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
“你在说什么鬼话。”
没有半点犹疑,天衍这群弟子竟同时反驳,都不相信华远所说,任平生就是云七。
华远愣了下,咬牙切齿道:“你们天衍都这么轴是吗。”
别说是他,就连任平生也有一瞬惊讶。
她看着云近月像护小鸡崽一样把她护在身后,往后一步,就是楚青鱼站在她身边,轻声对她说:“师妹,别怕。”
傅离轲和卫雪满,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但只因为一个暗示,就愿意和她联手设局杀华远。
任平生深呼吸了下,按着胸口,感受着心口蓬勃的跳动,几乎要穿透胸腔。
她很难形容这种感受。
很……鲜活。
太史宁站在一旁,喉结紧张地上下滚了滚。
他左看看、右看看,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真的只有他一个人不是那么完全相信任师姐吗?
华远冷然道:“信不信由你们自己,但云师姐可要小心了,昨日谢莲生也是这样站在她身前,然后被她一刀穿心而过,当场丧了命,现在曝尸荒野没人收呢。”
云近月心头一紧:“你杀了谢师弟?!”
这话是对华远说的。
她根本不信华远的话,却担心谢莲生的安全。
华远额角直跳,感觉自己跟这群人简直说不清楚。
他第一次开始后悔起了先前的安排。
后悔一直游移在天衍之外,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甚至对鹿梦城那一夜,任平生舍生救人的行径全然无法理解。
哪怕任平生告诉他,如果不是这么做,她怎么会在天衍交到这么朋友,华远还是嗤之以鼻。
天衍这群人与他而言,不过是一群任务对象罢了。
有朝一日,天外天大业得成,全天下都会向天外天臣服,根本无需在意这几个渺小的少年心弟子。
却没想到,现在他却因自己嗤之以鼻的东西阴沟里翻船。
如今懊恼已经于事无补,华远按了按直发疼的眉心,抬起右手,两指之间夹着明黄色的符箓。
他沉声道:“云七,你真当我那么天真,什么证据都不会留?”
他目光紧慑着任平生,恨不得生啖其肉:“你是符修,不会不认识这是什么符吧。”
任平生一眼就认出,那是留影符,对于如今的修真界而言,是非常少见且珍贵的符箓,天下间能绘制这种符箓的人寥寥无几。
没想到,华远手中有一张。
一线灵力引燃了他掌中的符箓,幽绿色的符火照亮暗夜,很快就只剩一地余烬,这些余烬化为轻烟在众人面前铺开,形成一个云烟袅袅的水镜。
水镜中,正是昨日的画面。
任平生和谢莲生并肩向前走着,两人言笑相欢,谢莲生看上去毫无防备,任平生看上去也并无任何不妥。
但一转眼,在谢莲生正说些什么的时候,一根冷硬的尖刀从他背后穿胸而过,刀尖染血,浸透了谢莲生胸口的衣服。
谢莲生嘴里不停地往外溢着血,被任平生一把捂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众人隔着水镜看镜中的任平生,神色平淡,就像在和友人寻常谈天,再顺道摘下一片叶子一样轻松写意。
众人心头一阵发寒。
以太史宁尤甚,他本就不像其他人一样那么信任任平生,此时看到这一幕,倒吸一口凉气,目光具是惊悚。
谈笑间杀人如麻,这哪是什么寻常修士,绝对是经受过专门训练的杀手。
太史宁被吓到了,偷偷往边上挪了两步,离任平生远一点。
云近月神色凝重了些,她手仍旧放在剑柄上,长剑未曾出鞘,也没有转身,任由自己的后背对着任平生,把正面留给华远。
她这个动作,让任平生都感觉有些无奈。
就连这种情况都不愿意怀疑她,把自己逼到这个份上,又是何必呢。
任平生缓步上前,和云近月擦过肩,走到人前来和华远直接对峙:
“这确实是留影符。”任平生看着这张由留影符制成的水镜,语义不明道,“这么珍贵的一张符,放在一个丝毫不通符道的人手里,还真是浪费。”
华远只当她在激怒自己,冷笑一声,偏过头去。
任平生毫不反驳,而是直接认下了这:“画面中的一切,确实是真的。”
众人一惊,看向任平生的眼神复杂了些许。
华远低笑道:“怎么,当时情急之下分散逃窜,就她和谢莲生迟迟不归,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
云近月眼神复杂地看着任平生的背影,哑声道:”你…要怎么解释。”
不止云近月,同出一门的楚青鱼,被吓得不轻的太史宁,还有站在远方持弓而立,对着华远张弓如满月始终不曾松懈的卫雪满,都同时看向任平生。
在等她一个回答。
——“听上去,在下似乎得感谢华道友替我担心了。”
一道清朗的声音从旁横出,打破了这僵硬到了极点的气氛。
华远脸色一变,当即循声望去,却见谢莲生手握竹笛,潇洒而来。
他还穿着被杀时那身天青色的弟子服,衣衫底下绣着青竹暗纹,层层交叠,显得清贵而不失雅致,只是胸口有着大片大片的血渍,看上去像是从血海里爬出来的,颇为可怖。
局势的变化实在太快,旁观众人都有些跟不上,但看见谢莲生平安归来,众人到底还是松了口气。
华远双目几欲滴血,他呼吸抽搐了片刻,哑声道:“这不可能…我检查过尸体,确实已经命绝而亡,你绝不可能有活下来的机会。”
谢莲生缓步走近,和任平生并肩而立,笑了下道:“或许是谢某命大吧。”
任平生低笑道:”所以我才说,你丝毫不通符道。”
“你若对符道稍有了解,就该知道,我杀他之前让他贴在身上的那张符,并不是我所说的隐匿踪迹的符,而是一张替身傀儡符。”
“我的刀刺破他的身体,血液沾上替身傀儡符,符箓就已经起了作用。”
任平生眼底是冷然的笑意,睫羽一开一合间划过潋滟的流光,令人心头一阵发寒。
“我杀的,是那个替身傀儡。”
她一步步靠近,华远心颤了下,忍不住被她逼得节节败退。
任平生勾唇轻笑:“半年前,特地为云七设下的局,今天也该到了收网的时候。”
她和华远的距离很近,用气声耳语道:“你说对吧,云七。”
华远气得浑身发冷,生死关头的紧迫感让他脑子都灵光了不少,终于将这段他们进入天衍以来所有的事情都串联了起来。
他又惊又怒地看着任平生。
最初任平生以五宗考核榜首的身份进入天衍,备受瞩目,又是道成归大能的关门弟子,直接一跃成为天衍首徒,掌天衍上下弟子诸多事务,其中就包括了抓各宗暗探一事。
护法向来器重她,又因看中她在天衍如此重要的身份,特令他和天衍之中所有天外天暗探,无论如何,以保护她的身份不被泄露为最重要的事情。
如此一来,她竟直接成了天外天和天衍两边于暗探一事上手掌大权之人。
而他居然没有意识到危机,反而沉浸在任务顺利的喜悦中不可自拔。
华远飞快地想着,半年前,半年前发生了什么?
他想到了什么,心下一惊,猝然抬头,目光扫视过任平生、傅离轲和谢莲生三人。
似乎是气急,华远胸膛剧烈起伏着,声如风箱拉扯:“半年前,仙网上铺天盖地关于帝星身份的议论,最终确定为你们三人,这是你们…故意放出去的消息。”
任平生轻轻一笑:“是呢。”
没想到后来鹿梦城中,她误入鬼域一个多月,许多人都以为她已经死在了鬼域,这才将目光放在另外两人身上。
任平生轻声说着:“不然,你以为在天外天的凶名之下,为何有人敢如此大张旗鼓地讨论帝星一事。”
此前,哪怕仙网有些议论,都是暗中行事,更不会大胆缺德到直接投票猜人。
这会将最终选出的人推向什么境地,没人不清楚,也没人只是因无聊就去做这种伤天害理断人道途之事。
任平生轻笑道:“这条长线放了半年,挂了两个如此重量级的鱼饵,就是为了引出潜藏在天衍的各宗暗探。
如今,终于等到鱼儿上钩了。”
华远冷声道:“傅离轲,也是放在这引我来的鱼饵?他早就知道这个计划?”
傅离轲抱刀在一旁,浑不在意地点头。
天衍众人恍然大悟。
谢莲生解释道:“半年前,任师姐和师尊一同找上我,想让我帮个有些危险的忙,自那时起,我和傅道友就已经成了她的局中人。”
太史宁为自己刚才的怀疑羞愧不已:“任师姐,是我太没眼力了,我不该怀疑你。”
楚青鱼扯着谢莲生的衣袖,仔细看着他衣服上的血迹,夸赞道:“看不出来,你演技这么好,刚才被捅那一刀时的反应,我还以为是真的。”
谢莲生无奈:“当然是真的,她什么都没有跟我说,直接一刀就捅过来,刀尖入体剧痛爆开时,我是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不过很快傀儡符就起了作用,我没了意识,醒来后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任平生偏过头去,低声说了句:“看着更真,这样才能骗到他。”
一群人在那边夸赞任平生深谋远虑,替天衍解决了这么个心腹大患。
华远死死看着任平生和其他天衍弟子谈笑风生,他恨极了,知道事情绝不可能是这样。
他很清楚,云七从少时就被带回天外天,自幼在天外天长大,虽年轻,但修为天赋不错,最重要的是,云七是那批仙使中最听话的一个,一向是护法手中极好用的棋子。
在来到天衍之前,云七除了听护法命令去执行任务时,其他时候都冷漠得像个假人,半点自己的情绪都无。
他想不出,在天衍这么短的时间,是怎么能够彻底的改变一个人。
竟然让最是忠心的云七背叛了天外天。
华远咬牙道:“你该知道,哪怕今日我死在你手中,护法追究起来,你也逃不过。”
其他人只当他死到临头还在威胁任平生,有些不悦。
任平生却只是笑了笑,轻声道:“多谢华道友替我担心了,不过今日,华道友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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