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纹……城内灵气在顺着阵纹流动。”横舟迟疑道,“可阵在哪里?”
“要布阵,至少需要压阵石,阵纹,阵盘,三者缺一不可,阵石有了,阵纹有了,可阵盘在哪里?没有阵盘,阵法根本不能成型。”
任平生半靠在树上,看着不远处一群六七岁的小童在街边打闹,城内炊烟渐起,酒肆茶馆里鼎沸的人声渐次传来,一派烟火人间的好景。
一个绣花小彩球滚到了她面前。
任平生抬头,看着面前几个小童把球踢到了她面前,犹豫着不敢上前来取。
她笑了下,拿起球招呼小童过来,问道:“能不能告诉姐姐,城里从什么时候开始,日落之后就不能出门了?”
小童见她面善,没那么警惕了,想了想道:“从一个多月之前,日落之后,阿爹阿娘就不让我们出来玩了,连在院子里玩都不可以。”
任平生冲小童笑了笑,将彩球扔回给他:“早些回去。”
小童悻悻跑走后,任平生拍了拍身上的灰,淡声道:“还没发现吗?这整座城,就是一个阵盘。”
横舟一惊,听任平生平静道:“阵盘是阵法的载体,但谁又规定,阵盘只能是星辉罗盘呢。”
“星辉罗盘承运聚灵,一方罗盘自成天地,阵法以小见大,以微渺之物而见天地宽广,故而星辉罗盘可作为阵法的载体。”
任平生徐徐说着,眉目不惊:“可这鹿梦城,为群山环绕之眼,城中心处一汪活泉映月,是为天心月,城中凡人数千,沾染城运与命理,与城中阵纹紧紧相连,是为繁星绕月。
这四方城池,有天有地,有星有月,亦有万千生灵,早已自成一方天地,又为何不能取代星辉罗盘而成为阵法载体。”
横舟闻言,直觉心跳如鼓槌,心中惊雷炸响,在她脑海中不断嘶鸣。
她想,这话简直完全悖逆了复苏时代以来阵法师秉持的理念。
若是让任何一个阵法师听见了,都不免要骂上一句大逆不道。
古往今来,抛却阵盘,何以为阵?
可横舟扪心自问,她觉得任平生说的对吗?
横舟怔然看着任平生,喉头哽塞,想说什么,却又无从开口。
她想说,刚才那番话,你可千万不要在在外人面前讲,尤其是不要在一些老派的阵法师面前讲,不然在你还没有足够实力的时候,就会被人打成异类,孤立起来。
可她又想,难道我就不是外人了?
她思虑万千,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汇聚成一句干巴巴的:“你擅阵法?”
刚说完,横舟就恨不得把这句废话吞下去。
可不就是废话,任平生若不擅阵,怎能说出刚才那那番骇人听闻的话。
任平生却只是笑了笑:“算是略知一二吧。”
“以前有个朋友,她教我的。”
横舟心中有千头万绪,在纷繁复杂的思绪中抓住了一个关键,心头如照明镜。
是了,任平生是符修,擅符道。
可她又不止擅符道,五宗考核时她就显露出极其老练的炼丹之能和武技。
集符道、丹道、阵道、武道于一身,这世上,真的会有这种人吗?
单片眼镜上浮上些雾气,横舟隔着镜片看任平生,只觉一片朦胧不定。
她知晓紫微垣预言的全貌,知道传闻中的紫微帝星便是万法皆通的神人。
当时她是不敢信的,如今却不得不信了。
这个想法还未过完,横舟突然听见了任平生缓步走到她面前,双目含笑:“那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了,大阵法师。”
横舟一愣,对上任平生眼底微凉的冷光和深意。
“你精通阵法,可能描摹出城中阵纹的走向,推断出这是个什么阵法?”
横舟沉默半晌,郑重颔首:“我试试。”
她推开几步,站在城中心那棵大槐树下,掐诀运转起功法,聚灵于双目,开始尝试看清城中的阵纹路径。
任平生将槐树旁的位置腾出来给横舟,自己静立于一旁,等待的时候,面前突然递来一支木簪。
任平生有些惊讶抬头看去,见帝休站在她面前,垂眸不知静看了她多久,手里握着这根木簪,只是放在她面前,却一言不发。
任平生直到这时才认真地看了一眼帝休。
这虽然是个纸扎的傀儡,但生的异常好看,比她见过的很多人都要好看。
他的眼是清澈的流泉,瞳色很浅,带着些似有若无的碧色,见之如见春山。
本该是温暖的容颜,却因他过于出尘清淡的气质,而显得淡漠脱俗,不似凡尘中人。
那日他们初见,天衍几个弟子私下就小声讨论过,说这个叫帝休的人,漂亮的不像人,倒像是妖族、灵族,亦或是什么山野精怪。
任平生心中有些奇怪,虽不知这个傀儡是谁扎的,混在他们队伍中的目的又是什么,但做傀儡的这个人想法倒是很奇异。
帝休一头白金色的长发,无论走到哪里都格外惹眼,只怕是无论要暗中做什么都不太方便吧。
若是以任平生以前的性子,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纸扎的傀儡在身边,她早就一千一万个提防了。
可当她望入帝休的双瞳,不知为何,竟能从他沉默的眼神中读出一丝……委屈?
任平生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可能魔怔了。
任平生接过木簪,轻笑道:“送给我的?”
帝休轻轻点头,见她接过木簪,眼底的郁色消融了些,抿唇闷声道:“那日,你说……被树枝勾住了,发簪丢了。”
他话说了一半却不再说,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任平生含笑抬眸回望,反问道:“所以,你做了个差不多的送给我?”
帝休“嗯”了一声。
他声音清润好听,说话速度有些慢,总给人一种刚学会说话,须得慢慢思考才能说得顺畅的异样感。
任平生看着手中的木簪,比起她之前那根乌木簪颜色要浅淡很多,以她纵览无数草木药石的经验,竟也没有看出这是什么树木制成的簪子。
任平生好奇问道:“这是什么木头制成的?”
听她这么问,帝休清眸很慢地眨了眨,脸上竟泛起一阵薄红。
任平生定定看了他几秒,试探着问道:“不能说?”
帝休默默点头。
他面容飞红后,先前那股疏离淡漠的气质就彻底消退,倒是让人觉得又乖又有点木楞。
“为什么要送我簪子?”任平生直勾勾地看着他,“你我不过几面之缘,我无功不受禄,照理说,我不应该收的。”
帝休愣了下,继而竟然眉头拢起,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他很是思考了一会儿,嘴唇嗫嚅片刻,有些着急,像是不知道该如何用语言来表达自己想说的意思。
憋了半天,最后一字一句郑重道:“因为我想送,就送了。”
任平生心里有了些数,这个纸扎的傀儡看起来语言能力还不是太好的样子。
她目光微妙地看着帝休,心想这样的傀儡,一定很容易露馅吧。
帝休被她看得心里有些虚,不由偏过头移开了目光,避免和任平生那过于通透的眼神对视。
他心想,为什么她要这么看着自己。难道是发现什么了吗?
他捏了个傀儡,偷溜下山,只是想看一眼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长什么样子,是什么性子。
帝休想到这里,耳根又开始发热。
这几天,她经常偷偷看自己。
她可能以为没有人注意到,其实他全都感应到了。
他们现在还不该见面,不该认识的,可他好像做错了,引起了她的注意。
不知想到了什么,帝休眉头微皱,缓慢道:“我…有一个问题。”
任平生始终看着他,没有错过他任何一个有意思的表情:“什么?”
帝休正色起来,就连任平生都不由跟他的表情站直了身体。
他认真问道:“那天晚上,是哪棵树勾了你的头发?”
任平生:“……啊?”
她这个时候看着帝休的眼神已经带上了点质疑,怀疑这个傀儡不好的可能不止语言功能。
帝休直直望着她:“我想知道——”
话音未落,城中的灵气骤然紊乱。
任平生的注意力立刻被不远处的横舟吸引走了。
横舟弹出一枚紫色的弹丸,弹丸沿着她功法控制着的阵纹轨道一路滑落,将整个城中的阵纹模样完全展现在任平生面前。
横舟脸色很白,看得出维持这个功法对她来说消耗很大:“我摹出了阵纹,但不认识这个阵法。”
任平生立刻走到她身边,将全部阵纹尽收眼底,眼底沉色逐渐深邃。
横舟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不好了,哑声问道:“是什么阵?”
任平生脸色有些难看,拍了拍横舟示意她收起功法,自己则极速奔向城门的方向。
横舟和帝休不明所以地跟在她身后,赶到时,就见任平生面沉如水地站在城门前,指尖捻起一张符,符箓无声自燃后,没入城墙中,却没有任何反应,而是直接被吞没了。
任平生回身:“是九幽阴兵阵……我们被锁在城中了。”
横舟:“我没有听过这个阵法,作用是什么?”
任平生面沉如水:“转生灵为鬼魂,炼化阴兵。”
“整座城早在一个多月前就被布置成了一方大阵,城中的所有人都是炼化阴兵的祭品。”
任平生皱眉思索道:“不对,要启动九幽阴兵阵还差一个关键,需要极其庞大的阴气。”
她脑海中闪过一系列入城后的蹊跷,最终彻底明晰,沉声道:“是了,明日是七月十五。”
横舟顿了下,很快反应过来,紧接着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七月十五,鬼门开,鬼域现。”
届时,何愁阴气不足。
一群人回到客栈会和后,面色都不太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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