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鹃荷递给闻瑎一块糖果,“尝尝,甜的。”她像是和小辈唠家常一样,眼睛笑得眯起来,眼尾的鱼纹不约而同地聚在一起。
“婆婆,你原来就叫曹鹃荷吗?”闻瑎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她不自觉地咬紧了嘴唇。
曹鹃荷:“孩子,你是不是想问,我原来是不是叫闻常笑。”
闻瑎感觉喉咙有些干涩,像是被人狠狠掐住一样。
曹鹃荷拂去闻瑎眼上的泪,她的手粗糙带着厚厚的糨子,动作却异常地轻柔。
闻瑎怔怔地伸手摸了下脸庞,她哭了?
“那时候你问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我说因为你和我儿子长得像。其实不是这样的,”曹鹃荷摇了摇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感觉你很像我弟弟了。后来你告诉我你姓闻名瑎,我就知道一定是你了。”
“你今天来问我的问题,大概是和陈向坤有关吧。”
“初六,你不是来这里了。那天,陈向坤也来了。你们两个一定见面了吧。”曹鹃荷说得十分肯定。
“我儿子姓陈,叫陈徐恩,他要叫陈向坤一声小叔。”
闻瑎瞳孔猛张,无数个念头在脑中乱转,感觉全身的肌肉都在颤抖抽搐,“婆婆——”
“别叫我婆婆了,叫我姑姑吧。”曹鹃荷拉着闻瑎的手,仔细打量着她,“你不只像我弟弟,和你娘也像。说起来,小婉还好吗?”
小婉,华小婉。闻瑎的睫毛颤了颤,她都多少年没听过这个名字了,“我娘在我七岁那年改嫁了。”
曹鹃荷呆了一下,她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了,头上半白的银丝也跟着颤了颤:“改嫁!那你爹呢?”
“我爹去世了,在正熙三年;爷爷是正熙八年去世的。”
曹鹃荷大口喘着粗气,过了很长时间她才缓过来,“都走了啊,都走了。所有人都走了。”
闻瑎离开曹家客栈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曹鹃荷留她吃饭,闻瑎婉辞了。
陈向坤并不是家中的独子,他上面还有一个大哥,不过没他聪明也没他受宠。陈向坤的大哥叫陈文德,他与陈向坤性格不同,作为庶出,生性懦弱,但十分重情,曹鹃荷当初被拐后被买到陈家,两人相爱了,有了一个儿子就是陈徐恩。
但是陈文德八年前因病去世了,自那之后,曹鹃荷就离开了陈家,到外面自己开了家小客栈。
陈徐恩今年十八,在长峰寨已经做到了二把手的地位。他是十四岁溜到山上去的,当时长峰山寨还是一群流离失所的人建成的宅子,但是后来就慢慢变样了。
他有时候会偷偷溜回来看母亲,曹鹃荷的小客栈里有一间房是永远留给他的,闻瑎刚来宜新那晚,看到的亮着灯却没人的房间就是他的。
闻瑎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走回房间,大脑却无比清醒。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他还记得醉酒之后发生的事,她就没见到殷君馥的人影。
还好今日依旧不用上班,闻瑎将身体摔在木床上。
长峰山脚,依稀能看见两个人影。殷君馥和徐恩正赶往宜新县城。
“喂,老殷,你在县衙里当师爷感觉如何。那县令可不是好惹的,没想到她居然直接让你当了师爷。”徐恩对着殷君馥啧了几声,坏笑道:“老殷,你说这闻大人是不是看上你了?”
徐恩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流里流气道:“啧,闻大人这模样,靡颜腻理、齿白唇红的模样,连女人见了他估计都自愧不如啊。”
殷君馥目光瞬间转冷:“闭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徐恩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收起了轻浮的嬉戏:“殷君馥,你是因为我说有男人看上你才生气,还是因为我说了你的闻大人呢?”
“我知道你看不惯杨三勉,甚至想要杀了他,我一直奇怪你为何现在还不动手。”徐恩对着殷君馥眨了眨眼,笑得肆意,言语中却满是逼人的寒意,“哦,对了,你是不是打算把这长风寨给灭了,闻县令是你找到的帮手吗?”
“嘿,开玩笑呢,你那种眼神,是打算杀了我吗?”
殷君馥扭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毫无波澜:“你不也想杀了杨三勉。”
那是近乎野兽般的直觉,殷君馥对于杀气和敌意格外敏感。即使徐恩每次说话都是笑语盈盈,但是殷君馥感觉得到,他不只一次想要把杨三勉杀了,甚至想要把长风寨所有头目都杀了,这种杀意很强烈。
徐恩无趣地撇了撇嘴,动作开合极大地耸肩,“现在不行啊,我可是个遵纪守法的好人,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谎言。
“诶,你骑那么快干什么,我都追不上了。不是戳破你的小心思了吗?有必要那么生气吗,我又不会告诉其他人。”
“老殷,要是那一天你能把长风寨灭了的话,可要放过寨里那些普通人。”这句话难得正经了一些,甚至听来有些沉重。
殷君馥的扭过头看了一眼,可徐恩依旧是那副不正经的模样,他对着殷君馥挥了挥手。夕阳在他的背后,天空被染成了艳红。
殷君馥无意探寻徐恩要去什么地方,临近县城的时候,两人分道扬镳。
-
卧房的木门被轻轻扣响,闻瑎睡眼惺忪站起来开门,不时揉着有些发胀的眼。
“我去见过陈向坤了,”宋端拍了拍她的头,“小师弟,你刚睡醒啊。”
“殷君馥今日去长峰山了。我本想早上就告诉你的,但是那时候你已经离开了。”
闻瑎打掉他一直放在头顶上的手:“有什么发现吗?”
宋端:“陈向坤的确是个能人。”
“你被发现真实身份了?”
“怎么可能,我只是作为想要这宜新经商的商人前去拜访陈家商会,大概聊了一会罢了。”
他眸中的笑意渐渐晕染,眼底却带着一丝狠戾,看了一眼被打掉的手,低声说了句:“小师弟,乖,别急。”
······
惊蛰将至,乍暖还寒。
县衙正门大厅,站在此处待命的衙役共三十人,都穿着粗布棉衣,身上的包裹遮住的腰间的利剑。即便没有统一的服装如此,也能感受他们身上到一股气势。多亏殷师爷提供的训练良策,加上她历经数次军训得出的有些成果,虽这些人不过简单训了十天,也比最开始歪七八扭毫无气势的模样好上太多。
闻瑎挑了挑眉,看着陈毛生明明烦得不行却还要装模作样的样子。她的眼角浮上一抹促狭的笑意,希望这位巡检大人能够顺利完成任务,不要掉了链子。
“陈巡检,一切都拜托你了。”闻瑎面色冷峻,蹙着眉叮嘱。
“属下遵命!请大人放心,卑职一定全力以赴完成任务。”
陈毛生最近觉得自己时运不济,自从新县令上任,不是被陈向坤训斥,就是被闻瑎指派干这干那,连麻洪昌那老家伙都比自己清闲。
“陈巡检,兄弟们已经准备好了,就等您吩咐,咱们立刻出发。”
“走,出发。”
宜新县城南部,一个残落破败的茶馆,外面挂着锁,似乎已经废弃很长时间了。
大门被撬开的瞬间,那种刺鼻又让人呕吐的味道一股脑冲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闻小瑎:陈巡检你大胆往前冲,咱们有福我享,有难你挡(^v^)
第50章
闻瑎拿着扇子轻轻闪着火炉,里面的木炭燃得愈发快了。铫子放在火炉上,里面的热水快要沸腾,发出嘶嘶的响声。片刻,水沸了。
闻瑎拿着瓢勺从中铫子中舀出一勺水,浇在壶中,热气熏腾。一勺又一勺,直到茶壶中的水似溢非溢、似满非满。
贪婪是一个人的天性。“贪、嗔、痴、慢、疑”在佛教中被称之为五毒,其中贪婪是五毒的源头,更是万恶的化身。
想要得到更多,便越会贪得无厌,欲壑难填。总想着爬得更高,结果等爬到顶点才发觉前路不可进,后路亦已断,不论往哪个方向走,都是万丈深渊,想回头悔之晚矣。
她盯着这茶壶发呆。权财名利,金逸山庄绝不仅仅是一个赌场这么简单,那长峰寨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清赤多地有山,其中宜新周围崇山峻岭更是绵延。
上一次的战乱距今已经十年,长峰山居高临下、易守难攻,独特的地理位置是当年战胜的原因之一。
然而,当那场战事结束之后,朝廷便对宜新及周边山区进行封禁和管制,并将长峰寨划为禁地,不得随意出入。
后来由于频繁的县令更替,政策变动,这里逐渐荒废后被山贼占据。当初没人能想到长风寨会有后来的规模。长峰山的这些贼匪,那时多以劫掠为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上任县令动了修建水渠的念头,谈判未果便多次写信请求驻扎绥宁的部队来清扫山贼,可惜当初负责此事的将军过于轻视,也是导致殷君毅命丧于此的重要原因之一。
那时长峰寨损伤众多,山中贼寇数量已大不如前,若是当初乘胜追击一举歼灭未尝没有可能,但是那位县令却态度截然转变,自从不再提及此事。
要说没有陈向坤从中作梗,她是不信的。
水已经凉了,闻瑎把它倒掉,又接满。陈毛生应该已经到那个地方了,闻瑎这样想着,提着茶壶回到了书房。
县城南,茶馆。
大门即将轰然倒地的瞬间被站在门口的两个衙役瞬间拉住,但激起的灰尘扑了陈毛生一脸。
破旧的茶馆内空无一人,他甚至看见了墙角几处几处腐烂的墙角已经生了几朵蘑菇。这情报不会是错误的吧,想到临行前闻瑎那张冷脸,艹他娘的,要是自己就这么空手回去了,不会被她给扒了皮吧。
陈毛生自己也想不通,他也没受过什么惨绝人寰的刑罚,也没有被发过俸禄,被打过板子,闻瑎每次吩咐他干活的时候也没怎么样他。但是光是想起他没完成闻瑎下达的任务,就心里发怵。
明明一个小毛孩,他为什么这么怕她。
陈毛生阴着脸往里面走,他捂着鼻子不想闻见这臭气,憋气憋得要窒息了。他往后看了一眼,顿时骂骂咧咧道:“傻站在外面干什么呢,快点给老子进来搜!天上地下,给我把这里全给找一遍。”
三十个衙役分成了两队,一队守在茶馆外侧防止有人窜逃,另一队跟随陈毛生搜查。
“巡检,楼上没人。”“巡检,房间里也没见到人。”······“巡检,这茶馆里到处都是灰尘,没有人活动过的痕迹。但是我闻见——”
这些人的声音并不大,但一句一句的巡检弄得他耳朵生疼,脑子快要炸掉了。
没错,即使大门被这些衙役用暴力强行撬开,但是整个行动发出的声音并不大,所有人都是蹑手蹑脚,提着脚子翻查的。
“闭嘴,养你们这么长时间,都是废物吗?给我敲地板,看看下面有没有隔层。”他怒斥这群蠢货。
陈毛生再次怀疑这次行动是有闻瑎在整自己,陈毛生心里抱怨一通,强行逼迫自己不再想那些破事。
他迈着步子往前走了几步,不对,陈毛生脸色一变,他重新回到原来站的那个位置,用脚又跺了几下,果然,声音不对,下面是空的。
“过来几个人,把这块板子给我拆了。”
地板被轻而易举地拿了起来,出现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道,刺鼻的味道闻之欲呕。一人打开火折子往里面探了探,能看见通往地下的步梯。
陈毛生是个表里不一的小人没错,不过能在巡检这个职位上干十年,身上不可能没有可取之处。
“大人,我刚才闻到的就是这股味道。”那个刚才被打断说话的衙役有些兴奋地低声道。烟、汗、酒臭味发酵混杂在一起。好在这些人已经适应了这股味道,不然被这味道一熏估计得晕过去。但即便如此,依旧有两名衙役跑到一旁吐了出来。
“大人,咱们下去吗?”
“下去。”陈毛生心情有些激动,他从这种隐秘的地理位置和古怪的气味中察觉到了什么要素。
一个身材瘦小但十分灵活的衙役打头阵。
越往下面走,陈毛生越是心惊。牌相互撞击,掷骰子的清脆抨击声,呼幺喝六,喝雉呼卢。烟雾笼罩着,酒瓶随意堆积在地上,外面还是严寒天,但这里的人面红耳赤热的只穿单衣。
这是一个小型赌场。墙角有呼呼大睡的醉汉,脸上还挂着泪;一桌桌热闹的桌前围坐着神态各异的人,或气定神闲,或满脸通红,或洋洋得意,或号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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