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落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住了,她眼都不敢眨,更不敢说自己被他弄得好疼。
她只能呆愣愣地望佚?着池倾阳的眼睛,看到两簇火苗在那片黑暗中灼烧。
“我告诉你,我这人自私自利,不大度,小心眼。”
“就像你说的,还很自恋。”
他冷笑着,近乎咬牙切齿。
谭落不懂,他干嘛要自嘲啊?
但是,她马上就懂了。
“所以你问我那些问题,我会误以为,你喜欢我。”
第27章 借口
都怪池倾阳说了那句话, 谭落心事重重,做了一宿噩梦。
在梦里,池问海和李淑芳把她的东西打成大包小包,全都扔到了小红楼外头。
老两口很后悔, 说自己是引狼入室。
区区一个房客, 竟然对他们最疼爱的亲孙子动了歪心思。老两口决定把她扫地出门。
他们把这段时间收的房租都退了回来, 那些钱变成现金,漫天飘洒。像是农村送葬路上洒给亡者的纸钱。
谭落被吓醒了。
她惊坐而起,狼狈地喘着粗气,身体不住地发抖,后背全是冷汗。
她再也睡不着了, 两眼盯着天花板, 硬生生盯到曦光照透窗帘。
谭落只要闭上眼, 昨晚的情景立即在眼前浮现。
昨天的池倾阳浑身带刺, 她感到很陌生。可她想了想,又觉得那才应该是别人所认识的他。
锋芒毕露, 让所有想要了解他的敬而远之。
她想起他与自己面对着面, 他一言一语都充满了进攻性,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兽,冲猎物发出具有震慑意味的低吼。
如果当时她轻举妄动, 少年可能会做出她无法预测, 并且完全无法应对的行为。
那种压迫感, 不亚于猛兽即将咬断猎物的脖颈。
因此, 他说完话后,谭落立刻颤抖着嗫嚅道:“我错了, 我、我不该多嘴的……我再也不说了。”
你别因为这个讨厌我。
她语无伦次, 害怕说多错多, 之后便谨慎地噤了声,用眼神索求他的原谅。
池倾阳死死咬紧下唇,牙齿把嘴唇仅剩的那点血色挤了出去。
少年的胸腔剧烈起伏,喘息声很重。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慢而用力地闭上眼,同时,松开谭落的手臂。
他像是在用自己的身体说——算了。
“该道歉的是我。”他眸里染着些许哀色,“我太冲动了,对不起。”
说完他转身走了。池倾阳没有选择继续看电影,而是径直走上二楼,关上了门。
谭落听到他把门反锁。
“唉……”
谭落揉按着太阳穴,慢慢坐起身,赤脚踩在地板。任凭寒冷攀上她的双腿,卷走好不容易焐热的体温,她依然无动于衷。
她的大脑一晚上都在疯转,远超负荷,急需降温。
我惹他生气了。
谭落抱住胳膊,有些难过。
以前,她在池倾阳面前像个哑巴。如今,她像一只鹦鹉——废话特别多的那种。
明明应该像过去那样,保持好距离,做熟悉的陌生人。
仿佛在回应她的想法,屋外有几只麻雀叫了起来。
叽叽喳喳的声音很响,它们一般都会落在三楼的窗台外檐上。
谭落有时候会往这里洒一把小米,这些小生灵很聪明,它们知道这里有吃的,经常带着亲朋好友过来讨食。
池问海也喜欢喂鸟,因此这座小院里的食物格外充足。尤其到了冬天,鸟儿们吃不饱,更愿意往这里飞。
冬夜的清晨本该静谧,然而这帮小家伙不停地叫着,它们像一个个小小的爆竹,噼里啪啦炸得没完没了。
今天的鸟叫声不太对劲,小麻雀们好像很愤怒。
怎么了?为了争吃的打起来了?
六点多,太阳都才刚刚睁眼,谭落怕麻雀们吵醒楼下的人,她轻手轻脚地换上衣服,拎着那袋小米,打算到院子里去喂饱这群麻雀。
下了楼,她把大门打开一条缝,冷风猝不及防地迎面灌来,她仿佛呛了一大口冰水,鼻腔和喉管都在隐隐作痛。
谭落躲在门后稍稍适应了一下,她缩起脖子,依靠毛衣的高领阻挡寒风。
她走到院子里,忽然,一道目光穿透空寂的薄雾看向了她。
池倾阳披着一件黑色羽绒服,里面穿着白毛衣,纯黑与纯白形成鲜明反差,将他衬得特别高冷。
谭落感受到一种微妙的气场阻隔在两人之间,仿若棋盘上的楚河汉界,她不敢贸然靠近。
他孤零零坐在树下的石凳上,脚边围着一群要饭的鸟。然而他手里空空如也,根本没东西可喂。
池倾阳颓然地坐在这里,也不像是有心思喂鸟。
怪不得麻雀们会生气。
少年背脊前倾,手肘压在膝上,支撑住身体。他方才似乎是在观察那些麻雀,但又看得不够认真,心不在焉的。
谭落认真看着他的眸子,看出那里面沉淀着寡淡的忧郁。像是被忘在角落里的黑色宝石,蒙了一层灰。
她张了张嘴,想说话,比如“早上好”之类的问候。
可她的声带不受控制,一个音节都发不出。
二人无言地对视良久,最后还是池倾阳开口打破沉默:“你起得好早。”
她怔了半秒,点点头。
她五点多便睁了眼,却没有听见楼下的动静。
这说明池倾阳起得更早,难道天还没亮的时候,他便坐在这里吹冷风了吗?
有一只麻雀胆子很大,它飞到池倾阳的膝盖上,啄他的牛仔裤。
池倾阳轻笑着问:“它们是不是想吃东西?”
语言功能慢慢恢复,谭落抓了一把小米洒在地上:“是啊。你坐在这里,又迟迟不喂它们吃的,它们都生气了。”
池倾阳想摸摸麻雀,那麻雀还很傲娇,不知道想摸它的是个大帅哥,一拍翅膀,飞走了,去抢着吃小米。
谭落站在边上,看它们吃得差不多了就再洒一把。鸟类基本上都是直肠子,上面吃,下面拉。不一会儿,地上积攒了不少脏东西。
等到鸟粪冻硬一点,谭落会拿扫帚把它们扫进袋子。李奶奶要拿去发酵成化肥,种花用。
她瞥向池倾阳,少年的耳朵和鼻尖冻得通红,她一阵心疼。
“你东西收拾好了吗?”池倾阳问,“别忘了今晚出发。”
“收好了。”
池倾阳伸出手,掌心向上:“给我一点。”
谭落直接把那袋小米递给他:“你来喂。”
这些麻雀们全都是大胃王,那些小米像是洒进沙漠里的水,眼瞅着没了踪影。
“它们吃这么多,不要紧?”池倾阳有些担心地问。
“不要紧吧,”谭落也拿不准,“要是不放心,你就少喂点。”
“我爷爷说过,要是喂得太多,这帮麻雀可能会忘记该怎么过冬,会降低生存能力。”他笑了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总喜欢编谎话骗我。”
一袋小米转眼见底,池倾阳拍去手上残留的渣子,沉吟了下说:“我进屋了,你脸色很不好,再睡会儿。”
“嗯。”她乖乖应着。
最后,池倾阳深深望了她一眼,将冻红的双手揣进外衣兜里,徐徐走回小红楼。
谭落踱到石凳前坐下了,她出神地看着那一群麻雀,心头没来由地泛起苦涩。
她想,自己是不是和它们差不多?
她的生活本该和冬天一样难熬,只不过有人眷顾,赏赐了一方庇护,导致她也忘乎所以,快要遗忘苦难的滋味了。
晚上九点,池问海和李淑芳把他们送到高铁站。
李奶奶不放心,千叮咛万嘱咐,给他们带了满满一大袋子食物,生怕他们路上挨饿。
“唉,总共去两天……这干粮都够吃个把月了,”池问海看着郁闷,对老伴唠叨了两句,“你说你,车上有卖吃的,你这东西死沉死沉,他们拎着多累啊。”
“属你话多,”李淑芳剜了老伴一眼,“车上卖那些又贵又不好吃,怎么能比呢?”
谭落主动走上前:“没事,我来拿。”
“不行不行,哪能让你拿?”池问海不让,抢下来转手递给孙子,“重活得交给小伙子干。来,阳阳。”
池倾阳老老实实接过去。
池爷爷又忍不住说谭落:“小谭呐,你别总是惯着他,都惯坏了,也让他干点活。”
“我没惯过他……”
谭落很不好意思,明明她才是屡屡受到关照的那个。
不过,她也没当真,明白池问海这话是说着玩的。世界上这么多人,他才是最惯孙子的那一个。
池倾阳看看时间,催促道:“我们该走了。”
李淑芳来回绞着手:“看好行李,别丢东西。不要跟陌生人说话,陌生人给的东西可不准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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