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孟文椒。
衣着锦绣,头戴珠玉,富贵逼人。
“微臣拜见南陵王妃。”
张湍莫名,但仍依礼拜见,并退避开些许距离。即便撇开旧事不提,他在此地私会王妃亦是不妥。何况孟文椒亦是孤身一人,未携侍女。
孟文椒为何着急见他?
老师并非不知轻重之人,又怎会让他孤身来此会见女子?
“免礼。”孟文椒低声道,“张湍,南陵王命我暗中回京,将此信函交予你手。”
张湍了然,赵令彻封疆在外,倘无诏令不得回京。而信中所述干系重大,不能假于他人之手,只能让孟文椒冒险潜入京城。
他接过信函,得孟文椒首肯后启开。
信上寥寥数言,犹如晴空霹雳,霎时间魄散魂飞。
“舒之,节哀。”
孟文椒转身抬袖揾泪。
这薄薄一纸信笺,载有他父母死讯,重如千钧。
作者有话说:
1老规矩,张解俩人吵架内容仅代表他们俩的立场,和作者本人无关。
2解悬:愚人、小人、俗人、野人,加上无人能比,我愿尊之为“五人”月饼(x)。
3以防万一,备注一下,解悬屈昭明俩人和bl没有半毛钱关系,阿僖坏坏,才故意那么说的。
? 第76章
入冬骤凉,经一场风寒后,皇帝身体愈发虚弱。皇后原定中秋后离宫,但因各类事务繁多,一再耽搁,又见皇帝病体缠绵,迟迟未去。赵令僖侍疾多日,眼见皇帝病情每况愈下,哀戚难解、愁眉难纾。
皇宫上下,一片惨淡光景。
次鸢来换新炉,劝赵令僖稍歇片刻。炉内焚有安神香,她捧着炉子,暖热双手,再去握住皇帝手掌。
“却愁,你不是大夫,整日耗在这里,若哪日熬坏自己,可该叫我心疼了。”皇帝微张双眼,抬了抬手指。
她捧起皇帝手掌,贴在自己鬓边,由其轻轻抚过。
鬓边丝绢牡丹颜色黯淡,仿若沾染上病气,恹恹将枯的模样。
屋外宫人通禀,孙福禄听罢,面浮喜色,急急入室禀报:“皇上,弥寰法师弟子已回来了。”
皇帝温声精神一振,刹那间容光焕发、疲态稍减,显是对来者饱含期待。见状,她满腹狐疑。出生至今,她从未听过弥寰法师之名,亦少听父皇提及?????与佛僧道人往来密切之事。
来者是个年轻和尚,弱冠年纪。其身形高挑,披百纳僧衣,其上赭垩之色泛旧,略显褴褛。似是个乡野和尚。行至近处,可见其面容清秀,破旧衣色倒衬得其肌肤细白。又似是养尊处优。若在往常,她倒会对这和尚有些兴致,但如今皇帝病情反复,她劳心于此,无暇顾及其他。
“父皇,这细皮嫩肉的小和尚难不成是什么大夫?”她疑声发问,左右瞧着对方不像个正经和尚。
“却愁,莫要胡闹。”皇帝倚着靠背半坐起身,话语间未带苛责,反多笑意。因是心情愉悦,皇帝抬手指向赵令僖道:“小师父,这就是靖肃公主。”
无念单掌行礼:“小僧无念,见过皇上,见过靖肃公主。”
皇帝关怀道:“弥寰法师身子可好?”
“劳皇上惦念,师父一切都好。”无念垂眸应答,“师父推知今岁寒冬有一灾劫,此灾此劫,与皇上所患病症息息相关。是以临行前授小僧化解之法,遣小僧为皇上排忧解难。”
她不信灾劫之说,又恐其言来日成真,心中惴惴,不由追问:“什么灾劫?”
“香灰所示,可解为‘业火焚血’。”
无念不疾不徐,平声讲述。依他所说,香灰示警的这场灾劫,会起于南方,继而沿隐龙之脉烧入宫廷,危及皇庭。但因其话语间半遮半露,仿佛唯恐泄露天机。她听得一头雾水,索性直言道:“何谓隐龙之脉?与龙脉有何干系?若是龙脉,又是何方邪神有如此胆量?”
“却愁,休得胡言。”皇帝面色凝重,制止她后虚心求教:“小师父,如何化解?”
“父皇缠绵病榻多日,小和尚既有神通,为何不先将父皇的病医好?父皇乃是真龙天子,待病体痊愈,龙脉必随之而振,何须惧那些个邪神业火?。”她尤觉不满,于是冷笑讥嘲:“如此一看,倘若有神医再世能治好父皇的病,岂不是也可说是怀有通天神通?”
孙福禄立在近旁,听她口出妄言,难免着急上火。
皇帝更是难得冲她显出怒气,竭力压低嗓音,肃声道:“却愁,不得胡闹。”
虽无厉色,但规训入耳,却叫她委屈万分。自记事起,父皇何曾同她如此严厉?越是回想,越发羞恼鼓气,本要即刻发作,可抬眼望见皇帝病色未消,她心头一酸,只能闷声不语,霍然起身向门外去。
无念脚步微挪,面向她的侧影缓声回答:“公主孝心昭昭,但天子圣体,非凡俗药石可医。”
朝中御医,民间名医,这段时日她寻了个遍,可无论是谁的方子,都未能见到成效。此刻听无念所言,她稍有动摇:莫非真如这小和尚所说,是什么业火焚烧危及皇庭,导致父皇一病不起?
她冷声斥道:“照你所说,我父皇竟是药石无医了吗!好大的胆子。”
“公主莫急,且听小僧细说。”无念转向皇帝,“三日后,师父会在重锦寺布下道场,以祈福德,借而化劫。但须与皇庭道场同步开启,小僧此来,正是要将道场法事典仪授予宫中法师。”
她还要再问,皇帝却忽然道:“却愁,去将皇后叫来。”
“孙福禄,你去。”她不依不饶,“儿要听这小和尚详细说说。”
“却愁,听话,去请你母后。”皇帝示意孙福禄将她劝离,孙福禄面带苦涩,上前哄着她离开钦安殿。
刚出殿门,她立时停下脚步,转身逼近孙福禄,瞪大双眼质问道:“父皇和那师徒二人有何秘密?为何要将我支开?”
孙福禄有苦难言:“公主,皇上哪里是将您支开,您想想看,这无念师父是佛门中人,皇后娘娘在云崖斋修行,修得亦是佛理。老奴猜度,是那两地同开的道场,需要借皇后娘娘的功力。公主快些将皇后娘娘请来,不就能早些知道原委?”
她将信将疑,带着次鸢乘轿辇,快步往南苑净心阁请人。
来回只耗费半个时辰,她与皇后一同抵达钦安殿。
“皇后,这是重锦寺弥寰法师的徒弟,无念小师父。”皇帝开门见山道,“三天后,重锦寺要做场法事。皇后身在皇室,修行多年,这场法事需你襄助。朕已叫孙福禄派人收拾行李,待会儿就请皇后同无念小师父一起往重锦寺。”
无念应声行礼。
她焦急开口,话未吐出,便听皇帝补充道:“还有,却愁也一同去。”
“儿也要去?”
“公主与皇上血脉相连,若能在场,必有增益。”无念微笑应答。
皇帝复又叮嘱:“这次去到寺中,并非游山玩水、寻欢享乐。寺庙清苦,但好在法事只需一天,稍忍一忍。等你回来,要怎样吃喝玩乐,朕都依你。御膳房也给你备好了吃食,待会儿就放在车上。”
“儿去原南时,也曾在山间寺庙留宿,这点清苦可难不倒儿。”她笃声回道,“父皇放心,只要对父皇病情有益,儿什么苦都吃得。”
皇帝招了招手,她在床榻边上坐下,望着她鬓边宫花道:“朕还活着,哪有要你为我吃苦的?早些出发,路上慢些走。这回叫崔慑带走一半禁军,护送你们母女二人。我也好在宫中安心养病。”
“叫崔慑留在宫里护卫父皇,我带着阿兰去。”
“崔慑那个闺女,是有些能耐,可让一个小女娃娃守着你,我怎能放心?”
“阿兰身手很好,不比崔慑逊色,父皇安心养病吧。”说完,她又附到皇帝耳边,悄悄说道:“儿还有两个亲信,刚刚学武回来,定能护儿周全。”
皇帝迟疑许久,看着她满心期许的模样,不忍否决,便应下了。等她们离开后,皇帝又传崔慑,命他在暗中跟着,以免出现意外。
鸾车停在宫门前等候。
另一驾马车自远处奔来,在鸾车侧停下。张湍失魂落魄走下马车,天色阴沉,灰云欺压巍巍宫墙。冷风号号,吹起他单薄衣袖。他自鸾车旁行过,穿过宫门,漫无目的地前行。
王焕刚掀开车帘,便见张湍已经走进宫门,不由哀叹。若在往常,张湍必会在车旁等候,迎尊长下马车。足可见南陵王妃带来的消息对他打击之巨大。可惜自他见过南陵王妃后,便是如此模样,一路上半句话也不说。
愁煞人。
王焕遣走马车,看着侧旁鸾车稍觉困惑。但来不及多想,便匆匆追赶张湍,只怕他这副模样再出了什么事端。
张湍神不守舍,步履迟滞走了许久,后被台阶绊到,踉跄扑向前去。紧跟在他身后的王焕急急出手捉他衣袖,却被他带着一同扑倒在台阶上。
这才半醒,看着侧倒在台阶上面色痛苦的王焕,张湍惊了神,急忙搀扶王焕起身,替他理顺衣袖,拂去灰尘,愧疚问道:“老师,您没事吧?”
“老骨头摔一跤,算不得什么事。”王焕扶着腰,刚刚被台阶石棱硌到,疼得厉害,却又不忍让学生担心,只摆摆手将这事含糊过去。“如今你在内阁,虽只是旁听,不需要你做决断,但将来总有一天,是要你独自一人挑起大梁的。今日听了些事情,便丢了魂儿,若不是摔着一下,恐怕还找不回来。这如何能行?”
两人一同拾阶而上,张湍小心翼翼虚扶着王焕,只怕再磕了碰了。听其一席话毕,张湍沉默凄凄,脚下如坠巨石,寸步难行。
王焕回头看他。
他茫然抬头,嗓音干涩带有鼻音:“老师,十日前,家中双亲,俱过身了。”
王焕怔住,缓缓转身朝向他,抬起手臂后,想了又想,最终轻轻拍在他的肩头。
“随我来吧。”王焕脚步愈发沉重,带着张湍回到文渊阁内。
阁中众臣齐齐抬头,看向门口,目光迎二人入内。张湍跟在王焕身后,低头跨过门槛,这些目光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王大人,有件急事要办。”一人举着奏章上前,好奇瞥着张湍,口中不忘解释:“皇后离宫,要带上半数禁军,马上就出发,需户部紧急调来粮草辎重。”
王焕道:“拟份公文给去五城兵马司,他们那儿的粮草辎重装车就能出发,随后再叫户部补上。”
“好,我知道了。舒之,你来起草稿件,我去找人核算数目。”
王焕拦道:“这事先交给旁人,舒之这儿,我另有安排。”说罢带着张湍去到内间。
张湍看他在内间翻找东西,愣了片刻才上前去:“老师在找什么?学生帮你。”
“找着了。”王焕抽出件陈旧信函,递到张湍手中:“依葫芦画瓢,写封奏章,陈明丧情,报请解官丁忧。你先写着,我去给你拟票,两不耽搁。动作快些,今晚你就能离京回乡。”
信函上落有浮灰,张湍感激涕零,抬袖擦去浮灰,抽出信笺,目光刚扫过一行,便是为之一怔。这是王焕的笔?????迹。再细看内容,是说乡里遭灾,家中老母亡故,请辞还乡,以尽孝道。
张湍忧思满怀,稍作平复,稳住双手,提笔疾书。
一刻钟后,师生二人皆已书成,王焕从他手中收过信纸,安抚他在内间等候。京中官吏,无论品阶,解官丁忧皆需报呈皇帝御笔朱批。王焕知他此时情绪低迷,只怕误事,便要代劳。
张湍知晓老师好意,却不忍劳烦,执意亲自前往。
念及两人若继续争抢,难免引来外人目光,王焕便不再坚持,但定要亲自送他去往钦安殿见驾。
天色愈黯,天风愈寒,巍巍宫墙未能截断冷风。寒风在宫内长街肆意流窜,吹出猎猎响声,犹如亡魂悲泣。
张湍跟随王焕,静静穿过宫门。
钦安殿内灯火晦暗,王焕疑心皇帝已经歇下,立在门前悄声与内侍沟通。内侍拿不定主意,便通报孙福禄,孙福禄急急出门来迎,向王焕道:“皇上刚吃过药,还没入睡,王大人稍候,老奴这就去通传。”
片刻后,钦安殿们启开,孙福禄引二人入殿。
炭火烧得旺盛,屋内温暖犹在炉中。张湍从寒风中步入暖房,不由头脑昏昏,稳了稳神,方随王焕步入内室。
“王焕,孙福禄说你有急事,说罢,早些说完,朕也好早些睡觉。”
王焕同张湍一起下跪叩拜,而后道:“是臣的学生,家逢变故,呈请解官丁忧。”
奏折交到孙福禄手中,孙福禄欲言又止,垂眼瞥向张湍,心中叹息着将奏折转呈皇帝。皇帝半卧榻上闭目养神,抓过奏折,一目十行扫完,最终目光聚焦在张湍的名字上。
“原来是你。”皇帝低哼一声,“你父母亲族远在南陵,是谁将这事儿告诉你的?”
张湍默然答道:“家中亲眷托人将信送入京城,臣得信方才知晓。”
皇帝仿佛没有听见,再问一句:“是老七亲自回来的,还是派人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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