粮食来往不安全,平时我们两个就搭伴去进货。”
梁衔月也觉得这样安排很不错,既能解决黄一峰在梁家村没有土地的麻烦,也能解释自己家为什么不种地还能过得不错。
“这样也不错,爸你还可以趁这个机会给咱们家多换些物资囤着,那黄叔打算什么时候搬过来?”
“也快了,我们从你大姨家回来的时候顺路去看过他们夫妻俩,这几天他们就该陆续把行李搬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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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一峰搬家花了两天时间,他雇了一辆货车帮忙运家具,自己车子上装着日用品,一起朝着两家村驶来。
梁康时夫妻俩去帮忙卸货和归置东西。甄敏见缝插针地问道:“老黄,你冬天让我们帮忙换的粮食,一会用不用给你送过来?”黄一峰冬天运来的日用品和调料这些物资,一部分被梁康时带到村里的交易市场上换东西,一部分他们自己留下用了,不过都是打算按市价折成粮食换给黄一峰的。
黄一峰摸了一把头上的汗:“再等等吧,我这刚搬家乱糟糟的,也不急这一会。”
“行,那你们收拾好了打个招呼,我们给你送过来。”东西还都放在梁衔月的空间里,甄敏担心黄一峰突然需要,一时准备不好。
几个人忙活了一会,车上的东西都被卸到院子里。货车倒车离开了,梁康时问道:“还有多少行李没搬来,我开车和你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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