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很快意识到,池倾阳这火气根本不是冲她来的,而是在质问自己的奶奶。
李淑芳支支吾吾:“不是……我也不知道他今天回来。”
池倾阳已经不关心奶奶的解释了。
他眉头紧锁,咬肌紧绷,扔下东西转头就走,朝着和小红楼相反的方向阔步离去。
“池倾阳!”
谭落急忙唤他,他没有停下,仍然自顾自地走,动作之快,脚下生风。
她本能地想追上去,可是这一地东西,李奶奶自己根本拎不动,她不能一走了之。
李奶奶也很想叫住孙子,她又不敢开口,欲言又止了一番,最终只剩一声重重的吁叹。
无需多问,谭落已经猜出车主的身份。
肯定是池倾阳的父亲。
谭落拎起地上的袋子,搀住难过的李淑芳:“李奶奶,咱先回屋,把东西拿回去。”
李淑芳疲倦地点头,她像是没力气说话了。
通往小红楼这段路,谭落很熟悉。尽管房子是租来的,她每次走,还是会有一种“回家”的归属感。
这次,她被李淑芳紧张的呼吸揪着心,有点怕进入小红楼,主要是怕见到池倾阳的爸爸。
她们刚走到大门口,屋里面,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声从中传出来:“爸,你先收拾。高速上很堵,我们得早点出发。”
池问海:“唉……先等你妈回来再说。而且阳阳肯定不愿意跟你走。”
李淑芳憋着口气,推门进去,谭落跟在后面。
在餐桌前,站着陌生的男人。他身姿挺拔,眉眼温和,并不凌厉,像是会蹲下来和小孩子柔声说话的那种人。
他和谭落脑补中的形象完全不一样。
谭落以为,池爸爸是不苟言笑的严父,没想到表面上看起来还挺有亲和力。
谭落没有因为外表而放松警惕。
既然池倾阳讨厌他,那她也不喜欢这位叔叔。
但是,一码归一码。
她不会把厌恶表露出来,那是没礼貌没教养的行为。
从她进门起,这位叔叔也在默默观察她。两人互相看了眼,谭落说“叔叔好”,那男人说“你好”。
谭落帮李淑芳把东西拎进厨房,然后走上三楼。这客厅的气氛太微妙了,她没办法继续待在那,毕竟是别人的家务事。
作为外人,最得体的做法是闭上嘴,然后消失。
小红楼隔音不好,谭落上了三楼,依然听到他们在底下说话。
池问海:“淑芳,阳阳怎么没回来?”
李淑芳唉声叹气:“还问我……天恒啊,你回来怎么也不打声招呼?你儿子看见你的车,拧身就跑了。”
池天恒默了几秒,很无奈:“我就想接你们去东淮过个年。珂珂长大了,现在会说话,会认人,她总说想见见爷爷奶奶……和哥哥。”
买菜时,那位店主把谭落认成李淑芳的孙女。
谭落由此推测,这位“珂珂”是个小姑娘。
她又听池天恒道:“珂珂身体不太好,老生病,和阳阳小时候一样,动不动要去医院,我不敢带她折腾太远。”
池问海紧张地问:“哎哟……没事吧?医生怎么说的?”
这话像一把钝器,突然把谭落打痛了。
她忍不住想,如果池倾阳听见自己爷爷在关心那个孩子,他会是什么滋味?
于情于理,那小姑娘终究是池问海和李淑芳的亲孙女,他们关心两句,再正常不过了。
把话说得再宽一点,那是池倾阳同父异母的亲妹妹,他不闻不问,是不是说不过去?
不对。
这是道德绑架。
谭落无比理解池倾阳的态度。
曾经有一次,她无意中给母亲拨去了语音通话,那边罕见地没有挂断。
然而接语音的不是贾俪,而是一个外国人——起码他说的是英语。
那外国人听声音很年轻,像是个少年。少年问她是谁,谭落用英语说,自己是贾俪的女儿。
少年很兴奋,他自我介绍了一番,谭落这才得知,贾俪在美国的再婚对象也有个孩子,正是这一位,他叫斯蒂夫。
而谭落发去语音的那一刻,贾俪正在产房里,生她和现任丈夫的爱情结晶。
她没带手机,手机交给斯蒂夫帮忙拿着,谭落打过来的这通语音才有人接。
谭落心都死了。
贾俪能接受别人的孩子,也愿意再生一个孩子。
唯独不要她。
斯蒂夫是个热情过头的大男孩,他对谭落很有兴趣,想进一步认识这个小妹妹。
可谭落不领情,她决然地挂断语音,随后,把“妈妈”这个人拉进了黑名单。
她没办法喜欢斯蒂夫,也没办法喜欢那个即将出生的孩子。
她和池倾阳一样。
这时,池天恒压低了声音问:“爸,为什么要把三楼的卧室租给那个小女生?她是什么来头?”
他不是单纯地想要询问,话里明显带有责备的意思,谭落听出来了。
池天恒和老爷子直说道:“让别人看见阳阳和同校的女生住在一起,这不太妥当吧?多容易惹闲话。”
谭落慌了,她抓紧楼梯扶手,稳住发软的腿脚。
她怕池天恒让池老爷子和自己解约,逼她另寻住处。
没想到池问海开了口,老爷子很生气,摆出一家之主的态度:“你别说那些废话,这是我自个儿的房子,我爱租给谁就租给谁,你少管。”
“爸……”池天恒不想和他吵,“算了……这事之后再说。妈,你这些东西我直接拎车上,你也收拾一下,我们去东淮过年。”
李淑芳拦住他:“等会儿,不能就这么走啊,阳阳都没回来。”
“我估计他跑江澈家去了,”池天恒很肯定,仿佛很了解儿子,“我一会儿给江总打个电话,我们开车过去接他一趟。”
谭落不这么认为。
池倾阳刚才的眼神她看到了,除了愤怒,他是那么失望、坚决。那个少年受到伤害,不喜欢寻求别人的宽慰,他只会默默疗愈自己。
再说了……江澈今天早上刚发了朋友圈,他和爹妈去了澳大利亚。南半球现在是盛夏,估计江大少爷这会儿正在大海里畅游。
谭落给池倾阳发了条微信:[你在哪?]
池倾阳没回。
谭落弄不清楚他是故意不回,还是手机没电。
外面那么冷,天知道他在哪里晃悠,冻感冒了怎么办?
池倾阳是个硬骨头,不会轻易屈服的,如果池天恒待在这里,他说不定一晚上都不回来。
这么下去不行……
念及至此,谭落拿上充电宝,跑下了楼。
池天恒和李淑芳去搬东西了,只有池问海待在客厅里。
他驻足在窗边,扶着窗沿眺望远处,光线从外头照进来,拉长他的影子。
池问海听见谭落下来了,招招手:“小谭……你来。”
谭落乖乖走过去。
池问海牵强地笑着说:“不好意思啊,大过年的,不该让你看见我家这些丑事。”
“哪里……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老爷子问:“你知道阳阳上哪了吗?”
“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去找他。”
老爷子忽然用目光恳求她,说:“小谭呐,能不能劝劝他?过年了……让大家都过个好年吧。”
谭落明白他的意思。
池问海希望孙子别再跟父亲置气,和他们一起回去过年。
这也是变相让池倾阳接受那个“妹妹”,接受那个“后妈”。
就算心里不接受,也给个面子,把这几天糊弄过去。
“阳阳恨他爸,我明白,可是那小孩没错,你说是吧?唉……生都生了,都长那么大了。”池问海似是喃喃自语。
谭落只能实话实说:“爷爷……我可能劝不动。”
池问海摇头:“也就你能劝动了。”
谭落跑出小红楼后,一直在琢磨他这句话。
她总觉得,池问海知道些什么。
池倾阳迟迟不回消息,谭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她在附近找了很久,都没看见少年的身影。
找着找着,她来到了学校门口。
学校里有人,明天除夕,高三的学生们还在上课。
综合楼,书法教室,那是她的避风港。谭落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
她眨了眨眼。
门口有个人。
池倾阳靠着门,颓然地坐在那,一条腿伸直,一条腿蜷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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