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灵溪有些愕然,“当然啦,弟弟你不也是体制内的吗?你不知道这个潜规则吗?”
周培又问,“没有例外吗?”
“当然有例外,如果家世优秀,能力强,也不用结婚。但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普通人需要强大背景做依靠,你问你姐姐,红色血脉互相缠绕,稳固地位,这事儿正常不正常?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
周兮野笑了笑,“正常,人往高处走,能有一个强大的依靠,也是很重要的”,她侧头看着周培,“这都是体制不成文的规定,你每天都在军队里训练,蒋将军喜欢你,哪能让你被这些繁文缛节约束了?”
钟灵溪点点头,“对啊,小周肯定能找到一个好姑娘,没机会遇到,组织里肯定会给你安排的。”
周兮野与她相识一笑,周培在一旁低头淡然一笑,没再插话。两人又聊了许久,夜色已晚,钟灵溪也没有什么想拜托周兮野做的事情,只是过来盘关系,维护关系而已。
送客离开后,周兮野拿起几个茶杯倒掉水,扔到水池中,刚打开水龙头,周培的手从她身后伸出来,一把关掉水龙头,没关严,水柱细细流出。
“怎么了?”周兮野扭头看他。
周培单刀直入,“两会后你要升职,是不是就要结婚?你和谁结?叶利峰给你安排吗?”
周兮野仰头看着他,水流声和客厅里似有似无的电视声填补两人之间沉默。
“杭州市市长。”
简单五个字,前因后果表达得明明白白。
“那你跟我结”,周培握住周兮野的手臂,手指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
周兮野看着他不说话。
“你是觉得我不够强大,没有办法当你的靠山,所以就要丢弃我?”周培脸上露出了自嘲的表情,说出来的话都是颤抖着的。
几乎是话音落下那一刻,周兮野就回复他,“不是,你是我最亲近的人,我怎么会抛弃你。”
“那你为什么要和别人结婚?我不同意。”
“婚姻只是一场交易。”
“我和你的仕途,哪个重要?”
周兮野张了张嘴,她没法说出口,换了一个角度说:“周培,你跟着蒋将军,他有能力,能给保全你……”
“周兮野,你要这么想,不如当初就让我死在战场上……”
“啪——”
周培侧过头去。
“我不准你这么说!”
周培扭头看周兮野,她已经红了眼。周培自己也觉得委屈,瞬间鼻头一酸,“你不能这样,给我一个家,然后又把我丢开,我还不如什么都没得到过。”
周兮野深吸一口气,走近两步,抱住周培,“我结婚,只是为了前途,我们的关系不会变,你是我的家人,是我最亲近的人。等我有能力了,我再离婚,婚姻和爱情,完全不是一回事。”
周培轻轻抱住她。
“我知道……我知道婚姻和爱情不是一回事,可是……”周培喉结动了动,没再说下去。大年初二一早,周兮野醒来的时候,周深一片静寂,窗外只有鸟叫。身边的周培已经不见了,周兮野在房间里逛了一圈,都没见到周培,只是走到厨房,看到他在冰箱贴上的留言:「姐姐,我回西藏了,我知道你要结婚这个决定无可挑剔,我更没有资格要求你做任何事,只是……我无法接受。」
「我无法接受」。
周培同样用简单的五个字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周兮野看着纸条上的字,一遍一遍又一遍,都要快不认识字了一样。
不过是一场交易婚礼,真的那么重要吗?
周兮野明白周培怕她结婚后没时间陪他的心思,或者两人没法住到一起。可如果这场婚姻是交易,那为什么不能谈判呢?拿着纸条,周兮野瘫坐在沙发上,闭眼沉思着。
“为君死之久矣,天地四时,犹有消息,而况人乎?”
结婚带给周兮野的伤害,比起蒋云鹏让他们一刀两断要小得多。
周培需要时间想明白。
大年初二,周兮野按照老规矩,给叶利峰打了一个拜年电话,那边叶利峰的声音听起来如沐春风。不过,有些事是不能在电话里讲,两人寒暄后,周兮野就准备出发去叶利峰家里,参加他的小型聚会。
路过雍和宫一旁的国子监的时候,周兮野注意到路上的人流量明显变大,开车小心了几分。阳光明媚,天很蓝,像一颗蓝宝石。这回叶利峰家的人不如三十那天人多,不过依旧都是低调的车停成一排。
一般这种类型的宴会只会在入门后的第二道门内的厅堂内举办,周兮野到的时候里面已经很多人了。叶利峰的聚会,只讲究一个随性,都是同道中人,气氛和睦,也有不少国家级的艺术家参加。
脱掉外套,周兮野拿了一块甜点,坐在靠窗的沙发边上,听着其他人的讨论。
“要我说,还是叶部长家的聚会有意思,听说国师去了令家的家宴,第二天电影就下架了,这可太恐怖了……”
“就是说,这谁敢去他家啊……”
“真假,那我去岂不是连门都进不去?”
一群人哄然大笑,周兮野咬了一口甜品,竖着耳朵听八卦。
“对了,过两天就是令行兮的婚礼,邀请你们去了吗?”
“收到了邀请函,应该去的,这种大场面,不去不合适……”
一块甜点吃得差不多了,周兮野放下餐盘,正要站起身的时候,就被一双手按下,紧接着一股须后水的味道传过来,是叶柔辛。
“怎么了?”
叶柔辛从沙发后面走出来,坐到她身边,“看到我很惊讶?”
周兮野点头,“有点,你爸让你参加他同伙的聚会吗?”
“你们这又不是非法聚集,我为什么不能来呢?”叶柔辛笑了笑,凑近周兮野身边说,“有人在看我们,他们肯定好奇我怎么还不对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出手。”
周兮野笑了笑,“他们也应该很好奇,你怎么会去令行兮的订婚宴。”
叶柔辛翘着腿,膝盖往周兮野这边靠,两人腿挨着腿,他伸出手,一只手轻搂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放在说话的嘴前,“我这回去了,发现了一个秘密。”
周兮野低头凑近他,“什么秘密?”
叶柔辛哼笑一声,身子微微远离周兮野,眯了眯眼,“求我。”
周兮野当即翻了一个白眼,叶柔辛笑起来,像一只老狐狸,眯着眼,眼镜反出一道光很快消失,嘴巴的弧度狡猾得狠。
在两人你来我往的时候,突然有很多人鼓掌,紧接着音乐声响起来。两人看去,之间厅堂中的空地有个女孩子正在跳舞,周兮野定睛看了几秒,耳畔叶柔辛冷哼一声,“这是他们送给我爷爷的礼物。”
“你妈呢?”
叶柔辛摇摇头,没说话,看着女孩轻佻的舞姿。伴奏的人是常年混迹于海外的知名青年钢琴家,汪泰平,一曲结束后,众人再次鼓掌。叶利峰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周兮野刚要站起身,又被叶柔辛压下来。
“好好看戏就行。”
果不其然,大部分人恭维叶利峰,几个叶家小辈也在人群中觥筹交错,为自己拉拢人脉。只有叶柔辛被周兮野困在沙发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春晚挺好看的。”
“我没看。”
“古巴的雪茄一绝。”
“有机会尝尝。”
“夏威夷的妞就是辣,可惜我硬不起来。”
“你居然会看美女。”
“我只是不会恋,又不是阳痿。”
“那你怎么硬不起来?”
“我得有剧情才行。”
“喜欢欧美还是日韩?”
“我会挑导演。”
“……”
好不容易开饭,周兮野终于和叶柔辛分开坐。叶利峰这才和她聊天,“工作辛苦,小周,新年快乐!希望你新的一年可以平步青云。”
“谢谢叶部长……”
多了的话就在酒里,两人喝了一杯。
而后叶利峰露出上位者的姿态,一边晃着酒杯,一边侧头对周兮野说,“小周啊,我这有块玉,没事的话帮我给华老师送过去。”
周兮野点点头,“好。”
醉翁之意不在酒,玉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吃完饭后,院子里搭起了戏台,几个喜欢京剧的宾客们又去了后面一同赏戏。
今日这场戏,选的就是高拱与张居正互相拆台时候的一出戏,梨园改编后,也只在特定的场合唱。今儿个叶利峰喜欢,便唱了这一出。周兮野坐在最后排,脚尖跟着节奏点地。
“你懂?”
叶柔辛拿着一瓶就坐过来,戏台下的位置上有茶,看戏哪有喝酒的道理?
周兮野笑了笑,“这段历史我还挺熟悉的,不过……还是熟读春秋可知天下事。”
“那你可知道我爹把自己当做什么?”
“朱棣,令家父子是严嵩严世蕃。”
叶柔辛给她倒了一杯酒,“那你是什么?”
周兮野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一直在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叶柔辛喝了一口酒,“那你为什么要做官?”
“有权利,有权就得到了一切。”
“那你做官是为了自己,你会为了自己的事情出卖原则吗?”
“看情况,诱惑大,就会出卖。”
叶柔辛思考了一会,“这么说,如果现在让你当部长,条件是你亲手杀了周培,你会为了这个位置这么做吗?”
周兮野几乎是下意识地说,“怎么可能?”
叶柔辛耸肩,目光看向戏台。
周兮野一直都知道,她当官是为了自己——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她都是为了自己。但是要对标古人,她既不是兼济天下的于谦,更不是打枪匹马打杀的夏言。
她到底是谁呢?
宴会结束,周兮野拿着叶利峰给她的玉,经过他再三的叮嘱,周兮野初三的时候才去拜访华春杨。
这回没去西山别墅,而是在望月山庄。
华春杨定的地方,一进门,梅花的香气扑面而来。
周兮野快走几步,被保安拦住了去路。
只见里面华春杨正在作画,纸面上是一个赤裸的男人躺在梅树间,姿态粗旷。
而华春杨的对面,就躺着一个全身赤裸的男人,躺在冰雪中的梅树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