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思月还是那身素气白裙,坐在沙发一角,鼻子通红,商瑞在旁边给她递水。
接下来,乔思月哭得厉害,喝水呛到,商瑞抽纸巾靠近,俯身帮她擦。
最后,商瑞端来一盘蛋糕哄人,那个原本说是用来宣布她跟他婚期的蛋糕,被他切下来送到乔思月跟前,商公子那张优越的脸上,还能看到一点拿人没办法的淡笑。
这笑容姜时念很熟悉,从前只对她有过。
姜时念一张张翻完,跟副台长的通话早就断了,她把手机倒扣在座椅上。
司机从后视镜关注着她,好几次欲言又止。
姜时念映满街灯的眼瞳朝他看过去:“徐叔,你想说什么。”
徐叔这下憋不住,重重拍了下方向盘:“他们怎么能这么做事!养女怎么了,一起生活十多年,就完全没感情?!姑爷也太过分了!”
徐叔在姜家十年,了解情况,瓮声瓮气说:“今天这种局面根本就是联合起来把你往火坑推!你的家,名声,工作,搞不好就全没了!只要你表现出一点委屈,谁都会觉得是你的错,骂你这些年占够了便宜还不知好歹!”
姜时念盯着窗外的落雪。
局面确实是这样。
因为这么多年来,姜家在人前始终对她很好,如今身世一公开,任谁都会觉得她最没资格有情绪。
她应该对一切感恩戴德,毫无怨言地迎接亲生女儿回家,主动让出未婚夫,回到她的泥潭里。
姜时念本来会这样做的。
但前提是,全家不要把她当成一个随便砸破的木偶,设计这么多,只为了名正言顺把她扫地出门,帮亲女儿快速融入北城的权贵圈。
车穿越蒙蒙雪雾,转过一个路口后,逼近liz酒店灯火通明的门廊。
雪越下越大,可见度不高,所以姜时念直到下车,都没注意到后面那辆一直不远不近跟着她的黑色迈巴赫。
迈巴赫提前停下,跟酒店保持开适当的距离。
车里的光源都关着,只有外面的白色雪片混着暖黄路灯,忽闪忽暗地照进来。
驾驶座的年轻男人眼见姜时念单独进去,急得直攥拳,忍了半天,还是憋不住回过头,望向后排座的身影:“三哥?”
后排的单侧车窗降下一小半,柔和夜风混了点碎雪,慢悠悠敲在玻璃上。
沈延非淡色唇间衔着根烟,他略偏过头,手指虚拢,火光在轻轻砂轮声中乍燃,照亮深刻眉目。
他很少抽烟,但今天,好像有只被困了太久的利爪挣脱约束,一直疯乱抓挠。
违背本能地压着,不太容易。
过了片刻,沈延非才从酒店门口收回目光。
他指腹摩挲了一下手里扣着的礼盒,低声回答前面那人没敢问出口的话。
“再等等,我现在跟她一起进去,对她不好。”
liz酒店一层宴会厅,商瑞扯松领带,靠在单人沙发里,烦躁地翻了翻手机,依然没看到姜时念的回复,他发去的几条微信都好像石沉大海。
以前就算吵架,姜时念也没什么脾气,更不会搞不吭声这一套。
商瑞没耐性地张口:“你确定照片给她发了?”
商璇在他对面,为那会儿得罪了沈延非的事还心神不定。
一听商瑞的语气,她抬头吃惊看他:“你让我去医院,不是为了确定她装病吗,发照片不也是为了让她认清现实?现在怎么又一副还惦记她的语气?”
她皱眉问:“你做这些,不是要跟她分手的意思?”
商瑞抬了抬眼,正对上不远处乔思月哭到楚楚动人的脸,面无表情地慢慢道:“谁说我要跟她分手了。”
商璇瞳孔紧缩一下。
“我要是不这么做,时念能拎的清自己处境?”商公子散淡地扬眉,“只有被姜家算计,到处受威胁,随时要从天上掉下去的时候,她才会明白唯一能靠的是谁。”
商瑞懒得看手机了,干脆扔一边:“我对她越淡,她越没底,她如果不来好好求着我,别的不说,连电视台的位置都不见得能保住。”
他朝姜家人的方向抬抬下巴:“那一家子,得拼了命的帮亲生女儿上位。”
商璇愕然瞪着他,喘了口气才说:“所以你故意的?下个月你还是打算跟姜时念结婚?”
“不然呢?”商瑞觉得她好笑,“结婚前,我管教管教自己未婚妻,教她怎么当人老婆而已,否则以她那个性格,等哪天才能像别人一样会撒娇会哄人。”
他摇了下头,表情略显不耐:“以前追她的时候对她太惯着了,她没危机感,以为我总得捧着她,婚都订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她懂事,明知道自己就是个养女,还总那么端着,受点罪也是自己找的。”
姜时念端到过头了。
他跟她确定关系这都几年了,换他身边那些朋友,说句难听的,可能睡都快睡腻了。
她可倒好,碰的稍微越界点她都不情愿,更别提其他的。
他是谈恋爱,又不是吃素当和尚。
以前她还有个家里撑着,现在一无所有,总该清醒清醒,学着让他高兴了。
商瑞扫了眼时间,余光看见乔思月起身过来,垂着头跟他说:“商总抱歉,今天给你添麻烦了,我看时念到现在还没回来,应该是真病了,你还是去看看她。”
“我这边没事,”她眼眶仍红着,“爸妈哥哥那儿我能处理好,不耽误你们。”
商瑞打量她一眼。
乔思月跟姜时念,某些特定的角度看,五官确实是有三分像的。
只不过乔思月是标准的淡颜,清丽那挂的,姜时念却是纯粹浓颜,美得放肆恣意,有时候盯着看看都烧得眼热。
商瑞对乔思月招了下手,如愿在她这张跟姜时念有点相似的脸上看到了乖巧和仰慕。
他刚要说话,宴会厅突然安静,气氛微微凝固。
商瑞抬起头,看见姜时念从外面进来,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
他坐着没动,存心也没让乔思月动,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回来了。”
外面冷,姜时念穿的少,就算裹了大衣,脚腕脚背也都裸着,白得没有血色。
她环视整个现场,还有不少人在。
今天的场面,姜家是下了本钱的,请柬发了很多。
现在除了关系淡的走了一拨之外,大部分姜家亲近的世交都留在这儿,为了给乔思月撑脸面,也为了看她这个养女回来之后,各方的态度。
姜久山首先站起来,拧着眉责备看她:“时念,你看看你,平常不是挺懂事吗,今天怎么闹成这样,让一屋子长辈看笑话!你姐姐为你哭了半天,你倒跑出去躲清静了,快过来道歉。”
叶婉在旁边试了试眼尾,叹口气:“行了,别怨她,时念心里有不平衡,过去我们纵容她,她不想公开收养的身份,我们就不公开,现在她一时不习惯,也都正常。”
姜时念站在原地,陌生地望着一家人。
进来之前,她还抱有一丝希望,也许所有念头都是她太悲观了,家人就算再不待见她,在一起相处这么久,也不会对她太绝。
但这一刻她面对爸妈,听完那些一唱一和,把她种种罪名钉死的话,完全确定了,她对全家来说,只是一个让乔思月能高调融入北城豪门的垫脚石。
姜时念顿了顿,又看看哥哥姜炀,轻声说了一句:“爸妈,哥,我病了。”
她以前不跟家人撒娇诉苦,因为知道没有回应,但到这最后一刻,她忽然放肆地想说了。
姜家人却好像被她的称呼烫到,像急着对亲生女儿表忠心,证明自己从来没找过替代品似的,不约而同严厉看她。
姜炀蹙眉,冷冷道:“适可而止吧,家里宠你,你也得分场合,大小姐脾气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你看你姐姐,一直都在为你说话。”
乔思月站在商瑞的座椅边,微微颤声说:“时念,以前工作上咱们有过冲突,我跟你说对不起,你要是不适应,我就不回家去住,都没关系的。”
叶婉顿时受不了了,站起来快步走到乔思月跟前,攥住她手腕,忍着泪,含笑哄:“说什么呢,妈怎么能不接你回去。”
姜时念目不转睛盯着。
看她渴望了那么多年的母爱,妈妈的笑脸和眼泪,原来是这个样子。
她妈妈笑起来,和她梦到过的差不多。
姜时念指甲无意识按进掌心里,视线越过所有人,最后望向沙发上的商瑞。
他矜贵的西装都没有乱一丝,可她独自站在这儿,成为别人看戏的众矢之的。
商瑞慢条斯理开口:“时念,别闹了,给你姐道个歉,不算什么大事。”
说完,奖赏般对她伸了伸手,示意她可以过去。
姜时念笑了出来。
她有无数话想说,全部哽在喉咙里,发烧好像更厉害了,整个咽部都发炎水肿了一样,想当着这些人的面,完整说出一个长句都做不到。
姜家似乎也怕她闹事,边宽容地说着“算了算了”,边趁这个时候,把一直推迟的切蛋糕环节拉上来。
那个象征婚期的蛋糕已经被移走,新的推车送上来,上面夸张的五层巨大生日蛋糕,最上面不惜幼稚地用奶油写着“给全家的小公主”。
在场的人相继围上去,姜时念全身血液凝固着,脊背笔挺地站在最外面。
灯光调暗,蜡烛将要燃起。
钻石皇冠戴在乔思月的头上。
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缺少了谁,今天的生日又原本是给谁过的。
或许有人发现,但不重要,反正姜家的千金是哪个,现在已经一目了然。
liz酒店外面,雪蓄满天穹,洋洋洒洒下落,迈巴赫将要启动往前开的时候,沈延非叫停:“不用,我下车。”
驾驶座的许然吓一跳,忙先一步推门下去。
他作为副手跟着沈延非好几年了,平常工作上八风不动,什么场面都经过,唯独面对沈延非的私事,他就是淡定不了。
“三哥,还有一段路呢,你不会是要走过去吧,”沈延非在沈家同辈里排行第三,许然就也习惯叫三哥,“这多冷啊。”
后排车门打开,黑色西装裤包裹的匀直长腿迈出,踩进雪地里。
沈延非大衣上很快沾了雪,又微微融化掉,在平直肩膀处折出一点晶莹。
许然一靠近他,自然而然感觉到很淡的烟味。
他指天发誓确实是好闻的,沈延非本身气息冷,距离感过于强了,身上多了这么点干燥的落拓烟火气,终于算有了温度。
他脑子一转,突然明白过来,三哥恐怕是担心自己身上有烟味儿,所以要冒雪走过去,只为了吹风。
许然不禁脱口问:“就因为怕姜时念不喜欢?”
沈延非淡淡瞥他。
她对他,又何曾谈得上“喜欢”这个字眼。
沈延非抬步往前走,没让许然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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