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倾阳把刀抽走,再一抬头,谭落眼里全是泪水。她像一株被暴雨打蔫的小草,湿漉漉地颤抖着。
“好了,没事了。”
他知道她吓坏了,张开手臂把她拥在怀里,拍打她剧烈起伏的后背,轻声安抚。
谭落感到后怕。
那些混混倒是其次,她是怕自己方才疯狂的想法。
如果池倾阳没来,她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就算事后判定成正当防卫,也无法拧转她用刀伤人的事实。
最终,她一定会被无法抑制的罪恶感压垮。
“不哭了,没事的。”
谭落搂紧他的脖颈,那是她的救命稻草。
只有在这个人怀里,她才敢摘掉坚强的面具,尽情哭泣。
他好像能听懂哭声,光是听她哭,也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
“嗯,我都知道,我全知道。”
“没事了,没关系的,别害怕。”
冷静温柔的声音,世界上最好的镇静剂。
“以后不会有人再欺负你。”
“我会保护你。谭落,你要相信我。”
谭落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说对不起。
池倾阳苦笑。
这个笨蛋……到底在向谁道歉?
到底在为了什么而道歉?
无所谓,这都不重要。
他拥住脆弱的女孩,在她嘶哑的哭泣声中,仿佛听懂了她所隐瞒的一切。
池倾阳很心疼。
他吻着她的头发,立下了一个誓言。
“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委屈了。”
第48章 躲雨
那时候, 谭落一定想不到,在往后的很多年里,她常常会梦到这个夏夜。
那一晚,她和池倾阳坐在河边的堤坝, 等待晚风吹干他们被汗湿的衣衫。
霓虹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江面, 也倒映在他比夜更深的眼眸。
十八岁的两个人, 第一次喝了酒。
这是谭落主动提出来的,池倾阳劝了半天她都不听。池倾阳只好依她,买了几瓶度数不高的精酿。
在仲夏夜的人间烟火里,玻璃瓶口相互亲吻,发出动听的脆响。
借着微醺酒劲, 谭落鼓起勇气给他讲了很多故事。有好, 有坏, 想到什么说什么, 口无遮拦。
每说一个,缠绕在她心上的枷锁便解开一道。说到最后, 她感到异常轻松, 简直化作一只轻巧飞舞的萤火虫。
谭落的酒量太差劲了,她才喝了两瓶半,醉得胡言乱语。池倾阳是如何回应她那些话的, 她根本不记得。
胡说八道够了, 她倒头就睡, 完全不管自己身处哪里。
“谭落。”
池倾阳小心地耸动肩膀, 靠在他肩头的女孩呼吸均匀,哭肿的眼睛轻轻闭合, 眼睫纤长, 如同正在歇息的蝶。
两道惨兮兮的泪痕挂在她脸上, 嘴角却能看见心满意足的浅笑。
无端地,池倾阳受她感染,也牵起了唇。
他扶着谭落的身体,让她枕在自己腿上睡了一会儿。
夜色越来越深,暑气散了大半,风儿卷来能让人生病的凉意。
谭落没有要醒的意思,她睡得很熟,嘟嘟囔囔说梦话。
最后,池倾阳把她背回了小红楼。
这一路上,他也感到后怕。
他是连夜赶回来的,早上九点多就到了首都机场。中午和谭落发信息那会儿,他正在首都机场等待飞往南琊的飞机。
瞒着谭落,无非是想给她一个惊喜。
下飞机后他马不停蹄地赶到学校,到了才知道,谭落都三天没来上学了。
全班都知道的事,也没法再瞒着他。
他从江澈和王翠星口中得知事情经过,不顾李睿的旷课警告,直接跑来书法班找谭落。
孙老师说谭落出去买东西了,马上回来。
在书法班里等待的过程中,池倾阳心神不宁。他莫名其妙地感到担心,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他决定亲自去找谭落。
池倾阳不禁想,或许是谭落的爷爷在天有灵,求他帮帮自己的孙女。否则,他无从解释那个准到可怕的预感。
第二天,谭落一觉睡到中午。
池倾阳在早晨出门前给她发过消息,让她好好休息。
她努力回想昨晚,只记得后来喝多了。至于她是如何回到了小红楼,又是怎么躺在了这张床上,这些死活都想不起来。
谭落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喝酒了,喝酒虽然能消愁,但是更能让她头痛。
大脑因为宿醉而晕眩,她吃了点东西才有所缓解。
清醒一些后,她照常去书法班练字。
中午,趁着学校的午休时间,王翠星一个人跑来找她了。
小星星挥舞着手中的信纸,纸上有全班三十一名学生的亲笔签字。
“谭羲之!看到没有?大家都愿意继续和你做同学!你不能放弃啊!”
小星星要拿着这份签名向校长请愿,让校长驳回家长们的意见。
谭落不敢相信叶诗妤和沈文昊也签了名。
小星星说这是“从众心理”,他们不敢做逆大流的少数人。
她告诉谭落自己挖地三尺的调查结果:“最早把谣言散播出去的,不是沈文昊,而是叶诗妤。她说你父亲在蹲监狱,然后沈文昊添油加醋,说你父亲是杀人犯,被判了死缓。”
谭落一下子想起来,从下江市回来后,叶诗妤对她的态度急转直下。大概从那时起,叶诗妤就知道些什么了。
她怎么知道的,谭落猜不到。
那天,谭落和苏汀坐在奶茶店前聊得忘乎所以,没有注意周围,很可能叶诗妤当时就在附近。
这世界上漏风的墙太多了,被人知道也不奇怪。
谭落唯一想不通的是,如果叶诗妤早就知道了,为什么选在这时候才说出来?
“你别一直活在自己的信息茧房里啊,”王翠星又说她两耳不闻窗外事,“蒋雪走了,叶诗妤才回到一班。其实,二班有很多人在背地里笑话她的,说她是运气好才进了重点班。”
这个说辞,谭落很耳熟。
当年,同学们不也是这么说她的吗?
好一个风水轮流转。
只是,叶诗妤没法和谭落一样想得开。她本该是重点班的人,这个名额拿得堂堂正正,怎么能遭受非议呢?
她堵不上别人的嘴,终于,悲愤演化成了她对谭落的怨恨,而她选择了揭人伤口这种不光彩的方法来报复。
小星星咬牙切齿地问:“谭羲之,找她算账吧。我有实锤证据,能证明是她造谣。”
“她说的是事实,算不上造谣,造谣的是沈文昊。”谭落提起毛笔,优雅缓慢地蘸上墨汁,“而且,当初是我把她挤出了重点班,这回,我们算是两清了。”
实话实说,她难免责怪叶诗妤。
王翠星看着她在宣纸上写下一句话:得饶人处且饶人。
她不让小星星去找校长请愿:“我不想回到学校了。”
重点班一直在赶进度,高二下学期就学完了高中所有内容,如今每天都在复习、考试。
谭落一个艺术生,她更想专心应战十二月的统考,还有来年二月的几场校考。
文化课成绩,她不是特别在意,够用就行了。所以去不去学校,影响不大。
王翠星不信她这些话:“可是我们都希望你回来啊……”
谭落很执拗:“我挺喜欢这里的,能安心练字,还有一群小孩子喜欢我,我能培养他们对书法的兴趣。我待在这里,比在学校开心。”
“和我们在一起你不开心是吧!”王翠星气哭了。
她费了大劲准备这份请愿书,没想到谭落根本不领情,小星星哭着跑回学校,向江澈和池倾阳控诉,把谭落的原话告诉他们。
池倾阳转动中性笔,毫不意外地说:“是她的作风,她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
“我又没嫌麻烦!是我贱,我乐意为她跑前跑后不行吗!”
江澈抽了张纸递给她:“你别生气,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王翠星哭得头疼,下午还有考试呢,她都不知道自己这样怎么考。
池倾阳放下笔,身体转向王翠星解释道:“她是怕学生和家长之间产生矛盾。家长们那么希望她走,学生们却要留住她,还打算借校长的力量反向施压,挑战家长的话语权,她不希望这一层矛盾被激化,影响大家学习。”
谭落不在的这段时间,王翠星很少听见池倾阳说话了。说这么长一段,更是近期头一次。
她抽了抽鼻子,似乎理解了一些,但她正在气头上,哼了一声嘴硬道:“说得跟你很了解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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