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院长“哟”了一声,“这是已经想好去哪了?”
小松知道这是个任性自私的决定,但是她长这么大,也只任性自私过寥寥几次。
因为李长青职业的影响,她知道那些守护规则的人有多艰难,所以她一直痛恨破坏规则的人。
她清楚明白自己这一次破坏了规则,也明白为何破坏。
离开院长办公室,她打电话给老周,让老周准备周末带成州平的爷爷来医院。
王院长发话,一切都很顺利。唯一的难点是李选,他不认别的地方做的片子,非要老人来了先在他们医院做一次全身检查。
周日晚上,老周带着成州平的爷爷,还有他的妈妈来了这座城市。
小松当晚推了所有的事,她换上一件黑色高领毛衣裙子,外面套着一件长毛衫,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成熟稳重一点。
她打车去了老周他们下榻的宾馆。
他们住的地方离市区已经很远了,小车打车花了快一个小时,才来到那个城乡结合部一样的地方。
她第一次见到这座城市破败的一面,整条路上,看不到一栋高房子,马路两边都是活动板房搭起来的小餐馆。往右一拐,是这里最高的建筑,一个四层楼高的招待所。
老周他们住在这里。
老周把房间号告诉了小松,小松走到402号房门前,敲了敲门。
给她开门的,是一个女人。
对方矮矮的,胖胖的,脸上的肉有点下垂,她穿着一件桃粉色的秋衣,头发很短,而眼神充满警惕。
“你找谁?”
小松猜测,这个女人就是成州平的母亲,可成州平一点也不像她,也许成州平像他爸爸。
小松微笑说:“老周呢?我来找他。”
厕所传来冲水的声音,女人说:“卫生间呢。”
她自己转身进了屋,并没有邀请小松进去。
老周从卫生间出来,甩了甩手,看到门口站着的小松,忙说:“你进来坐啊。”
小松说:“不用了,周叔,我来问候你一声就走。明天要去医院做全科检查,我们医院人多,你们最好九点就能赶到,等做完检查,你打电话给我,我请你们在医院附近吃饭,拿到片子后,我带你们去找大夫。”
老周感动地说:“小松,真是谢谢你了,你还特地跑一趟。”
小松淡淡勾起嘴角,“成州平是我我爸的同事,我做这些也是因为我爸,您不用跟我太客气。”
“你进来吃口水果啊。”
在看到成州平母亲眼里敌意的一刻,小松退缩了。
她说:“真的不用了。”
这时,房里突然传来女人的怒骂:“这个成州平,忘恩负义,你出这么大的事人也不来看一下,当初就不该要他。”
对方说的是方言,但小松能听懂。
老周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要不然我给你打车,你先回去。”
小松突然说:“我进去喝口水吧。”
那个女人充满敌意的话语,让她改变了自己的方向。
小松走进屋,她顾不上去看这间屋子的环境,目光直接落到其中一张单人床上的老人身上。
老人非常瘦,脸色是肺病变病人普遍的蜡黄色。
但他的目光却非常硬,这点,很像成州平。
小松有礼貌地跟老人打招呼,“爷爷好,我是成州平的朋友,我叫小松。”
女人再次打量了她一眼,“你成州平朋友?那成州平人呢?这么久不见人,老头子生病了他不管不问,死外边了也得给家里说一声。”
小松不知道什么样的母亲可以用“死”字来形容自己的孩子。
她努力让自己更加成熟、沉着,“他工作忙,周叔是他领导,周叔请假带你们来看病,也是看在成州平的面子上。”
“他能有个啥忙?人在外面当大老板的,每年都要回家里帮忙收地,他能忙啥?”
老周赔笑说:“确实是单位的事,他出差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女人还要再骂,一直沉默的老人突然抓住老周的手,问道:“成州平他是不是犯纪律问题了?他要是敢学坏,你们告诉我,我打断他的腿。”
女人说:“爸,你跟这人说什么?谁知道他是不是那谁找来哄咱们的?警察证咱们镇上就能造。”
老周被噎住了,他脸色僵硬:“有你这么怀疑自己儿子的吗?”
女人说:“我可没这样的儿子。”
小松觉得场面不该是这样的。
毕竟是老人来看病,肺部病变可大可小,如果真的是癌,没有什么比让老人心情平静更重要。
她见桌子上有水壶,转身去给老人倒了杯热水,端过来,“爷爷,您先喝点水。我是成州平朋友,也是明天你们要去的医院实习生,成州平他没有学坏,要不然我怎么会和他成为朋友呢?”
老人把目光转向她:“你跟成州平是朋友,告诉他,他不能犯错,一犯错他这辈子就毁了。”
小松连忙点头:“我会转告给他的。”
老周叹了口气,“走吧,周叔送你。”
小松和老人道了别,他们关上门的时候,门里女人还在骂。
老周长吐一口气,到了楼下,跟小松说:“我点根烟,你不介意吧?”
小松摇摇头。
到了楼下,趁着老周点烟的空隙,她问道:“成州平妈妈怎么这样?”
老周面色无奈,“那不是成州平他妈,是成州平的姑姑。成州平的事,我也是去他们镇里接人的时候,从他们邻居那里知道的。我一直憋在心里,也憋得慌,小松,你跟成州平没啥关系,我就跟你倾诉一下吧。”
在这个时候,她和成州平无可告人的相逢,竟成了一个新的契机。
小松保证道:“周叔,我一定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第47章
成州平出生在西南边陲的一个县城里。
他的父亲当年偷了家里老人的钱跑去县城里,开了一个歌舞厅,在那里认识了他的亲生母亲。
因为这件事,成家和成州平的父亲彻底断绝了关系。
在成州平幼年时期的边境极其混乱,毒品肆虐。歌舞厅那样的地方,本来就是个三不管地带,别的歌舞厅用□□吸引顾客,成州平的父亲为了不被抢走客人,也干起了同样的事。
先是□□,后来,是各种粉。
那段日子他挣钱很多,成州平的童年过得比当地大多数人优越。
他小学成绩好,长得又端正,老师都喜欢这样的孩子,在同龄人里,他一直保持着拔尖状态。
刚开始成州平的父亲只贩不吸,但那玩意儿,如果别人都吸,你很难保持独善其身,而且成州平父亲本身也不是什么有定力的人,渐渐的,他不但自己吸毒,也带着成州平的母亲一起吸。
成州平六年级那年,他父亲被警察盯上,母亲第一次接触注射,当场死亡。母亲死后第二天,他父亲就在家里包装毒品被抓。
成州平其实在更小一点的时候,就知道他家是双吸家庭,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作为孩子,他只希望父母都在身边。
负责抓捕他父亲的那个警察是个心地很软的男人,成州平当时的年纪,和他孩子差不多。双吸家庭的孩子很难有未来了,送去孤儿院,没有人给他正确的引导,以后多半也会走上这条路。
那个警察通过户籍科找到了成州平的老家,他请了假,把成州平送回了成州平爷爷那里。
成州平的爷爷是镇上有名的文化人,写得一手好毛笔字,人清高正直一辈子,成州平的父亲是他唯一的污点。
面对这个孩子,他不想接受,又不得不接受。
那天他让成州平跪在自己面前,让他发誓,这辈子都不学坏,才能认祖归宗。
成州平从小就傲气,他在市里最好的小学,是最好的学生,他不想跪这些乡下人。
当天的结果是,成老爷子拿挑水的棍子打到他不得不跪。
成老爷子年纪大,家里老伴还瘫着,没有精力再去照顾成州平,而且如果由爷爷奶奶来照顾他的话,就相当于认了这孩子爹妈吸毒,他的前途就彻底毁了。
成老爷子决定把成州平过继到亲戚家,让他至少有个正常的父母,以后上学和进入社会,才有得选择。
在成州平认祖归宗后,他带着成州平去挨个求亲戚。
那段时间,成州平跪遍了所有亲戚,磕了这辈子最多的头,他本意还是不愿意,犯倔,不跪,成老爷子就打到他跪为止。
但镇子就那么大点地方,邻里之间,都知道成州平爸妈是干什么的,没人敢收这个孩子。
最后成老爷子没办法,求到自己亲女儿家。成州平的姑姑本来也不想要这个孩子,后来是成老爷子亲自跪在女儿面前,逼她收养成州平。
成州平的姑姑把他过继到自己家以后,成老爷子又给成州平报了镇上的初中。
成州平小学的时候学跆拳道、乒乓球、围棋...他一直是最优秀的学生。小学结束后,一些不如他的同学都去了省城昆明上初中,而他却去了农村的初中。
他看不上那些连普通话都说不标准的老师,看不上那些只知道在地里玩的同学。
他不想与他们合流,当然,换来的结果是被排挤。
初二的时候,男孩子进入叛逆期,那段日子,成州平每天都和人打架,他打架的本事,宁折不屈的本事,都是从那时候练出来的。
初中毕业,有些孩子去县里,还有些居然去了市里。
成州平依然在镇里的高中念书,理由是,没人有必要负责他的教育,而且,家里的地需要人管。
镇里那所高中,没有高考升学率这一说。
所以高中之后的成州平就认命了。
他高一就旷课去县城里打工,因为个子高,能打,许多酒吧、ktv这种地方,都乐意招他。他挣了钱,就回到镇里,那所学校的女生都喜欢他。
当时网络不发达,在那个偏僻落后的乡镇高中,成州平也算是高富帅了。
死水无波的生活里,成州平也有所期待。
当年送他回成家的那个警察,每年过年都会来看他,给他带一些书,一些衣服,球鞋。
成州平高二那年冬天,他没来。
起初成州平觉得,这很正常啊,哪有人会做好事做这么多年。再说现在他都这么大了,打工以后,也不稀奇对方带来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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