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魏铭的逼近,修女闭上眼睛,张开双臂,似乎打算慷慨的拥抱死亡。
这个结局也挺不错的,既可以让魏铭杀人,又可以永远的解脱,而这种蓄意杀人罪大概没有办法再出牢狱,这一双有情人也只能天各一涯。
不过,还有更残忍的结局。
魏铭一步步走上前去,王胜利知道他一定会下手的。
可他怎么勾都勾不到魏铭离开的衣角,全身想要动弹却瘫软无力,可能是药劲还没有退。
「魏铭……不要……」王胜利一边喊着,一边用尽全力移动着身体,一翻身摔下了椅子,他忍住全身挫伤的疼痛,也要朝魏铭爬过去。
可是魏铭没有发现王胜利,没有发现任何人,因为现在的他除了復仇,没有其他东西了。
姊姊的死亡不仅是死亡而已,她的死对从来没承受过什么挫折的父母来说,是毁天灭地的。活着的人再也无法同桌吃早餐,看到彼此即使装作不再忧伤也只是自欺欺人。
母亲寻过无数次的短见,最后找到了个比父亲更会安慰的人嫁了;父亲寄情于工作,事业做得颇具规模,但最后只是留下一堆带不走的金钱,过劳而死。
而魏铭死死的咬住了这个案件,发誓一定要抓到兇手,就算玉石俱焚也不在意,反正他的这一生早就毁了。
在他六岁那天就已经毁了。
魏铭走上前去,用冰冷的枪管贴近修女的太阳穴。
他试图在她的脸上找到一丝懊悔的表情,或是一点害怕也可以。
可修女的神情就像是在漏进片片温暖阳光的大树下睡着那样,温暖、安详,无上的喜悦。
这样的復仇,一点快感都没有。
魏铭猛地揪紧了修女长长的白发,让她的表情因为受力而变得扭曲。
「道歉啊!道歉啊!道歉啊——」魏铭一边用枪柄甩她的脸,一边大吼着。
修女满脸肿胀和鲜血,但仍笑着。
「趁这机会,时间快到了。多打几下啊!」修女轻柔的说。
「对,你是时间快到了。」魏铭再次将枪管贴上了修女的太阳穴,食指就要扣上板机。
『砰——』
惊天动地的枪响,擦过陈旧的天花板,掉下了几块碎屑。
「臭小子,你是疯了吗?」庞璀用尽全身的力量压住魏铭,嘴上不留馀地的骂道。
当时情况紧张,没有人注意到警方已经到达了。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被压着无法动弹的魏铭像落网的野兽挣扎大吼着。
唯一的那颗子弹恰巧从修女耳边呼啸而过,一切都如她预料那般。
「魏铭,我说过comealone的,不听大人的话终究要吃亏。」她得意的笑。
这一局,还是她胜了,他走的每一步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魏铭全盘皆输。
魏铭还想激动挣扎,只是接下来的队员接二连三的往他身上压。
他无力的落泪了。
王胜利第一次见到魏铭这样的人落泪。
毁了他人生的兇手就在眼前,他却无力报仇,一定非常不甘心吧!
而王胜利却没有办法在此刻拥抱他。
之后就是杳无声息,跟第一次一样。
遭遇那样的事情,失意一阵子也是人之常情。
再说,既然一切都已经真相大白了,魏铭又有什么理由会主动找他?
果然是自作多情,本来就是独角戏,失去了什么也不算太意外吧!
不过他都不曾得到过,何谈失去呢?
『我爱你,与你无关。』
这句话的确是个很有智慧的话,可偏偏是从修女的口中吐出来的。
修女的『我爱你,与你无关。』是自私到癲狂的,完全搞错这句话后头本该有的温柔和理解,她不在意那个叫做方翼禾的孩子到底是不是真的爱她,她只想带着他一起走向永恆的地狱。
至少王胜利的『我爱你,与你无关。』是一种温柔的、悄无声息、不会打扰任何人的独白。
只是他们之间的故事,大概就这样抱着遗憾走入结局了吧?
王胜利回想着那天,魏铭咆啸挣扎着被警局同仁架了出去,满脸是血的修女经过王胜利时给了他一个诡异的笑脸,然后也被请了出去。
他待在原地,等着救护车赶到,虽然他其实也不太需要。
修女走的时候对他说:「报復正要开始,今天只是试水温罢了。」
可王胜利不觉得这句话的准确度有多高,她分明是做错了事,他相信司法不会再给她出来的机会。
或许就像对待罗珍川一样,她只是要吓唬吓唬他,让他馀生都战战兢兢的,知道了她的意图,王胜利努力不让自己往她的蓝图走。
已经过了一个礼拜,感觉过了很久了。
这让王胜利坚信,当魏铭和修女离开王胜利视线范围的那一剎那,就已经是全剧终了。
既然是全剧终了,演员都下戏了,也该过上正常的新生了。
可王胜利还没搞清楚自己要在新生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完成了。」王胜利放下画笔,轻柔的将画作递给眼前的短发女子。
「哇——画的真好。真的只能拍照不能带走吗?我买也可以的……」短发女子哀求道。
「抱歉了,我不卖艺术品。但你可以常常来店里看它,期待再与你相遇……」王胜利的招牌笑脸,一瞬之间横扫眾生。没有!夸张了,只是原本还想要继续卢的短发女子马上闭上了嘴,变得无比乖巧。
王胜利终于可以画出了红色高跟鞋之外的东西了,只是有些失去热爱和灵魂。
不过,在他想出到底要做些什么之前,做这种取悦别人亦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也还不错。
「果然有皇后娘娘的加持,小店来客成长了不少。」梅虔篆凑到王胜利的身边,看了两眼刚出炉的画作。「维妙维肖、出神入化……糟糕我没词儿了,总之就是画得很好看。」
「谢谢。」梅虔篆困窘的样子总能让王胜利会心一笑。
「可是营业时间到了,小姐,改日再会。」梅虔篆下逐客令,三催四请的,客人总算是散去了。「生意是好多了,但搞得这里有点像牛郎店。」他继续嘟囔道。
「长得帅可不是胜利的过错。」庞灿含着笑推门进来。
「老闆娘来啦!」梅虔篆眼突然一亮,解了围裙立马向前相迎,活像小太监一枚搀扶着金贵无比、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太皇太后。
这小太监总喜欢这样的称呼,因为他自己是老闆,而庞灿是老闆娘的话,总感觉可以在称谓上佔到便宜。
「股东、合伙人,你再说错一个字,我就撤资。」庞灿表情如常,可嘴里却吐出了这么可怕的话,使得小太监瞬间从脚底麻上来。
但这种威胁常常会被遗忘的,毕竟这小太监有着不屈不挠的白目属性,在相处过程中庞灿得不断重申,耐心都被训练起来了。
「胜利,我们别理他了,回家吧?」庞灿笑着说,然后勾上了王胜利的手臂。
「今天也麻烦了。」王胜利收拾好了画具,就跟着庞灿走出门。
「不是,一起走啊!我们分明要回同一个家,收店给我三十分鐘……不不!十分鐘就好……」小太监一个滑垒抓紧了王胜利的大腿。
那些可怕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切都回復正常和平静,只是王胜利却越来越常做恶梦,梦到的都是小时候的事情。彷彿是不甘心被遗忘了大半辈子的记忆在他脑中闹到翻天,特别是睡觉毫无防备的时候,它们总会毫不留情的集体围攻。
他每次醒来都很无助、很害怕,就像回到五岁的方翼禾一样。可他发现只要睡醒的那一瞬旁边有人在,拍拍他提醒现实的他已经好好长大了,他就可以快速脱离那个恐怖的场景。
回首人生,王胜利没有什么朋友,于是就求助于庞灿。
而庞灿理所当然的收留了他。
只是空房已经被梅虔篆这个游牧民族佔领了,房间的分配成为一大问题。
「你可以去逐水草而居了。」庞灿理所当然地宣告道。
惨烈至极,不顾小太监泪眼汪汪,他都还来不及喊冤说什么判决不公,就被判下了流放边疆。
「我也可以跟梅虔篆挤同一房。」凡事皆有先来后到,王胜利缓颊说。
「或许沙发也是你的好选择。」这小太监一给便宜就得寸进尺。
「分明收入已经稳定了,干嘛还死皮赖脸的待着。」庞灿皱眉道。
这家冰淇淋店已经在庞灿一手改造下转亏为盈,开店赚钱听起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并不适用在这间『特别』的冰淇淋店,谁知道庞灿简直操碎了心,才有办法扭转乾坤。
「死皮赖脸的待着……?」小太监满脸委屈。「为了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
为了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
这句话在她的心坎里涤盪开来,可被压抑的不动声色,最后还是小太监自己搞笑缓解了尷尬的气氛。
庞灿唯恐他再提起,就没主动赶他离开了。
趁着等待梅虔篆收店的时间,王胜利跟庞灿聊了这几天他回想起的片段。
梦境总是没头没尾的从摇晃的浅蓝色身影开始,然后惊慌失措的方翼禾趁机从一处暗门逃了出去。
唯恐被追上,小小的他拚命的跑,他还记得那双脚痠软乏力,心跳快要超出负荷的感觉,可是他告诉自己,不跑就会死。
他必须先过完这一劫,才有办法好好活着。
他只是带着这样的信念,漫无目的的逃跑着。
要是被谁抓到,大概会被送回孤儿院吧!假如修女没有被法官惩罚,他下一次就不可能那么好运了。
不远处,有一个渔港,停靠着许多正要出航的渔船。
水手慌忙的上货着,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小小的身影偷偷的溜了上去。
他把自己藏在甲板的一箱货品中,醒来就到达了另一个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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