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惊奇的是,在这难听得令人头疼的笛声响起的瞬间,黑影们的动作却突然慢了下来。
他们似乎做了个“扭头”的动作,齐刷刷地看向谢莲生。
谢莲生险些出了一身冷汗。
笛音却未断,在狭窄山洞中来回传扬。
黑影们似在辨认,似乎被这低声吸引控制。
这一刻,终于彻底停下了动作。
……
另一头,任平生那边,对方化作的尖刺即将刺破她肌肤的瞬间,对方的动作也停住了。
他们保持着这个姿势僵持半晌后,黑影竟缓缓收敛起了攻势,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不知为何,四散而去,徒留任平生一人站在雪地里,望着他们离散的影。
“真是这样啊……”任平生低喃着,“促使他们发动攻击的,是仙核。”
这具身体曾经长期作为培育仙核的器皿,所以多少都残留了仙核的气息,所以黑影们才会对她动手,可真正要刺下时,他便会发现,她体内并没有仙核。
她拿自己赌了一把,很显然,她得到了自己要的结果。
任平生站在原地,眼眸微垂,思忖了片刻。
霜天晓之前的话在她脑海之中不断重演。
——“砚青死在了裂天山上,那和他一起上山的其他人呢?他们又如何了?”
任平生望着茫茫天地间黑影们离开的方向,倏然轻叹,冒出了些热气,像阵轻烟似的消散了。
是啊,这个困扰了霜天晓几乎半生的问题,那一百七十九人,最终又如何了呢。
她想,似乎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这裂天山巅不止埋藏了砚青,同样也埋葬了在陨世之劫后全大荒仅存的顶尖战力,他们在最后的时日围聚在这裂天山上,哪怕辉煌不再,只余一个漆黑的影,却也都没有忘记自己最后的使命,和神降傀儡拼杀到底。
任平生轻呼出一口郁气,提步向前。
此间因果,她已基本了然。
眼下,还缺最后一块拼图。
究竟是什么东西,让砚青,让当年的这些英魂们甘愿困守此地千年,又是什么东西,让天外天的星主甘冒如此大的风险也要进入到这里来寻找。
任平生将左护法的形容又过了一遍,眉眼一沉,最终锁定了一个目标。
很快,她又消失在夜色之间。
……
山巅的混战影响不了一位悄然而至的外来者。
黑衣男子上山时,同样也听到了这阵难听的笛声。
他眉头忍不住一蹙,向来寡沉的面容上竟浮现了一丝微妙的嫌弃,他腰间悬挂的玉笛似乎在表达不满,散发出了微微紫光,闪烁了几下,男子修长的指节在玉笛上轻叩,玉笛终于安静下来。
“阿姊选的人……”黑衣男子摇摇头,不置可否。
他早知道阿姊将他们每人的功法留给了后世之人,他对此毫无意见,在最初天南学府开始做这件事时,他就是第一个响应者。
不,应该说无论阿姊要做什么事,他都是第一个响应者。
除了最后她要做的那件事,他不遗余力地阻止。
黑衣男子眼眸微阖,遮住眼底翻涌而上的一丝痛楚和偏执,没再理会身后污耳的笛声,也没理会脑海深处传来的那人讨人厌的声音,而是径直向着两峰相交的狭窄山道处走去。
他在被削成一片平地的安全线外驻足片刻,脚步微顿,而后毫不犹豫地提步进入。
几乎瞬间,当世第一锋锐的剑气冲天而起,几乎要割下他的头颅。
黑衣男子拂袖,震碎了袭来的三道剑气,在平整的雪原上,留下了一串违和的脚印。
剑气每隔一个呼吸都会袭来,每靠近一步,都将黑衣男子的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他置若罔闻,竟靠着自己的血肉之躯,一步步走到了狭窄山道的前方,脑海深处传来了那人几乎带着怒意的声音,警告道:“殷夜白,你知道自己你在做什么吗?别忘了你的任务。”
殷夜白想,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清楚了。
山道逼仄,只容一人可进入。
殷夜白并未进入,而是就在山道外驻足,不再往前一步。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狭窄的山道中,一道岿然屹立的背影。
那背影分明被夹在两峰之间,却如同令起一座雄伟的山,有着万夫莫当的气魄,黑影脚边散落着数道剑影,仅此一眼,就让人双眼生疼,彰显着曾经天下第一剑者所向披靡的锐气。
殷夜白沉默地注视着这伟岸的影子,良久,弯下身躯,拿出来两壶酒来。
一壶放在山道前,一壶则拔出塞子,自己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烧得心头一阵热意,呛得殷夜白连咳好几声,脸色愈发苍白。
“砚青。”殷夜白俯身,手掌贴合在雪地上,感受着这冰凉刺骨的感觉。
“久违了。”
后半句话,因为知道有人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他,所以他没有说出口,而是在心里默诵。
一千年了。
还剩最后一件事,做完这件事,我就可以去赎罪了。
第170章 长梦不绝
两峰之间, 那狭窄的山道中,巍峨的黑影缓缓转过头。
透过晦暗的沉郁,殷夜白隐约感觉到那个没有面容的黑影正看着自己, 如同千年前的眼神一般。
片刻后,那黑影随意拾起倒插在地上的剑,幽影攒动,缓缓向着山道外走来。
殷夜白听到脑中传来压低了的略带怒意的声音:“去做你该做的事,少找麻烦。”
殷夜白深深看了黑影一眼, 深邃至极的眼眸泛着惨淡的黑, 在对方即将踏出山道的阴影走出来前,沉闷地低声道:“走了,回见。”
言罢, 一袭黑衣的殷夜白仿佛没入夜色之中,叫人愈发难以分辨。
黑影不知是否听到了最后这四个字,动作却没停。他的影子在山道的投射中显露比之常人要庞大许多的假象, 可动作却异常灵活, 幽深的剑影在他手中翻了个剑花, 竟直接朝着殷夜白的方向掷来。
闷雷声无端炸响,惊得裂天山上所有人都骇然抬头, 却不见天色有更多的变化。
倏而风滞,连同飞雪为之一滞,空中沉云愈重,点点银灰几欲破云而出, 却最终都被厚重的云层压在了天外,清亮的光线难以落在地上照亮长夜。
顷刻间, 飞雪作叶刀, 剑气长鸣, 恰似月光倾洒,就那么轻飘飘地落在了落在了殷夜白的喉间。
玉笛在殷夜白指尖一转,横在自己颈间,将那道剑光挡住,两两相激,发出清脆玉石声,他仓促一垂眸,目光触及不到,却已经感觉到颈间有一丝血迹浸出。
冰凉的玉笛被他置于唇边,笛声迅速传开,这声音悠扬,偏生曲调透着无尽的悲凉,叫人忍不住沉浸在无边际的阴郁之中,神魂无法抽离。
这股笛声强势地压制住了谢莲生那头传来的乱七八糟的笛音,竟在瞬间让裂天山上所有的黑影都止住了动作。
谢莲生呆愣地停止吹奏了暗飞声,看着这群原本将他们团团包围起来的黑影仿佛收到了某种感召一般,向着另一个方向集结而去,怔愣道:“这是谁?他吹奏的曲子和我刚才吹的一样。”
天衍众人更加呆滞,仔细辨认了下现如今悲凉无边却哀婉动人的笛声,再想起方才谢莲生吹出来像在现场杀鸡似的声音,忍不住道:“真的一样吗?”
谢莲生义正辞严道:“当然一样,这张曲谱我研读过很久,绝不会有错的。”
天衍众人:“……”
云近月艰难地安慰道:“你说是,那便是了。”
此时此刻,一众天衍弟子心中都生出些微妙的感受。
似乎无论遇到多么混乱的危机场面,发生多么震撼他们世界观的事情,只要谢师弟的笛声一响,总能无差别地把他们拉回到现实中来。
某种程度而言,天衍小分队少不了谢莲生。
黑影在缓步离开,众人不敢惊扰,云近月低声道:“似乎有别人来了,我们先去找小师妹汇合。”
她刚说完,天衍众人脑海中便同时听到了来自任平生的传音:
“先别来找我,这地方有些问题,不要跟天外天的人待在一起,也不要靠近黑影,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非必要不要跟黑影们动手,若实在不得不动手……尽量别伤害他们。”
她后半句话说出时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提这个不合理的请求。
谁料楚青鱼慢悠悠道:“师妹,你想多了,若我们和那些黑影起了冲突,应该去求他们别伤害我们才对。”
他们完全不是那些黑影的对手啊。
任平生:“……”
这倒也是。
言罢,她便掐断了传音联络,留下另一头天衍众人相顾无言。
云近月轻叹:“她还是这么喜欢一个人在外乱跑,便依她,我们先去找个地方躲躲。”
楚青鱼点头附和道:“就是,小师妹早已经不是曾经的独行侠了,她有师门和一群同门,还保留着以前独自行事的习惯可不好。”
谢莲生左看看,右看看,有些自我怀疑地小声问道:“刚才那番话的重点,难道不是天外天吗?”
谢莲生不解道:“任师姐让我们不要跟天外天的人在一起,可哪来的天外天的人?”
众人:“……”
少顷,傅离轲拧眉,沉色道:“是跟我们一起上山的那群人。”
一群少年人凑在一起,惊呼道:“他们居然是天外天的人?我完全没看出来。”
“师妹又是怎么知道此事的?”
天衍众人面面相觑,只觉得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
……
山道那头,原本被剑气削得平整的雪原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的样子。
那巍峨的黑影最终也没有踏出过山道一步,可哪怕置身于山道之中,靠着一道又一道剑气来压制敌人,他也足以带给外界惊人的压迫感。
空中飞雪倏然一沉,在殷夜白眼前凝作极细的冰针,竟硬生生在空中打了个卷,细密的冰针向着殷夜白的双眼直刺而来。
无数冰针都裹挟着凛冽的剑气,瞬息间席卷似游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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