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次的合奏练习,李宥炘都没有去打定音鼓,应该是说他再也没有在合奏时间出现在打击声部,徐咏珈看得出田山这段时间很焦虑,但又不忍心一直去催促李宥炘快点恢復状况。
她突然觉得管乐里少了一个很重要的重心,说认真的,她有些想念由李宥炘所演奏的定音鼓,那每一拍都下的确定,没有丝毫迟疑,替管乐营造了力量的气氛,完美的提升了层次。
反观郑楚军,她依旧跟往常一样没有任何的改变,在低音声部负责的拉奏低音大提琴,奠定了管乐不可或缺的基础,虽然说她在学校的人际关係很好,但比起跟一群人聚在一起,反而较常独来独往。
今天合奏时,当曲子来到五分鐘的地方时,只剩下少部分的乐器要持续演奏,例如钟琴、几支木管乐器和铜管乐器,另外大部分的人则是要张嘴唱出旋律,贴心的是,怕大家唱到后面音准跑掉,长笛以及双簧管会默默地加入吹起主旋律,让大家跟着唱。越到后面,越多人举起乐器加入合奏,人声的部分也就渐渐减弱,到最后由管乐将整个乐曲的情感推到最高潮的部分。
每次练到这里,徐咏珈全身总是起鸡皮疙瘩,温柔的旋律就像辉煌的太阳、孕育千万生命的大地轻柔地将你拥入怀中。
当乐曲即将来到最后一段的快板时,一位打击声部的同学将双鈸举起,动作漂亮地敲响的双鈸,又将整个音乐的层次提升。法国号则来到了后面重要的炫技小节,充分地将耀眼的太阳用音乐的方式完美呈现。
合奏练习结束后,徐咏珈拿着装水的小瓶子泡着竹片,一手夹着乐谱和双簧管要找一个角落练习,在经过长笛和竖笛分部练习的地方时,只见他们都聊得很开心,彷彿没有年级之分,话题不曾间断,这样的画面实在让她很羡慕。
她低头看了眼手上的双簧管,不禁有些失落了起来。
之后她来到了在管乐教室后方的一棵木麻黄树下,开始练起自选曲,每当练习时,她确实可以吹奏的很好,可一旦站上舞台,她便没有办法去掌控一切,总是小心翼翼,却还是犯错。
于是她开始觉得,不管舞台底下有多少的付出,她终究会在上台的那瞬间让一切崩溃。
直到现在,徐咏珈总会去想,自己是真的喜欢管乐吗?
一直到那次的比赛,她没想到自己能这么轻易的就退出管乐社,她以为自己会不忍心,可其实比想像中的容易。
徐咏珈在草地上坐了下来,看着乐谱上密密麻麻的音符发愣。
「小珈,怎么啦?」一道声音落下。
「想事情。」她淡淡回应。
郑楚军也在一旁坐了下来,身后靠着树干,什么话都不说的望着天空。
「学姐,你觉得我看起来像喜欢管乐吗?」徐咏珈下意识地问,直到回过神时,话早已收不回了。
郑楚军沉思了一会儿,反问:「那我问你,如果田山今天要退你社,你会有什么感觉?」
徐咏珈嘟着嘴,双手环在膝头上,声音有些小声地说:「可能会有那么一点点失落,还有一点……捨不得。」
郑楚军挑起一边的眉头,「那代表你可能有那么一点喜欢管乐。」语毕,她轻轻笑了。
「去年县赛输掉后,我努力过,努力要拾起过往的自信,可是后来我发现,我失去了更多自信,我距离那个人,好像越来越远了。」徐咏珈难掩失落,声音有些哽咽。
「小珈你一直以来都是为了你说的那个他才演奏双簧管的吗?」郑楚军闭上眼,感受着阵阵迎来的凉风。
「没意外的话应该是吧,唯有将乐器吹好,他才有可能会注意到我,我在他心中的地位才有可能跟其他人不一样。」
郑楚军轻轻地笑了,「可是小珈,那样的你,并不是你自己,那并不是你发自内心想要成为的样子。所以你才会对管乐失望,因为你发现你之前付出的所有努力都不合逻辑,不是吗?」
徐咏珈侧过头凝视着郑楚军五官立体的脸庞,一边想像着她长发的样子,问:「那学姐你现在的样子,是你真心想成为的那个样子吗?」
郑楚军先是一愣,接着睁开眼笑了开来:「是啊,是我最真实的样子,可是为了面对最真实的自己,我伤了许多人。小珈,或许是因为我们俩太相像了,所以我才会被你给吸引,我们都在寻找自己的过程中,身影不见清晰,反而逐渐模糊。」
徐咏珈皱起眉,「伤害了……许多人?」
「嗯。」郑楚军的神情透出一种落魄,失去了以往的神气。「小珈,寻找自己的同时,很有可能也会迷失自己。这场盛大的青春期,彷彿成了最复杂的迷宫。可笑的地方就在于,你努力的寻找着自己,可是这个世界根本不会关心你到底喜不喜欢自己,反而让我们渐渐地习惯以他人的眼光来定义自己,彷彿这样才是自己存在的证明。」
「学姐,你会后悔伤了那些人吗?」
「后悔,却也不后悔。」郑楚军伸手随意撩起额前的韩式中分瀏海,动作十分自然。
曾经她有过一段非常漫长的时间,她很不喜欢自己的样子。
那时候她其实也不太了解自己,所以单纯的以为,只要周遭的人都喜欢她,自己一定也能够快乐起来,所以按照父母的期望,打扮的很漂亮,说朋友们喜欢听的话,像个正常的青春少女,以为这样总能够喜欢自己了。可是却万万没想到,自己好像被看不见的绳索给紧紧束缚了。
很多事情,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都无法体会为了成为大家期望中的样子,背后里做了多少努力、花了多少力气。
就算最后做到了,依旧厌恶自己的那种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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