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南看着他漂亮的双瞳,愣了许久,她很恐惧,因为在罗真说出真相的那一瞬间,她确实生出了一丝怨气。
他可以为了利益欺骗她,因为他有所求,欺骗她可以获得一些东西,但是,他骗她自己有妻子,感情甚笃,他又能得到什么实质的东西呢?
不过是作弄人的快乐罢了。
她瞪大眼与阿凇对视着,直到很久以后,她才垂下自己的眼睫,面上又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钱没关系,不过我可能暂时没办法去魔域中层了。”浮南缓了过来,她垂头丧气地说。
“没关系。”阿凇安慰她。
他有办法让她上去,因为他要回去,浮南必须在他身边。
“浮南,我带你上去。”他又比划了一下。
“真的吗?”浮南的眼眸亮了起来,她对阿凇笑了笑,“但是阿凇,你有什么办法呀?”
“到时我领着你走。”阿凇继续比划。
他有自己的谋划。
“好。”浮南点了点头,她跟在他身后,回了自己家。
她原以为自己不会再回来了,到头来,她还是要在这简单的小院里住下去。
浮南走进厨房,烹饪简单的晚餐。
阿凇走到厨房门口,他倚靠在门框上,安静地注视着她。
此时已是日暮,夕阳勾勒他的剪影,在冒着热气的小小厨房里投下长长的阴影,落在浮南身上。
“阿凇,你要吃什么?”浮南手里拈着木质的小勺子,手腕轻轻抖了抖,细雪般的盐粒轻盈落下,与锅中的食物相融。
阿凇不需要进食,修为到了金丹以上就可以辟谷了,浮南自己烹饪食物,只是为了消磨时光。
阿凇看着她,摇了摇头。
鲜红夕阳拉扯下的光影浮动,他又对着浮南比了手语。
“我离开一下。”阿凇这么交代浮南。
浮南将炒菜装入盘子里,她的唇角翘起,笑着对阿凇说:“好呀,你去吧,还回来吗?”
她这句话问得很奇怪,但有自己的逻辑在。
浮南知道阿凇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他现在掌握了厉害功法,应该做自己的事去了,例如报仇之类的。
而她只不过是碰巧救了他,她不会留着他,他可以随时离开。
浮南一直觉得阿凇会走的——即便他不久之前才刚对她说过“跟着我”“我会带你上去”,浮南从不寄望于他人的帮助,她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想,她或许不会因为他的离开而感到伤心,只是之后的时光可能会有些寂寞。
阿凇对她的这个问题感到疑惑,他看着暧昧黄昏光线下的她,点了点头。
浮南“扑哧”一声又笑了出来,她有些开心,她很容易就能感到快乐。
“好。”她也点了点头,眼眸笑着眯起。
阿凇背过身,他走出门,有些困惑地看着远处夕阳金红色的浮光,在浮南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情绪流窜于心口,像是轻柔的蛛丝,黏着一些缱绻难缠的情感,钻进心里去。
简单来说,他就是很喜欢看她笑——虽然她的笑并不珍贵,随便逗逗就能露出笑意。
分明是不宝贵的东西,为什么会喜欢呢?
不对,他不应该有“喜欢”这种情绪……
这是阿凇困惑的原因。
他入了远烬城中,罗真的宅邸就在城中,在带着浮南离开之前,他早已在罗真身上下了追踪的法术。
阿凇还记得那时浮南惊恐的眸子,她看起来快哭了,上一次她哭还是因为他。
罗真怎么可以让她哭呢?
而且,他总是对浮南说一些实话,与他的名字一样,罪恶与卑劣不加遮掩。
阿凇轻松破开罗真院中的禁制,他踱步走过黑竹掩映的小院,小小的房屋里亮着橘色的灯火,屋内只有一人的身影。
他注意到院中的晾衣架上有妇人的衣物,院里也有精心打理的盆景,形状精巧纤细,不像是男子的喜好。
罗真的宅邸里,处处都有一名女子生活的痕迹。
但那与阿凇有什么关系?
他兀自推开门,屋内的罗真手里拿着小小酒杯,面前桌上是简单的家常菜肴,对侧也放着一副碗筷与酒杯。
屋内有许多女子的首饰与衣物,以魔域下层的条件来说,这些衣饰算得上奢靡。
阿凇视这些东西如无物,他注视着罗真,一步步朝他靠近,他行动如鬼魅,无声无息。
直到他来到罗真身后,罗真才感应到危险气息的欺近,他扭过头,看着阿凇死寂般的眸子,惊得手里的筷子都掉在地上。
“是你,那个小瘸子,你……你怎么进来的?!快滚出去!”罗真冲他吼。
他挡在阿凇身前,似乎是害怕这里的景象被阿凇看了去。
阿凇没有言语,他伸出手去,单手干脆利落地掏进了罗真的胸膛,完美的手指搅动,拉扯着血肉撕开。
“你……”罗真反抗不能,他的眸子先是惊惧,而后竟露出解脱般的笑意,“呵……咳咳咳——”
阿凇反手将他的心脏掏了出来,丢在地上,粘腻的鲜血往下落,落在地上,连成一条血线。
“嘿哈哈哈……总算……有人来杀我了。”罗真的声音哑了,他颓然倒在了地上,到底是元婴修士,他并未完全死去。
阿凇看着他在地上挣扎着,仿佛在看一个滑稽的小丑。
这种戏码,只有浮南看了才会落泪。
他又不会让她看。
在罗真垂死前苟延残喘的时候,阿凇身后传来推门声,一人端着一盘炒花生,推开另一侧的门走了进来。
来人是一名年过三十的女子,保养得算好,她面上泛着对丈夫的温柔爱意,只是面色苍白,缠绕着一些病气。
“罗真,你不是最喜欢这个吗,我炒了点给你吃。”她一边说着一边推门。
在推开门看到这景象后,她手中的那盘炒花生脱手落下,碎瓷崩裂,与焦香的花生米一起在地上弹起、落下、滚动。
“你——”罗真的妻子惊恐地唤阿凇。
阿凇扭过头去看她,他重重在罗真的胸口上踩了一脚。
他断了气,在他彻底死去的那一瞬间,没了他力量支撑,这妻子也如泡影般消失,没有炒花生,也没有妻子,余下的只有屋内死去的罗真与满院妻子存在过的痕迹。
罗真人如其名,他从未骗过浮南,他有妻子是真,作恶多端是真,他没有重病的妻子是真,他赚来的骨币都给妻子也是真,全都是真。
阿凇将手上的鲜血洗净了,罗真就是在找死,他想要浮南气得杀了他,他畏死,想要与妻子一起离开,自己却又动不了手,他自私、卑劣,却有浮南曾经愿意相信的那一点点光芒。
他将浮南的给他的钱袋找了出来,其余贵重物品一概没动。
这里分明发生了如此戏剧化的一幕,阿凇的心境却平静得像死水,甚至还比不上他离开前浮南那一笑引起的情绪变化。
阿凇来此,一者是要杀了罗真,二者是要拿回浮南的钱。
他做完事之后,便带着浮南的骨币回了家。
此时已是夜晚,浮南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阿凇回来的时候,敲了敲她的房门。
浮南正看到话本子里女主角与男主分开的部分,十分投入,她听到阿凇敲门,抱着书去给他开了门。
阿凇站在清寂的月下,他的身后雪色辉映,衬得他眼眸发亮,面庞俊美圣洁。
而他的手里提着一袋满满当当的骨币,染着血。
第11章 十一枚刺
浮南怀里抱着一本魔域烂大街的话本子,看着阿凇手里提着的钱袋,愣住了。
“你……”浮南看着他在月色下苍白的脸,这一声“你”尾音拉得很长,却不知该说什么。
最后,她微怔地侧过身子,对阿凇说:“外面冷,你快进来。”
阿凇手里提着钱袋上罗真的鲜血已经凝结,蕴出些暗红的色泽,他听了浮南的话,往屋里走去,脚踩在雪地上,发出簌簌声响。
在看到自己那个熟悉钱袋的时候,浮南就知道发生了什么,阿凇去杀了罗真——他确实该死,他害了很多魔族,但是……直到现在,浮南也不愿意相信罗真他真的没有妻子。
所以,在阿凇进门、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浮南轻声问他:“阿凇,罗真是在骗我吗?他……有妻子吗?”
这一次,阿凇没有骗她。
他对她摇了摇头,罗真的妻子早就死了,他在他宅邸里见到的,只是他妻子的幻影。
他没有告诉浮南真相,她听了只会伤心,搞不好还会哭。
浮南轻轻叹了一口气,很轻,阿凇不喜欢她叹气,他凝眸看着她,朝她伸出手去,指尖却在半空中顿住了,天上的雪落下来,融在他白玉似的指尖,化为水滴落下,他不知该触碰她身上何处,似乎碰哪里都有些不合时宜。
下一瞬间发生的意外很快让阿凇没有思考的余地。
此时,他们身后飒飒的破空之声传来,浮南呆立在原地,她感应到了危险,但以她的修为根本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反应过来。
阿凇的速度更快,他朝前一扑,将浮南抱住怀里,揽着她压低了身形。
浮南猝不及防被他揽到怀中,她感觉自己落入了冰雪的怀抱里,他的身体好冷,她忍不住也将他抱得更紧了些,怕他冷,用自己的身子暖着他。
她手里的话本子拿不住了,从她手中脱落,阿凇已抱着她往前躲去。
被留在原地的话本子还未坠落在地,便被远处飞来的剑影击碎,这锋锐的剑锋将书脊削落——若浮南与阿凇不躲,被削下的就是他们身体的某一部分。
话本子的书页四散,仿佛下了一场大雪,其中几页落在浮南的身上与脸上。
她呆呆看着落下书页里印着的羞耻文字。
“此时,那邪肆的魔尊已将怀中娇弱女人的下巴掐住了,他红了眼,压低了嗓音在她耳边说道‘不要走,我命都给你……’”
浮南与阿凇两人的视线都落在话本子的文字上,浮南瞪大了双眼,当她转移了注意力之后,她与阿凇的视线对上。
阿凇平日里鲜少会展露情绪,但此时浮南在他眸中看到了惊愕之色,仿佛在说“没想到啊浮南你私底下居然看这种东西。”
即便不久之前才刚发生过意外,浮南的脸还是不合时宜地烧得通红了。
当然,这些事几乎只发生在一瞬间,浮南与阿凇躲开,话本被击中,转瞬间,那剑影再度凝聚,朝他们气势汹汹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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