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西岭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打火机,刚点燃,瞥了一眼李妮妮柔软的腹部,又把烟在指尖掐灭。
他侧头望着她嫩得像小羊羔一样的侧脸,好一会儿,忽然问:“一直没听你提过孩子的爸爸?”
李妮妮太久没有想过自己怀孕这事儿,懵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她很想直接把话题岔过去,又觉得这样很没礼貌,只好敷衍地说:“离、离了吧。”
褚西岭把玩着手里那根烟:“到底是离了,还是没离?”
李妮妮:“离了。”
褚西岭呵了一声,语气淡淡:“离了好,一个放孕妇单独坐飞机的男人,早离早超生。”
李妮妮含糊应付。
褚西岭:“你现在喜欢什么样的?”
李妮妮毫无想法,只能按照当代女成年人最高择偶标准试探道:“大概……会自己叠被子做家务的?”
男人被小姑娘卑微的语气笑到。
“那你就应该直接找个当兵的,或从小受军事化管理的。”
他烟头夹在指尖,慢慢摩挲了一下:
“这种人,别的不敢说,被子叠的特别好。”
两个小时后,达玛广场。
佛像在青灰天空下静静耸立,背后是成片低矮的砖房,唯一一座高一点的建筑,就是“佳士米罗百货商行”。
李妮妮渺小的身影站在佛像边上,还没释迦摩尼脚趾高。
她仰头与佛陀巨大悲悯的双眼对视。
脑海中忽然就闪过了之前梦中,佛像坍塌的一幕。
——悲悯的双眼从中间裂开,佛头轰然坠落,露出中间填满白色尸体的甬道。
——大地在震动,在咆哮,人们在尖叫,在哭泣,滚滚的巨浪像白色的城墙,从远方席卷而来。
李妮妮眨了眨眼,画面散去。
她第一次经过这个广场,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座佛像,为什么和她梦里的那座,那么相似呢?
李妮妮用打火机烧了一截树枝,翻开一本“总统府”里顺来的六十年代笔记本,开始一幅一幅地记录广场上的浮雕特点。
大概是受到邻国印度的影响,这些浮雕记录的大多是佛教经文典籍中流传的故事,像印度两大史诗《罗摩衍那》和《摩诃婆罗多》。
还有一些用白色颜料绘制的动物图腾,大多为猪、牛、马、羊。
线条抽象而扭曲,让人想起史前的岩画。
大约十分钟后,褚西岭耳尖地听到李妮妮小声道:“真奇怪。”
褚西岭听到声音就走过去:“怎么了?”
李妮妮整个人团在一条在他眼里几乎等于没有的吊带裙里,蹲在地上,笔尖抵着鼻尖。
“这里刻了好多猴子……这些人为什么要在佛像下刻猴子?”
褚西岭实战很强,但对宗教一无所知:“刻猴子有什么不对?”
李妮妮答非所问:“大象是菩萨的坐骑,大象是对的,但猴子是错的。”
褚西岭:“所以呢?”
李妮妮沉默不语。
褚西岭微微动唇,就见她蹙着眉,用旁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自问自答道:“不对,这肯定不是一只简单的猴子——这是孙悟空!”
褚西岭:“……”
经历了几次答非所问,和所答非问,他终于明白李妮妮根本不是在和他讲话。
她甚至根本没注意到他在她身边——她只是在自言自语,梳理思路而已。
就像她刚刚在“总统府”里干的一样。
于是他抱着手臂靠在佛陀的大脚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看她到底能把他这个大活人忽视到什么时候。
果然李妮妮站起来,一边盯着泛黄纸页上的插画,一边朝他相反方向走去,与他越离越远。
“孙悟空原型是印度神猴哈奴曼,而神猴哈奴曼是……《摩诃婆罗多》里的猴?”
她自己说着说着,又反驳自己:“不,哈奴曼是史诗《罗摩衍那》里的猴。”
“《罗摩衍那》说,神祇罗摩占陀罗的妻子被魔王劫走,他借助猴子哈奴曼的力量救出妻子。”
“哈奴曼帮助了罗摩占陀罗后,就变成了神猴。”
“所以神猴崇拜,实际是罗摩崇拜。”
“2000年后,《西游记》借用了神猴哈奴曼的形象,塑造了孙悟空……”
她用炭条敲着自己华而不实的脑壳,边来回踱步,边飞快地把想起的东西记录下来。
“罗摩占陀罗是毗湿奴的化身,毗湿奴又是婆罗门三大主神……”
“佛教是反婆罗门才出现,婆罗门差点绞杀佛教……这两种宗教在古代是对立的……”
“一边是佛教的佛陀,一边是婆罗门的神猴……”
她喃喃地说出结论:
“这个古城里的人有病吗?他们在同一个广场上,弄出了两种对立的神!”
“……”
褚西岭目光随着她移过去,又随着她移过来。
他长腿不动,就斜斜倚在那里,等着她走过来。
李妮妮果然在他的脚上绊了一个趔趄,茫然地抬起头:“……你怎么在这?”
“……”
褚西岭“呵”了一声,衔了一根烟在嘴边。
眼底却露出笑意:“嗯,我怎么就在这?”
李妮妮没管他。
她抬头盯着宏伟的佛像,脑海中又想起了梦中佛像坍塌的一幕。
在如来佛脚下刻猴子,这就类似于在弥勒佛前面放十字架。
为什么一个广场上,要放着两个对立的神呢?
如果那条填满尸体的甬道真实存在,又会通向何方呢?
李妮妮:“这座佛是实心的吗?可以炸.开吗?”
炸?
褚西岭瞥了她一眼,用刀尖磨下佛像上一点泥土,放嘴里抿了一下,发现这不是水泥,也不是寻常泥佛像的材料……而是花岗岩。
古代泥佛像,大多是用粗泥混合稻草制作。
但这座佛像里面,居然是用整块花岗岩垒砌而成。
这种工艺,和他以前去中东出任务时遇过的神庙搭建手法很像,非常不容易爆破。
更别说他们连炸.药都没有,所有军.火都被大小姐带走,几乎是不可能任务。
但这些褚西岭都没说,他只是在指尖搓了搓刮下来的泥土:“你很想炸吗?”
李妮妮说:“我想炸。”
褚西岭也不问为什么:“全炸是不可能的,你只能选一个地方。”
李妮妮回想了一下梦中佛像裂开时,佛身各部分呈现的岩石厚薄程度。
最后她伸手指向佛的两腿之间:“可以从那里炸进去吗?”
褚西岭:“……”
褚西岭:“不可以。”
褚西岭沉默片刻,还是没忍住开口道:“你和佛教是有什么过节吗?”
李妮妮:“没有,我只是听过观海大师讲佛经,佛经原文里说过,佛为了灭欲,通过修炼把蛋蛋变得特别小,当然,也可能是可大可小。”
她脸上表情非常坦然,明明说的普世意义上比较避讳的话题,她却仿佛在说佛的一只手、佛的一只脚。
还在褚西岭放空的表情里,用手认真比了一下大小。
“观海大师说,这个在佛教里,叫‘马阴藏相’,是如来三十二相之一,非常厉害。佛经里有好几章都是写这个的。意思就是,佛像马一样,平时可以把蛋蛋缩到肚子里,从外面是看不到的。”
她分析得还很严谨。
“你想,肚子皮很厚,大腿肉也多,只有盆骨肉最少,唯一阻碍爆破的就是蛋蛋……但佛都把蛋蛋缩到肚子里了,那这里就变成了最薄的地方,当然也最容易被爆破。”
佛的……佛的什么?
褚西岭人生第一次听人把“佛”和“蛋蛋”两个词连在一起用,整个人罕见地出现了一种空茫的状态。
半晌,他说:“你拜佛时候,都是盯着这种地方看吗?”
李妮妮茫然道:“我不拜佛,但不可以看吗?”
褚西岭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不是不可以看,只是男女有别,下次最好换个地方看。”
李妮妮:“可佛也不是男的啊。”
褚西岭:“?”
“他们佛的观点是,一切诸法无有定相,非男非女……表面意思,就是这些佛认为自己既不是男的,也不是女的。”
李妮妮说:“所以我一直觉得,佛教算是最早的跨性别主义群体,非常赛博朋克,很棒,真的。”
褚西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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