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世代从商,主营茶叶,生意遍布整个大庸国。
当初金少的父亲为了支持陆满庭征战沙场,愣是从金家拿出近一半的产业,亲自送到漠北的关外,自此,和陆满庭结下了缘分。
金少饮了口茶,甚是无奈道。
“我爹许久不来京城,听说陆叔登基了,非得来看看。我这不回去接他么?”
“那也得耽误一两个月,”王将军瞪了金少一眼,“你不在,我多无聊?就风离和陈立勇?两个都是闷葫芦,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
金少笑笑,没说话。
小太监去了许久,也没请来人。眼见菜快要上齐了,陆满庭唤来侍卫,小声道。
“去看看。”
侍卫速速退下,眨眼间消失在蜿蜒的廊下。
紫桓殿和慈宁宫隔着三座殿宇,算不得远。若是乘坐凤撵,来回需要一盏茶的功夫;若是武功深厚的侍卫,顶多半盏茶。
陆满庭手里的热茶已换过一壶,矮几上的热菜若不是用炉子温着,怕早就凉透了。
他剑眉深锁,等待的视线时不时望向大殿门口的方向,心中隐隐升起不安。修长的手指依旧握着茶盏,却是许久没有动过。
终于,先前他派出去的侍卫急急赶来,没有像寻常般贴在他耳侧小声汇报,而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满宴会厅的文武百官皆静下来,愣愣地瞧着匍匐在地上的人,隐隐觉得有大事发生了。
侍卫剧烈地颤抖着,手中握着的宝刀响个不停,头死死地磕在绒花地毯上,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他们跟了陆满庭多年,是陆满庭亲自训练的贴身侍卫,果断勇敢、沉着冷静,纵是在沙场上以一敌百、亦或是被老皇帝用刀剑指着喉咙,也从未如此失态过。
陆满庭站起,帝王的威仪压迫。
他放下茶盏,眸光似汹涌的海,翻腾而来。
“究竟发生了何事?说!”
侍卫抬头。
“启禀皇上,皇后,皇后娘娘......掉到护城河里,不见了!”
第66章 落水
半个时辰前, 皇后娘娘说距离宫宴尚早,想去河畔吹吹风。
三月的暖春怡人、阳光恰好,正是赏花赏景的时候。皇上常说, 孕中女子多走动, 对胎儿有益。
侍女洋桃欢喜应下,和清秋一起, 陪着皇后娘娘往河畔的方向走。
今日皇上登基大典,宫里宫外锣鼓喧天、灯笼高挂, 热闹得紧。
听在养心殿当差的小太监说, 皇上祭祀天、地和祖宗的时候,跪在神武庙的高台前,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 为皇后娘娘祈福,祈求众神保佑皇后娘娘母子平安。
洋桃记得那小太监的神色, 抱着一把白色的佛尘、翘着兰花指赞道——“皇上疼娘娘,疼到心坎上了呢!”,洋桃笑而不语, 傲娇地赏了小太监几两碎银。
皇后娘娘身子娇弱,走路不快,幸得皇上娇养着, 近日来气色是愈发的好了,在宫里漫步一个时辰也不喊累。
河畔风大,吹得娘娘奢华的凤袍鼓鼓的。
河道水急,加之春雪融化,雪水从山上流入河道, 河面上涨了好几寸。一颗小石子丢进去, 听不见声响, 谁也不知河道究竟有多深。
娘娘不在意,站在河道边上,张开双臂,微眯着眸子,肆意地享受温暖的阳光。那双缀着牡丹花的绣花鞋小巧精致,交织的金线和银线在阳光下泛着如水的光泽。
娘娘爱极了来这儿。
她性子温顺,喜静,不常与人说笑,若是遇上相熟的人,会浅笑着点头。当了皇后,没什么架子,哪怕是训人呢,说话的语调依旧软糯糯的,是个好相处的。
不远处传来震耳的鸣钟鼓声——“砰”,“砰”,“砰”——,那是祥瑞阁的钟鼎发出的声响,欢庆新帝登基。
祥瑞阁是皇宫最高的一处阁楼,歇山顶式的阁楼里,仅供着一座硕大的钟鼎。钟鼎沉寂,唯有新帝登基、旧帝消陨才会撞鸣。
洋桃拉着清秋看向祥瑞阁的方向,激动道。
“盼了这些年,终是盼到了。想想主子这些年吃的苦,就该受万人敬仰!现在呀,就等娘娘给主子生个小皇子呢.....等等,娘娘人呢?去哪了?去哪了!”
广阔的河畔,不见曼妙的身影,唯有一双缀着牡丹花的绣花鞋。
那湍急的河水,肆无忌惮地翻涌着,直拍得两岸河水高溅。
洋桃的腿瞬间就软了,站不起来,瘫软在地上,吓得近乎出不了声。
“清秋,你看见娘娘了吗?看见了吗!”
清秋快速环视一圈,找不着娘娘,也来不及问任何人,朝着暗处的侍卫大喊。
“来人!娘娘掉进河里了!快快救人!”
只是一瞬,十几个身影“扑通扑通”扎进河里,闻询赶来的御林军一句话没说,扔了身上的宝刀就往河里跳。
日头正烈的晌午,几十个泳术极佳的侍卫和御林军,泡在汹涌的河水里,急急地找人。泡得久了,浮上来缓口气,再接着往下找。
呼啸的风肆虐,吹散岸边凄烈的哭喊声和搜救声。
“娘娘!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岸上的小宫女和小太监们心急如焚地唤着。
他们快速找遍周遭的每一个角落,愣是没找到娘娘的一片衣角,唯有盯着那滚滚河水,捂着心口,哀嚎大哭。
一席玄色的修长身影急急赶来,是穿着冕服的陆满庭。
他站在水花四溅的河畔,盯着那双精致小巧的绣花鞋,胸腔剧烈地起伏,单薄的唇线抿得死死的。那张白净的俊朗面容,蒙着一层近乎绝望的惨白的灰。
他戴着冕冠,冕冠上缀着的十二串白玉珠遮住了他眸底的光。探向绣花鞋的手,顿在空中,不停地颤抖。
帝王的威仪在这一刹那溃不成军,是从未有过的失态。
洋桃泣不成声:“皇后说要来河畔吹吹风,说宫宴尚早。她时常站在这个位置......”
洋桃话没说完,陆满庭极快地卸了冕冠和繁杂的外袍,跳进冰冷的水里。
*
三月十八,皇上登基大典这日,皇后娘娘落水了。所有人赶去了宫中的护城河畔,忙着救人,谁也不曾注意到一辆典雅的金丝楠木马车出了宫门。
车夫是才从紫桓殿宴厅出来的金少。他现在是大理寺正卿,正三品,穿着赤红色朝服,心口处绣字一只蓝色的孔雀。
马车很大,足有半间卧房那般大小。
通体红木色,东西两面各有窗,四周有雕花的扶手栏杆,前后吊着四盏绘着白莲的灯,灯盏上印着的“金”字摇曳不断。
出宫门的时候,守宫门的侍卫一看是金少,朝着金少拱手,凑近了,笑道。
“金爷,里头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大阵仗。”
金少回眸,淡淡地瞥了一眼护城河的方向,拍了拍侍卫腰上的佩刀,用了些力道,拍得那侍卫往后连退两步。
“你最好是别知道,规规矩矩地站在这,或许还能活到明天。”
侍卫猛然一怔,片刻后,也不再多问,清瘦的脸上堆着讨好的笑。
“谢金爷提点。您这马车里......得勒得嘞,属下不看,属下就是嘴贱,例行公事问问,问问而已。您慢走,慢走!”
金少“呵”了一声,收回横在侍卫身前的宝剑,丢给那侍卫一袋碎银,嘴里衔着半截野草,哼着不着调的曲子,出了宫门。
马车行至熙熙攘攘的街头,也不避嫌,大摇大摆地招摇而过。到了东城门,被守城门的侍卫拦下。
大庸国有着严苛的规定,凡出城进城,需得接受盘查,便是有皇上御赐的手谕,也得亮出来。今日当值的守城门的共四人,领头的男子长得高大,皮肤白净、相貌英俊,是年轻女子多喜欢的那一类型。
领头的侍卫和金少打过招呼,按例询问了几句,朝着金少说了句“得罪了”,掀开车帘,往里瞧了瞧,退出来,放行。
一旁的侍卫好奇道:“陈护卫,金少的马车里装着什么呀?他这么有钱,是不是装了好多金子?”
陈护卫将写好的记录册交给对方:“闲事莫管,只要不是违i禁i品就行。”
说完,陈护卫看向皇宫的方向,惹得一旁的侍卫逗笑,“怎地?又想玉华宫里的那位了?你不是把人接出来了么?娶了呗,反正她有钱,亏不得你。”
陈护卫蹙着眉,没吭声。
金少驾着马车继续往城外走。
马车里,苏吟儿端坐在软垫上,戴着一顶遮面的帷帽。
她已换下繁美的凤袍,穿了一身雅致的白衣。她没戴任何头饰、耳饰,素衣裹身,干净地就像秋天晨间的第一滴露水。
她吐出长长的浊气,那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了。
纤纤玉指撩开窗前半掩的竹帘。
蔚蓝色的天际下,群山连绕。
官道古朴,被日头晒过的泥土干涸,马车驶过,尘烟惊起,留下两串长长的咕噜印。
官道两旁,簌簌清风吹得枯枝上的绿色嫩芽乱颤,偶有长柳垂在拐角的路口。
树下新长出来的绿草喜人,三三两两的雀儿在草丛间穿梭,被马蹄声惊吓后,“嗖”地一下,没了踪影。
苏吟儿贪婪地丽嘉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莞尔一笑,桃颊生若繁花。她不自主抚上她的小腹,低下头,喃喃低语。
“孩儿,为娘终于做到了。”
从计划逃离到真正实施,她一直憋着一口气。
算起来,金少才是她的贵人,从头到尾不曾问过一句。只要她想,只要她说,他便义无反顾地去做。
苏吟儿浅笑,暗自记下欠他的这份人情。
许是考虑到她怀有身孕,容易疲乏,马车的内饰极尽豪华。
马车分为两部分。
前半部分有两张软塌,中间摆着一张长方形的矮几。矮几上摆着甜点、果脯、饱肚的糕点,温着一盏热茶。角落里,寥寥青烟从八角金色炉顶里徐徐升起,那是有助于安胎的安神香。
后半部分是一张偌大的玉床,玉床的旁侧是一个小衣柜,衣柜旁立着一个古铜色的梳妆台,不大,却够用了。
苏吟儿掀开车帘,探身前倾。
“金少,我们这般......是不是太招摇了?”
他们要行很远的一段路。出门在外,难免遇上各式各样的人,低调些总是好的。可这辆马车,又大又贵重,单是这金丝楠木扶手,就能卖不少钱。
“怎地,你担心被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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