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楼北川深深看着虞岭南:“你早就想到了?”
虞岭南微微一笑,击掌三下,转瞬间,原本黯淡无光的后山突然爆发出极盛的光芒。
那光线从四面八方而来,仿佛有人站在四周陡峭的山壁上,自高而低的点亮烛火,将这里唯一一处低地照得如同白昼。
楼北川放眼望去,周遭将这里环抱的山头竟满满当当的都是人。
学府的学子脱下日常最常穿的学府襕衫,整齐地换上了劲装,他们每人面前都悬浮着一张符箓,照亮黑夜的正是这数以千计的符箓尾部燃起的符火。
学府学子们隐与山间,在高低错落的符火背后露出无数双明亮的眼睛,居高临下的审视着这群夤夜闯入的不速之客。
骤然被如此强光袭击,楼北川带来的人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
虞岭南轻笑道:“你等了多少年,终于等到洞府重新回到大荒,等到了一群外来者,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抢夺中枢令的机会。”
她目光无比笃定,这个向来只在外人面前展露温柔平和一面的天南学府代理山长,终于露出了她锋锐压迫的一面。
“你既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又怎知…我会放过你?”
虞岭南的神情彻底冷了下来。
两人眼神交错而过,谁都没有出声,竟默契地同时抬手,身前均是悬浮着九张符箓,符箓的尾部拖着长长的明亮的符火。
半空中,无数天南学子同样控制着符箓随着他们的山长一道蓄势待发。
电光火石间,不知是哪一方的符率先袭来,猝不及防地拉开了这场深夜中的激战。
双方都是符修居多,楼北川身前两张符箓迅速推了出去,符火燃尽的瞬间,一张掠如火毫无保留地化汹涌的火光向着虞岭南袭来,但掠如火只不过是个开始,被其挡在后面的另外一张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燃烧殆尽,刺眼的雷光在符火之中若隐若现。
虞岭南面不改色,高呵一声:“学府学子听令,结两仪四方阵!”
同时指尖捻着一枚符箓,反手掷了出去。
沉缓而无形的山势横隔在中间,几乎同时,有着惊人之势的雷霆迅猛地落下,山势迎了上去。
迅疾与沉缓,锋锐与厚重。
雷霆怒与不动山。
雷鸣伴随着火光一道炸响,惊醒了前院正在酣睡中的外来者们。
所有人都从睡梦之中惊醒,茫然地面面相觑后,纷纷循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寻过去。
同时,也惊动了两个始终隐藏在暗处的人。
两人的脸被火光雷光以及不时出现的各色灵焰照的忽明忽暗,交换眼神过后,在打得不可开交的混战之中,不动声色地想着湖心优昙的方向偷潜而去。
与此同时,天南学子的两仪四象阵已经结成。
一群飞速赶来的外来者正好撞上这一幕。
这同他们所理解的任何多人结阵都不同,这是这群外来者们见到的第一个符阵。
符阵的构造和任何的多人结阵都不同,若是法修的多人结阵是以阵法汇聚不同的力量,让其力量叠加后发挥出更强大的能量,若是剑修的剑阵,根据站位与阵型的不同变化,能够发挥出不同剑招的最佳效果,可无一例外,那些多人结阵每人都能掌控完整的力量随后将其聚集。
可眼前的符阵却完全不同。
所有的天南学子都掌控着一张符箓,仅一张而已。
一张符箓很小,甚至不到成年人的手掌宽,可他们所有人手中的符似乎都有着微妙的差别,跟随着自己主人的掌控慢慢漂浮在空中,一张张的符箓竟拼凑在一起,由一张张很小的符箓拼出一副长三丈宽两丈半的巨大符箓。
仿佛他们根本不是在结阵,而是由这些数不清的天南学子,每人一笔,共同创作出一副画卷。
这张巨大的符看上去很是柔软,被风吹着在空中微微摇动。
虞岭南目光微凝,两指并拢划诀。
柔软而巨大的符箓铺天盖地地向着地面上的敌人们攻去。
外来者们就像一群闯入千年前那个辉煌灿烂上古世界的稚童,看着眼前绚烂的斗法,连呼吸都不敢太重,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精彩的瞬间。
这可怕的符阵盖下,将楼北川带来的所有人都制了一瞬,紧接着,水墨之色化作无数的线条将楼北川的人细密地缠绕住,细线勒肉最是疼,学府当即占了上风。
楼北川见势不妙,冲着任平生厉呵道:“过来帮忙!”
仓促间,他的眼神在任平生的手臂处轻点一眼,看向她手臂上仍留有烙烫痕迹的路线图,似乎在暗示你今晚的行为已经证实了你是我这边的人,若是你不帮,学府得胜了,也不会放过你。
任平生定定地看了楼北川一眼,摊手用无辜地语气道:“唉,我真的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丹修,帮不上什么忙。”
在旁边看热闹的外来者们:“……”
是谁凭一己之力带着他们从外面一路闯到这里的。
手无缚鸡之力的丹修。
谁信啊。
楼北川气急之下一口银牙都要咬碎,目光愈发冷沉,冷笑道:“若非这群外来者进入到星云秘境中参加测验,云中圣殿的庇护也不至于此时断开,我更不会轻易地闯进学府来,岭南,你还是这么心软、固执、死脑筋。”
“若是我,根本就不会枯守山长的传承多年却完全不去动它,更不会将这些东西拱手让人,死物留着永远都是死物!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想要回到大荒,想要报当年之仇?”
不知是不是意识到了自己形势受制,楼北川愈发狠厉,就连表情都有一瞬扭曲:“我们回来了,我们已经回来了!不需要再漫无目的地在虚空中游荡,更不需要严防死守担心真仙哪天就会发现这个虚空中的洞府。”
他指着一旁观战的外来者们,凄声道:“这些人,你能信任吗?你能放心把山长的传承交给他们吗?他们和我们隔了一千年的时间,他们没有经历过千年前的痛苦和挣扎,他们怎么能理解这些传承代表了什么?!”
楼北川声音嘶哑,怒斥道:“他们进到这里来,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寻求财富和提升修为的方法而已。”
众人哑口无言,他们起初的目的确实是这样。
“我不懂,我不懂你们…”楼北川声音有些发颤,“山长也是,你也是……我们明明可以亲手报仇的。”
“你报不了仇。”
虞岭南无比冷静地看着这个多年前曾是挚友如今却背道而驰的人。
这么多年以来,学府一直是由他们二人共同执掌。
两百多年前,楼北川被她逐出学府,带着一群信服他的学子另辟山头,和她这位代理山长分庭抗礼。
当时境中所有人都在好奇他们两人究竟有了什么无法挽回的矛盾。
其实也算不上他们的矛盾,究其根本,是他们理念不合。
她延续了山长的理念,要将这些传承守好,送往未来去。
北川则是一直想要亲手向真仙复仇,拼命寻找带领洞府回到大荒的方法。
虞岭南也曾在夜里辗转难眠无数次,最终却只有一个结论。
他们谁的想法都没有错。
可北川不该为了实现自己的私欲,去动洞府的封印。
她将北川逐出学府的那日就有预感,
终究会有这一日。
“可北川,你我都是活在那个已经死掉的过去的人。”
虞岭南指尖夹着三道符,目光平静而坚定,燃起的符火在她瞳孔之中映出一个悦动的星火。
“他们才是真正属于现在这个世界的。”
楼北川眼神几欲滴血,同样也召唤出三张符箓。
两边的这三张符箓同时出现时,所有人都感觉到一阵可怕的灵压骤然出现,像是有什么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
观战的外来者们都忍不住后退了些。
楼北川低咳道:“都退下。”
他带来的人原先还有些犹豫,在听到楼北川又说了一遍后才缓缓退开。
“你我是学府最早的一批学子,当年入学时我们有九人,九个学子,五个老师,搭起了学府的雏形,一千年下来,也只剩你我了。”
虞岭南指尖轻弹,符箓轻巧地飞往前方,悬于空中,隐约将周遭空间都扭曲了。
“你的底牌,亦是我的底牌。”
“既然谁也说服不了谁,不如就和以前一样,实力论输赢。”
任平生原本一直清闲地在外围观战,看到这两个学生这些年下来有如此大的进步还很是欣慰,现在看到双方同时拿出这三张符,眉心一跳,身影一闪,插到了两人中间。
她不知从哪里捡来一根被打折掉在地上的柳枝,柳枝末尾还挂着嫩绿的叶子。
她闲庭信步地走到两人中间站定,一副不走了的样子,让楼北川愈发暴躁:“滚开!别挡在这里!”
听到这个“滚”字,任平生又默默在心里给楼北川记了一笔。
从见面到现在,已经不知道记了多少笔了。
虞岭南看到她拿着柳枝的模样,不知为何,心下突然漏跳了一拍。
她终于意识到了这个戴着面具的女子身上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很多年前,山长传授他们符道时就爱随手拾起地上的树枝比划,最常用的就是柳枝。
她曾亲眼见过山长用沾了墨的柳枝仅凭挥舞就能够画出一张张不可思议的画,那些既可以是画,也可以是符。
那是她对符道最初的印象。
虞岭南控制着符箓忍不住往回收了些,看着任平生的目光有些怔愣。
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但确实像极了山长。
柳枝自然地垂向地面,随着任平生的走动不时拍打几下,她站在两人正中间后,也不多看两人一眼,而是转而向着湖心的方向看去。
一朵优昙在湖心悄然盛放,在清冽的月光之下孤高皎洁。
任平生注视着优昙片刻,眉眼微动,划过不远处明明无人但却传来异样波动的地方,低笑了声。
后山先前刀枪剑戟相激的金属声,不曾停歇的风声和雷声,不时还有野火瞬息蔓延开又顷刻间被扑灭的响动都悄寂下来。
唯有前方瀑布的流水声不曾有一瞬断绝。
在如此混乱的环境之中,任平生的声音竟然让每一个人都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这句话就像是附在他们耳畔说的一样,无比的清晰而靠近。
她手腕一翻,柳枝卷起地上的一个不知是什么的球状物冲湖的另一头扔过去,落地后竟像烟火似的瞬间绽放出绚烂的花火,与此同时,两个人的身影也无所遁形。
“内斗之前,先担心下会不会被渔翁得利。”
刺眼的花火之中,汤老和邱还辞开始不住地流泪,伴随着抽泣和咳嗽声,显得十分狼狈。
众人都惊了一下,没想到这里还隐藏着两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