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早该想到的,”雄娘子咬着牙说道,“她如此绝情,能担得起这个神水宫少宫主身份的人,也必然跟她如出一辙的狠辣才对。这家伙四年前武功平平的时候就有这种手段,到如今尽得水母阴姬真传也就更是可怕。”
雄娘子隐姓埋名了这么多年自然是个惜命之人。
他若早知道是戚寻在此地,绝不会跟黄鲁直来到这里。
黄鲁直的左手剑练出了点火候,再加上他雄娘子这一手还算拿得出手的剑招,却显然是无法跟石观音相提并论的。
若是连石观音都死在了她的手里,他们两个又算得了什么?
更让雄娘子觉得必须尽早离开的,是他从李玉函的口中听闻,戚寻居然还跟凌飞阁打听起了他们两个。
他可不信水母阴姬的高徒会记忆力如此不济,忘记自己曾经砍了一只手的人,这分明是一种意味深重的询问,无外乎就是想知道他们这四年之中的实力有没有什么突飞猛进的提升。
可惜没有!
他们可没有这位少宫主有本事,就仿佛内功的积累在她这里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更是掌握了天水神功这门异常需要天赋的武功。
不过他们打不过总还是躲得起的,雄娘子怎么想都觉得这位神水宫少宫主既然要跻身武林风云人物之列,大约也没这个空闲来找他们的麻烦才对。
黄鲁直也是这么觉得的,“先别说了,我们尽快离开吧。”
实在不行便出关!到关外广阔之地,戚寻又哪里还能找到他们的踪影。
然而在他的眼前忽然闪过了一道被反射出的血光,更有一道月下蓝衣如水的身影,从前方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正拦在了他们前方的路上。
那或许不是一道血光,而是一道金红交错的炫目光影。
在这把剑被人以指尖顶出剑鞘的一瞬间,艳色华彩伴随着一种还未发作就已经让人心惊的剑气,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横亘在了他们的面前。
两人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正是在这一顿之间,这拦路在前的蓝衣姑娘侧过头来,露出了那张今日让他们惊吓到想要夺路而逃的脸。
“君子剑,雄娘子,两位要往何处去?”
来人凉薄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完全不容听错的杀气!
第103章 剑不轻出 02(二更)
黄鲁直可不会听错, 当戚寻一字一顿地说出君子剑三字的时候,这话中绝不是在跟他客套什么江湖名号,而是个赤裸裸的嘲讽!
尤其是当君子剑和雄娘子这个在江湖上臭名昭著的名号连带着一并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时候, 这种讽刺之意也就更重了几分。
黄鲁直这会儿根本来不及去想她手中这把一见便不凡的剑,白日里为何并没有见过, 他只能在这种沉沉覆压而来的杀气中朝着自己背后的长剑摸去,即便未必能有这个突围的希望, 他也不得不与雄娘子试一试。
等等,雄娘子!
戚寻的这个称呼不对!
“你怎么会知道我是谁?”雄娘子嗓音干涩。
伴随着剑出煞气而来的,还有一种比之冷月秋霜还要森冷的寒意, 自她从暗影之中踏出一步, 便从地面铺散的月光中蔓延而来,让他甚至觉得自己好像被冻结在了这种冷意之中。
雄娘子曾经以女子身份在神水宫内逃避仇杀,怎么会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武功,那正是在神水宫中最受水母阴姬倚重的弟子所修炼的明玉功。
可意识到这一点除了让雄娘子倍感糟心之外, 属实是没有一点用处。
能到凝气成冰,寒意破体的地步,更在她一步步稳定地行来只觉可怕的压力,而全无让人察觉到她内息运转的征兆, 这是何等可怕的实力!
便是跟水母阴姬只怕也不差多少了。
短短四年, 只是四年而已!
当年只有轻功可堪称赞, 或许在出手的果决上也异于常人的女孩子,现在竟然已经足以成为一方武林巨擘。
更让雄娘子脊背生寒的是,她说的不是当年冒犯神水宫的人, 而是他的名号!
可当年水母阴姬是并没有叫破他的身份的, 毕竟水母阴姬怎么会让自己的弟子知道她当年名义上是杀了雄娘子, 实际上却是将他留了下来。
谁又会想到, 和君子剑黄鲁直一道,在拥翠山庄中做个门客的居然会是他。
这么多年的潜藏间,雄娘子对自己的易容水平已经有了一种近乎本能的信赖。
那么戚寻到底是从何处得知他的身份的?
可在他极力让自己避开又不得不直面的那双眼睛里,那种清明到了冷寂的神情,足以让一个哪怕跟她并不熟悉的人都从中看出——
她什么都知道……
“很奇怪吗?”戚寻慢条斯理地拔出了金虹剑,指向了雄娘子的方向,几乎结冰的温度丝毫也没有因为这把剑上那种明丽到潋滟的反光,而有任何升温的征兆,只让人感觉到随时会席卷而来的剑气。
“我不仅知道你就是雄娘子,还知道你是小静的父亲,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所以——”
戚寻抬了抬下颚,露出一种越发不加掩饰的嫌恶和杀机,“你为什么还活着?”
“你又为什么要包庇这样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人渣败类?”在这第二个质问中戚寻手中的薄剑已经转而指向了黄鲁直的方向。
无论是雄娘子还是黄鲁直都没有意识到,戚寻的两句质问像是带着一种特殊的韵律,让两人原本可以分散奔逃或是举剑反抗,现在却只是下意识地在回答她的问题。
黄鲁直想都不想给出的,正是这多年间他不断用来说服自己、说服雄娘子也试图用来说服可能会对他们发出质问之人的答案,“他已经改过了。”
“这么多年来他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就连他唯一的女儿在这四年中也一次都没能跟他见到面,我可以拿自己的人格担保,他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真正老实守法的人——”
“笑话,你有什么人格!”戚寻冷笑,“眼看着被采花贼害死之人的家人无处报仇的人格,自觉自己尽到了做
朋友的职责实则是在纵容他逍遥法外的人格?”
在这件事上水母阴姬当然也做得有让人诟病之处,但她到底是个受害者,可黄鲁直又不跟雄娘子有一个女儿!还要碍于女儿的情况不杀这个早该死了的父亲。
“你知道什么……”黄鲁直还想辩驳,却听到戚寻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
“你说的不错,我不知道,我也不必知道你这种伪君子在想什么,毕竟这也不是什么正常人会想到的。你既然非要觉得雄娘子无罪,只要这些年间所谓的睡不好觉就是对他而言最大的处罚了,可见有人要找雄娘子报仇你也是必然要用这样的歪理来阻拦对方的。”
“若是这个试图找他报仇的人武功不如你,你只怕还真能将他拦下来,可你凭什么替别人做这种慷慨的决定!”
戚寻步步紧逼的追问之中,那种源自九层明玉功急遽霜冻的寒意,甚至让黄鲁直的眼帘都沉重了起来。
他这会儿终于觉察到这种异常了。
他的眼前好像忽然与周遭隔绝着一重雾气,像是被一种无形的东西困锁在了原地,那是随着戚寻的声音而一层层叠加的枷锁。
他即便不知道这是戚寻以夺魄回音和摩云摄魂的招数弄出来的神魂震慑之力,却也知道若是一个剑客连自己的剑都举不起来到底是一种何其可怕的事情。
他一步都挪动不得,只能看到眼前一片诡异笼罩而来的绿纱,夹杂在一种跳动的鬼火簇拥之中。
这不知道是何处而来的鬼火,在他以为是幻觉的下一刻,忽然跳到了他那四年前被砍断的臂膀上。
在这一瞬间一种几乎要将他啃噬的剧痛从断臂的位置袭来,让他几乎痛苦地哀嚎出声,而在这种让人恨不得将肩膀都给削去的剧痛中,他听到戚寻漫不经心地问道:“若是这个上门来找雄娘子报仇的人实力比你高呢?你要如何让你这劳什子的已经悔改的说法让人信服呢?”
戚寻反正是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可完全不吃这一套!
九幽神君的摄魂法门用在她还有用途,不能做出一些容易暴露她身份的肉体折磨的两人身上,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黄鲁直以为自己的断臂处遭到了什么二次伤害,可实际上戚寻距离他还有一剑一臂的距离,更没有所谓的鬼火在侵袭他的伤口,只有他自己像是中了邪一样地面容扭曲冷汗直冒。
又听到像是直接在他脑袋里炸裂开的声音在说:“或者我换个说法吧,四年前我砍了你一只手,你遇到了一个有本事替你报仇的人,我身边却有个人挡在你们的面前,告诉你说当年我只是无心之失,现在我已经悔过了,甚至因为砍人胳膊还心里备受煎熬,你应该选择原谅我,更接受我是个厚道人的事实,你什么感觉?”
“哦说错了,我为什么要跟你相比,你失去的只是一条胳膊,别人失去的可是一条命呐!”
戚寻话说出口,又琢磨着自己这台词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
但说都说了,她才懒得撤回。
她转手就将剑架在了黄鲁直的脖子上。
这位君子剑原本只是显得苍白了些的面容,现在被那种近乎魔音的摄魂折磨,变成了青筋迸起面如金纸的样子。
金虹剑的剑背在他的脸上拍了拍,“现在我再给你一次回答的机会,你觉得雄娘子该不该死?”
黄鲁直嘶声挤出了两个字,“不该。”
戚寻璨然一笑,“那么你就先去死吧。”
她可不会称赞他此举是什么有情有义,更不会觉得他这是什么有骨气有底线的表现,这顶多就是沉没成本已经足够多的情况下,他已经本能地固执于自己的选择了而已。
既然如此,她又为何不成全他们这所谓的兄弟之义?
在戚寻这话说完的瞬间,黄鲁直的脖颈上忽然出现了一道极细的血痕,这道出自金虹剑的剑光只是惊鸿一现,就已经夺去了黄鲁直的性命。
与黄鲁直有着相似被定在原地感受的雄娘子早已经惨白了面容。
在他的眼前却并不像是黄鲁直一样看到一种蒙昧的薄纱青绿,而是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个维护自己多年的好友,在这金红色的光影如流虹掠动的一瞬间,从脖颈上的鲜血溅落在剑上,又毫无停滞地滚落了下去,没有在剑上留下任何一点痕迹,而后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死得何其草率而无声!
雄娘子颤抖着嘴唇,僵硬了良久,却只吐出了五个字:“你不能杀我!”
“因为我师父对你余情未了?”戚寻越发觉得雄娘子不是个东西。
这人若是说什么“你怎么能杀黄鲁直,要杀就杀我”,她还多少能稍微高看他一眼,现在却只觉得这人属实该死在烂泥里。
现在没了黄鲁直,她更能将自己的全部精力都聚焦在雄娘子的身上,亦可以仗着自己此刻足够高的内功造诣,确定此刻周遭不会有任何人打扰她的行动。
她斩钉截铁地自问自答:“你错了!”
“这段感情原本就是建立在欺骗的基础上,明玉功九层的心静止水和天水神功的海阔潮平,足以让她每往武道上长进一步,都会距离看开这段不该存在的恋情更近一步。”
戚寻想要提升自己的实力可绝不只是想要以防万一,避免消息泄露后,自己如原著中的宫南燕一样,因为杀了雄娘子而死在水母阴姬的手里,更是为了——
当自己这个徒弟的境界到这个地步的时候,当师父的本着不能差徒弟太多的想法,总得再努力一把的。
努力着努力着不就把渣男给忘了嘛。
戚寻的算盘打得远在常春岛上的水母阴姬都得听到。
可惜身在此地的雄娘子听不到,他只能听到戚寻继续说道:“还是说你觉得自己能够保命是因为你是小静的父亲?那你就更错了!小静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这么个货色吗?”
“神水宫庇护了如此多身世不幸的女子,小静长在一个这样的环境里,只会对昔年被人迫害至死的姑娘们所遭受的境遇感同身受而已,你怎么就觉得她会接受你?”
“何况……”戚寻忽然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你可以放心,我不会让她知道你是我杀的。”
雄娘子整个人都像是被卷入了寒霜风暴之中一样,从表到里都冷透了,因为他紧跟着听到戚寻依然稳得出奇的声音在说:“你看,原东园原随云和石观音上了我的戏台,不表演完这出大戏就不能撤离,你当然也不会例外的。不过在这场戏里你只是个姓名不详容貌不详的小偷而已。”
戚寻这前半句话一说,雄娘子便已经确定自己绝无可能还有活命的机会了!
这绝不是一个能跟活人坦言的事实!
在戚寻朝着他迈出一步的时候,他更是看到夜色薄雾之中的水汽中,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实的灰影,伴随着嶙峋鬼爪朝着他伸了过来,这也实在是个超出了他认知的画面!
他实在很难不在这样的场面中想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