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刀厉厉,自天下而来,是以长风万里。
云微这位扛起了复苏时代大梁的人终于展露出了她的可怕之处。
她就像真正化作一道清风,融入万物之中,无人能寻,却又无处不在。
薛义眸光微沉,顷刻间改变了做法,反手持刀,将凛冽刀锋向着周遭一切劈斩而去。
你身如长风,那我便毁了这天地万物,看你还要往何处躲藏!
地表在他的长刀的破坏之下已经不复先前旷野的自然秀美,深褐色的土地翻起,裸.露在外地表之上,像是被强力摧折过,只余一地狼藉。
薛义终于在空气中捕捉到一丝异动,他嘴角一挑,刀锋一转,正欲向着云微斩去,可就在此刻,地底不知出现了何种异状,地表突然开始荡起层层的土石波浪,一重高于一重。
原本平整的土地宛若海平面一般掀起浪涛,这浪涛来势汹汹,粗粝的土石尘烟狠狠照着薛义脸上拍打而去。
凌厉的刀能破开一切坚硬之物,却躲不开扑面而来的沙石、烟尘与浪潮。
愈碎愈难缠。
而先前被他破坏的土地在此刻仿佛回馈一般,土石沙浪从高空而来,地底波涛汹涌如海面,让薛义不慎撞入被他斩裂的地底凹陷之中,转瞬之间,就将薛义彻底掩埋,深深压在了地底。
这番变故,连隐藏于风中的云微都不由得讶然露面。
于远处观战的天衍众人们同样也被这地面上的异动惊到,艰难地站稳后,地面就已经恢复了正常,云近月呆愣地对云微道:
“师尊这一战……如有神助啊。”
云微盯着方才的异样,某种划过一丝不解与神思
同样的地表异动,在大荒的每一个地方都出现。
池谶满身鬼气,只身一人闯进昇州,上了归元。
天下三宗,天衍北尘皆在云州,而归元落与昇州。
不同于天衍北尘各有道成归镇守,归元相比之下并不算那么亮眼,归元的那位道尊如今虽是能与道成归匹敌的梦仙游大圆满,可道尊已经老了。
他开始修行的时间本就晚,看着复苏时代这群年轻的修士,总是心怀感慨,而又不甘。
归元这条山路,池谶入宗时走过,叛逃杀出一条血路时也走过,无比熟悉。
今日归元空无一人,偌大的山门,连个看守都没有,任他一路径直上了主峰。
主峰之上,有个身着靛蓝道袍的老道背对着他负手而立,似乎在等他。
背后的鬼气森森显然惊扰了对方,道尊回身看了他一眼,并不惊讶,淡声道:“来了。”
“你离宗那一日,我就知道你会来。”道尊目光扫过他,像是在感慨,“只是没想到,他们会让你来归元。”
“我今日来,有几个问题,望师尊解惑。”池谶哑声道。
他一头长发森白,双目是诡异的赤红,哪怕已经修出了实体,却再也不复人类的姿态。
他在清楚不过,哪怕如今披着人皮,自己也是只不折不扣的恶鬼。
而归元,面前的老者,当年不慎发现的真相,才是这一切的源头。
池谶死死看向老道,狠狠咬紧牙关,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间被逼出来:
“敢问师尊,是何时倒向天外天的。”
道尊倒也不否认,很快就给出了回答:“一百多年前,我突破拜星月后,意识到自己体内多了个东西的时候。”
池谶双目愈发赤红,恍然想起了多年前自己发现了仙核的真相,想要告诉师尊,却无辜连累师兄,背上了残害同门的罪名,根本来不及告知师尊,就从归元仓促逃离。
他那时甚至还想,既然敌人如此可怕,那不如就让此事他这里终结,不要连累宗门。
谁知,原来宗门早已在局中。
池谶沙哑着低笑片刻,而后笑声愈发嘶厉。
“第二个问题,今日宗门上下所有弟子,去了哪里?”
道尊负手静立,镇定道:“沧州。”
“云州是最硬的铁板,定州有禁卫军和明心书院,还有皇朝上下完备的府郡仙官,曲州是天南学府坐落之处,算起来,只有沧州实力稍逊,是个软柿子,对吗。”
道尊毫不避讳,微微颔首。
池谶惨笑起来,低声道:“我甚至不知道,如今站在我面前的,究竟是当年那个教导我的师尊,还是被真仙吞噬了神智的一具傀儡。”
“最后一个问题。”池谶阖眸片刻,再度睁眼时,眼中锐利的光芒闪过,“他许诺你什么条件?”
道尊轻叹一声,始终漠然的神色中终于带上了一丝属于人的情绪。
“不语,我老了。”
不语是道尊为池谶取的字,亦成了他的道号,只可惜道号没用多久,鬼王这个更加响亮的头衔就横空出世,取代了曾经那个逐渐被遗忘的道号。
不语,不语。
原来在那么早之前,师尊就已经提醒过他。
“云微误入明烛洞府开启复苏时代时不过十几岁,是最适合修行的年纪,自那之后,天下英才频出,各个都是青年才俊。”道尊轻声道,“而我,在那时已经近百岁,没有半点修行底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凡人。”
他言罢,轻笑一声:“一个快要躺进坟堆里的凡人。”
“像我这样的人,和那些天之骄子相比,修行注定是要付出更大代价,也走的更难些的。”
“他能许诺我什么呢,无非是长生、大道、飞升成仙,真正脱离这具垂垂老矣的肉.体凡胎。”
道尊缓声道:“你也是天纵之才,你自然不会懂。”
池谶痛苦地闭眼,往日的一切都浮现于眼前。
诡异的黑色沿着他的经脉向上蜿蜒,爬过裸.露的颈部,占据了半张脸。
他深呼吸良久,才算是将往日所有的恩怨血仇都沉默地吞咽下去。
还好,还好是现在。
若是他最初叛宗时就知晓这一切,或许真的会疯狂到想要将这个丑陋的世界尽数毁掉。
可现在他有了牵绊。
或许是他跟在霜天晓身边的时间太长,他周身也不自觉地沾染了药香,这熟悉的药香唤回了池谶即将失控的神智。
他缓步靠近,周身的鬼雾愈发深邃,几乎要将道尊吞没。
道尊望着他,再度漠然道:“你看,你如今已经强于我了。”
他手中拂尘一挥,最为原始毫无遮拦的道法横贯而下,清正的道法几乎要冲散池谶周身的鬼雾。
可笑的是,这样一个人,最终要用清正的道法来对付他这样一个恶鬼。
池谶目光骤然冷厉下来,双目猩红,在指甲覆盖上一层不详的黑色,仿佛招招带毒,狠狠划破道尊的灵力壁障。
这场时隔多年,曾经的师徒成为了如今的敌人。
池谶想,他再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
而此刻,大量的归元弟子已然涌入沧州,期间甚至夹杂着不少昇州其他世家的身影。
作为天下三宗之一,道尊虽没有另外两宗的主事者强,但归元的实力却真的不可小觑。
一大批归元弟子抱着必死之心闯入沧州,想的是一举踏平沧州。
总归卫晋源已死,沧州群龙无首。
可就在他们踏入沧州边境的瞬间,凛冽寒气自四面八方弥漫而来,这寒气很是诡异,像极了曲州雪原上的寒气,寻常灵力都无法抵抗。
一群归元弟子被冻得脚步迟滞一瞬,他们用灵力挣脱后,很快发现自己双脚不知何时已经覆上一层霜冻,很快演化为坚冰,让他们再难寸进。
而越过沧州边境,他们面对的不是群龙无首一团乱麻的沧州,而是一阵诡异的白雾。
这雾气极其浓郁,叫人根本分辨不出前方为何物,可却让所有人不由胆寒。
“结阵。”归元首徒观澜沉声指挥道,“不要分散。”
曾经归元最为耀眼的弟子,当属池谶,观澜是在池谶叛宗之后成为的归元首徒,如今也是刚到拜星月的修为。
一宗首徒总是引人注目的,曾有好事者将云近月、观澜,还有崔嵬剑阁首徒纪然列为大荒修真界二代弟子前三,观澜向来不屑一顾。
他素来觉得,云近月和纪然无非是仗着师门地位崇高才有的如今造化,和他这般一步步踏实走来的人没法相比。
而如今,只要此战得胜,归元也好,他观澜也好,将成为真仙大人身边最亲近的人,更加能成为并入仙界的大荒最耀眼的宗门。
什么天下三宗,归元最次。
他要这天下往后,再无天衍北尘。
观澜如此想着,声音放轻了些,嘱咐道:“动静别太大,道尊吩咐,沧州适合暗袭。”
话音刚落,白雾之中一道冰蓝色的寒光闪过。
这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透迷雾,甚至归元众人都来不及看清这是何物,那锋锐至极的纤长寒光就稳准狠地扎进了观澜的心口。
这一瞬的变故太快,归元弟子纷纷失色。
而观澜甚至连血都来不及淌下,这根箭矢挟冰裹雪,将他被彻底洞穿的心口冰封住,没有让他的血沾染这里半分。
白雾终于散去,归元众人骇然看向前方,迷雾消散后,他们以为的坦途那头,数不清的身影自阴影角落中浮现。
他们面部眼角生着各色的鳞片,竟是向来和沧州人不合的海族。
而原本应该群龙无首的沧州卫家早已集结了沧州所有的家族,将昇州至沧州的边境严丝合缝地包围住,那股惊天的气势倾轧而下,令归元众人一时失语。
就在此刻,地表的异动袭来,猝不及防的归元众人误以为这是沧州的暗手,心中愈发惊慌。
前方开阔大道,一人缓步而来。
说是缓步,其实也不太准确。
他下半身是粗壮的鱼尾,冰蓝色的鳞片在日光之下愈发耀眼,鱼尾微微悬空,御空而来,没有沾染半点尘埃。
那人持着一张巨大的骨弓,中间凸起森白锐利的骨刺,手中箭矢如同坚冰,无情地对准了归元众人。
“越境者,死。”卫雪满冷冷开口。
归元弟子并非尽数成为了神降傀儡,其中半数的归元弟子已经有了溃逃之心,而半数的神降傀儡则是思考着寻求救援,先稳住局势。
失了主心骨,归元如今的大师兄缓缓抬手,喘息道:“好、好,我们不越境,我们——”
话音未落,身后数道寒光齐齐闪过,相同的箭矢破空而来,毫不留情地贯穿归元一众弟子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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