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觉得脊背发寒,她心中亦不安起来,便试探性地问道:“王爷,臣醉酒时,可……可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话一出口,她越发觉得不好意思,只好垂首敛目,盯着脚边的火堆出神。
简是之却顿时来了精神,将她醉酒调戏乐师、迫着自己钻狗洞又无故打喷嚏之事一一详尽道来。
江稚鱼听后,羞愧不已,连声道歉,只觉将此生的脸面都丢尽了。
又想到她趁着醉意紧缠着自己,将头依靠在自己肩上睡意酣畅的模样,简是之不自禁唇角微扬,温声呢喃:“不过你醉酒的模样,着实有些……”
觉察到自己此话不对,“可爱”二字硬生生被他咽了下去。
江稚鱼眸光闪动,一瞬不瞬紧瞧着他,盼着后话,却没了下文,便开口问道:“有些,什么?”
简是之喉咙发紧,敛笑锁眉,故作嗔怒道:“有些惹人厌!”
“哦。”江稚鱼汗颜垂首,闭上嘴不敢再言。
一时无言,只余流流火光舞纵于二人之间,映在四壁,不时变换影像,暖意催困倦,江稚鱼抬眼打量着简是之,见他只手拄着下颌,双目轻合,轻声道:“王爷若是倦了便安心睡吧,臣在此守着。”
简是之闻言睁眼,望了望外面,孤月凄冷,颓垣败井,茅封草长,耳边不时传来阵阵野狼悲嚎。
他指了指庙门:“你去门边守着。”
江稚鱼虽不甚情愿,却也不得不从,只好应声,走过去依着腐朽的木框靠坐下来,静心望着外面的动静,为简是之守夜。
简是之安心下来,伸了伸腰,又回到方才她为自己擦干净的地方躺下,准备一觉到天明。
可甫一合上眼,他便觉得四处皆透着怪异,可张眼去瞧,却又无奇怪之处,如此反复几次,终于在他又合眼时听到了耳畔传来的几道“吱吱”声。
他霎时睁眼,朝暗处角落一瞧,就见有一黑乎乎的东西在动。
那东西四处乱窜,奔至火光映耀的地方便清清楚楚显出了真面目,原是一只灰色大老鼠!
简是之吓得直从地上蹦起,大声唤起来:“江稚鱼!江稚鱼!”
“出什么事了王爷?”江稚鱼刚升起的困意顿时消散,忙朝里而来。
“有老鼠,有老鼠啊!”简是之边喊边蹦跳着躲到江稚鱼身后。
江稚鱼满脸黑线,在他大喊着自己的那一瞬,她想到了种种可能,或是遇了刺客,或是进了猛兽,再不济,也或是撞见了鬼,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堂堂七尺男儿,当朝皇子,竟被一只老鼠吓到跳脚。
江稚鱼拾起一根木棍,在尚余一丝火苗的小火堆处借了火,于那老鼠四周挥舞,三两下便逼得它逃窜了出去。
认真查看四周,再寻不到老鼠后,她将手中木棍又丢进了火堆中,无奈道:“王爷,没事了。”
简是之“嗯”了一声,却仍旧心有余悸,警惕地看着周围。
“王爷,您可以将手松开了吗?”
方才驱鼠时,简是之一步不离地随在江稚鱼身后,双手死死扣在她的腰间,现下老鼠没了,他的手却一丝未松。
简是之有些尴尬,连忙移开手,却扯过她的手臂,再一次死死抱住。
第9章 、虎口讨酒
江稚鱼满目困惑看向他的双手,微动了动身子想要挣脱,他却扯得越发紧。
简是之盈盈笑道:“夜间天寒,怎能让小江大人独自守在门边。”
边说着,边拉着江稚鱼至方才石台处坐下。
江稚鱼只觉浑身不舒服,再欲开口令他放开自己的胳膊,话音刚起,却被他“嘘”一声止住了话茬。
江稚鱼侧目瞧向他,见他已合了眼,神色息宁,呼吸深慢,头也渐渐靠近自己的肩。
没来由的,她并未躲开,而是下意识挺直肩背,由着他靠了上来,他的呼吸声近在耳畔,伴着温热的气息卷进她的心里。
江稚鱼不自禁莞尔,望着前方星星点点的焰火出神,想起自她入宫后发生的种种,好似每一处都逃不开简是之的身影。
初时见他,只觉风华少年,鲜衣怒马,肆意张扬,而后共事,又知他雷霆手段,旋乾转坤,旁人或许不识,可她清楚知晓,他虽无心朝事,却是朝堂之上不可多得之辈。
而他于自己,是怎样的感受,江稚鱼扪心自问,自己曾嫌厌他,逃避他,亦恐惧他,世人多言,君侧难立,而如今自己身侧之人,却是与千古诸君大有不同,又或许,是自己尚观冰山一角,未得全貌罢了。
江稚鱼垂目看向自己掌心内包绕着的一块祥云纹玄色锦袍,微微莞尔,暗自念道,不论这位王爷究竟是怎样的人,他待自己,委实不错。
荒草枯枝于点点焰火中发出最后一道“噼啪”声后,整座庙里又恢复了如过往数年般的漆黑幽暗,火堆熄止,团团黑暗笼在二人周身,简是之倚在她肩上,沉沉安睡,江稚鱼也惹了倦意,轻轻合上了眼。
这一觉竟不知睡了多久,江稚鱼睡意昏沉时只觉额头一痛,霎时睁开眼,乌泱泱一堆人便涌入视线,而简是之正嘻嘻笑着屈身瞧向自己,道:“别睡了江大人,朝廷禁军已经寻来了,咱们该回宫啦。”
江稚鱼揉揉眼,尽力适应了一下大亮的天色,待瞧清四周后,顿时羞红了脸,只见庙内庙外皆是肃然正色的禁军,且数十双眼睛个个望向自己,想来都是在等着自己睡醒吧……
简是之在一旁不忘补刀:“小江大人若是喜欢这庙里的石板床,待回宫后本王去求大哥,在东宫偏殿为你建一个便好了,别在这赖床了。”
听得他的打趣言辞,禁军中也传来阵阵窸窸窣窣的低笑声,江稚鱼一下子脸都红到了耳根,见简是之眉眼轻扬,唇角微弯的模样,她只觉欠揍的很,与昨晚那个在她肩上安睡的默然少年简直判若两人,她同时在心中暗骂自己,昨晚定是疯魔了,竟会觉得这厮待自己不错!
垂拱殿外,陈冈一身朱色朝服,须发半白却神貌俱佳,缓行而至。
叶内侍挂笑相迎,行揖做礼,道:“请陈尚书安。”
陈冈微微颔首回礼,道:“劳烦叶翁入内通传,臣请见陛下。”
“当真不巧,这前脚太子殿下与齐王殿下刚刚进去,正与陛下在殿内说话,请陈大人暂且稍候。”
话毕,叶内侍招呼一旁的宫人欲为陈冈搬椅子来,却被陈冈厉声回绝。
宫中人人皆知这位陈尚书的雷厉性子,是个言辞不和便能当场撞柱的主,而又偏偏得先帝宠信,将齐王亲手交与他训导,自始为齐王师之日起,已足有十六年。
叶内侍没再回话,只是屈低身子退去了一旁。
垂拱殿内。
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将手中展开的折子瞧了又瞧,简是之与简明之已于墀下静跪半晌,悄悄抬眼打量陛下的神色,却只见无悲无喜,不嗔不怒,窥不得君心分毫。
简是之与简明之大眼瞪小眼,两人皆是心有波澜,揣不得圣意,又不敢出言询问,只跪到膝盖酸痛,才听得头顶圣音。
“别跪着了,都起来吧,再跪出伤来皇后又该找朕理论了。”
简是之与简明之闻言起身。
皇帝收起折子,肃然的神色稍有缓和,眉宇舒展,似流露出点点笑意。
“治理黄河水患的策论,是你亲自写的?”皇帝看了眼折子,又看了眼简明之,问他。
简明之微怔一瞬,一念想到前几日江稚鱼将这篇策论交与自己时的模样,后抬眼望见陛下不加遮掩的喜色,微微笑道:“是臣。”
皇帝笑逐颜开,胡须都扬了上去,赞道:“你此次呈上的策论,较之从前,颇有进步,论事谋策越发有君主之风,朕心甚慰!”
简明之忙躬身施礼,道:“陛下谬赞,此乃臣之本责。”
简是之拍了拍他的肩,于一旁打趣道:“别这般严肃,爹在夸你呢,还不快趁这个机会多讨些赏。”
简是之言语向来爱开玩笑,简明之却不然,面见圣上本就紧张,此等不敬之语一出口,简明之当即怔在原地不知所措,唯恐陛下斥责。
陛下却大笑了几声,手指着简是之道:“就数你最顽劣!”
紧接着又道:“不过刺杀一案,你办的很妥善,抓回的那几人在诏狱中皆陈明了实情,竟是前朝旧臣的后代,朕委实料想不到,虽知你的性子,略微夸赞几句便恨不得上天入地,狂傲非常,但朕还是要夸奖,此事确是多亏了你。”
“朕的两位皇子如今都能独当一面了,是朕之幸,亦是大梁之幸,做对了事,便要赏,你二人且说说,想讨些什么,朕都允了。”
简明之挠挠头,施礼道:“为陛下为大梁效劳,是臣分内之事,不敢讨赏。”
“真的不要?”陛下又问。
简明之刚要开口称是,却被简是之抢了先:“陛下,大哥一直想要去年北疆进贡的那张大弓。”
简明之未料到他会如此说,当即惊了一下,横目瞧他,心内生出不安来。
他虽说的不错,那弓自己确是垂涎已久,可眼瞧着便知陛下也当那弓是个宝贝的,如今这般堂而皇之地讨要,岂不是虎口夺食,这个简是之,简直是将人往火坑里推。
简是之自然未瞧出简明之面色上透露的紧张,继续笑嘻嘻说着:“陛下,大哥懂事,不好意思朝您要,左右臣没皮没脸的,便替大哥讨了,您可不能出尔反尔。”
陛下面上笑意更浓,却也是奇了,简是之那一套越规逾矩的糊涂话总能逗得他笑出声来。
“好好好,你确实没皮没脸,朕也确实不会出尔反尔,那便准了,一会儿太子便随叶内侍去取弓。”
简明之暗松一口气,行礼道谢。
“那你呢,你想讨些什么啊?”陛下问简是之。
简是之眸光亮了亮,唇角的笑带着些许讨好的意味,薄唇翕动,道:“臣听闻,上月陛下新得了两坛好酒……”
简是之话言一半,抬眼细细打量高位的神色,只听得陛下大笑几声,后又故作愠色,将龙椅上一软枕朝他抛去,笑道:“你个混小子,狗的鼻子都没你灵,那两坛酒朕可还没舍得喝呢,你竟就要讨去?”
简是之微一侧身躲过软枕,呵呵笑道:“那是您说的讨什么都成,臣才斗胆让您割爱,再者说了,御医千叮万嘱的,让您少饮酒,您竟还私藏,若是被母后发现了,您可是少不得又要挨一顿唠叨。”
“那依齐王殿下所言,倒是为朕消灾咯。”
“臣不敢臣不敢,臣也是为陛下的身子着想。”
陛下笑颜不褪,道:“罢了罢了,你总有许多邪辞歪理,朕不与你吵嘴,应了你了。”
“你二人不必在此杵着了,快下去领赏。”
两人施礼告退。
甫一踏出殿门,简是之瞬时与陈冈四目相接,温软四月天里,竟从头顶直凉到了脚后跟。
见陈冈脸色不妙,简是之当即拔腿欲逃,却立时被陈冈出言喝住。
“站住!”
简是之脚下一顿,心跳也跟着止了一拍。
叶内侍上前对陈冈道:“大人,您可以入殿了。”
陈冈将手中奏章塞进叶内侍怀中,道:“劳烦叶翁将此交与陛下,请陛下宽恕,我便先不入内面圣了。”
说话间,陈冈一只手已经搭在了简是之的耳朵上,稍一使力,扯着简是之随他而去。
“疼疼疼……老师……疼……”简是之疼得吱哇乱叫,只得顺着他的力,亦步亦趋。
陈冈怒意正盛,手上的力道又紧了紧,粗声道:“还知道疼啊?交代你的课业不曾按时完成,竟还造假来诓我,我自你三岁起教你识礼做人,却不想竟教出了一个欺师之徒!”
“我错了,老师,您松松力,耳朵要扯掉了……我错了……啊……”听得他求饶之辞,陈冈越发觉得怒火烧心,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又重了些。
待到陈冈终于将简是之带到尚书府时,他的耳朵已然赤红一片,火辣辣的疼,可陈冈却并没打算就这么饶过他。
“趴下!”陈冈指了指下人们搬来的一长凳,对简是之斥道。
简是之顿时圆睁双目,心跳得飞快,这场面他不是第一次见,自然料的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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