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南将书桌上的笔墨拿来,在地图上写写画画,开始认真修改孟宁已经规划好的路线:“江上水灵气的流动是自北向南,前行时要避开水灵气聚集过多的地方,到中部路段我们可以往西侧偏移,再往北前行,不对……前方有暗礁,水妖可能潜伏其中,阿宁,你等等我,我再看看。”
她经过反复推敲,最终给了孟宁一份完整的水路图,比孟宁之前那一份要详细许多。
“这样要绕很远的路。”孟宁摸着下巴思考。
浮南微笑:“只是建议而已,阿宁,你可以按自己思路走的。”
“没事,我将这水路图交给宋丹青。”孟宁应道。
她将地图卷起,陪了浮南一会儿便出了房门。
宋丹青接过水路图的时候还有些迟疑:“这路线变化许多。”
“我花了半日时光思考,仔细分析了一下水灵气的流向,结合江下的具体情况,这才将原本的路线修改。”孟宁平静说道,“宋丹青,你觉得不行的话,你就自己来。”
宋丹青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份水路图,他凭借自己趋利避害的本能可以推测出这水图勾勒出了最完美的前进路线,但今晨孟宁给出的水路图分明没有这么详细。
“晨时事多,又有了水妖埋伏的意外,我现在才有空慢慢思考。”孟宁似乎看出了宋丹青的疑虑,直接答道。
“嗯。”宋丹青合上地图,他看向孟宁的目光隐隐有了一丝欣赏,以他的性子,会更喜欢一些行事细心、有耐心的聪明人。
恰巧,现在的孟宁就展现了一点这样的特质。
孟宁轻笑一声,与宋丹青告别。
浮南的能力展露在外,对她来说更危险,毕竟薛亡出现在魔域的风言风语一直没有断过。
孟宁觉得浮南傻,她为了帮助她,便将自己的能力全部展露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能力会招来什么祸端。
可是,谁能想到呢,人界魔域人人喊打,所有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薛亡现在就栖身在她的身体里。
孟宁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声,她似乎也能感受到薛亡的呼吸起伏。
她想,她的阿兄在她的身体里,那是一等一的安全,不会再有人伤害他了。
浮南靠在房间里的榻上,闭目休息着,分析那水路图耗费了她很大的心神。
到了晚上,她到船外的甲板上透透气,吹吹风。
月明星稀,船外的光线昏暗,她施法召唤出一枚发着光的绿色小苍耳,让这一盏灯笼给她照明。
此时,孟宁的身影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她见浮南坐在甲板的椅子上休息,便慢慢走了过来。
“夜里风凉,早些回去歇息。”孟宁清寂的声音在浮南身后响起。
“白日里躺得太久,现下有些睡不着了,阿宁你先回去,我坐会儿就去睡了。”浮南回过头,略抬起了头,对着孟宁笑道。
浅绿色的温暖光芒映在她的面庞上,为她的面颊镀上一层柔柔的光辉,浮南仿佛梦境里的剪影,下一刻就要消失。
“以后莫要这样,我做了冲动的事,我自会负责。”孟宁嘴角噙着一抹浅笑。
这个身体里住着的另一个灵魂知道,孟宁就是个冲动性子,他是她的阿兄,他会给她收拾烂摊子,但浮南没有这个义务。
“就是上去提醒你而已。”浮南无奈地摇摇头,“我没受伤,不必过多挂怀。”
薛亡也觉得浮南傻,她为了那魔尊凇能重新说话,不惜走出城墙,将脆弱的自己暴露在对面凶残的魔族面前,后来,更是为了救下一个普通平凡的愚蠢魔族,让自己受了重伤。
可是到头来呢,凇连她的名字都不肯呼唤一声。
他是最恶的邪魔,怎么也开始妄想得到爱了?
“不论是为我,或是为了别人,这样都不值得。”孟宁沉声道。
他的语气与很多年前一模一样,带着善意的规劝。
浮南笑,她的唇角弯起,没有再说话。
她不知道,她这样逃避问题的模样,与当年的薛亡也是一模一样。
我不认同,我不想答应,所以我拒绝回答,用微笑这样柔软的方式搪塞过去。
薛亡看得清别人,却看不清自己,他没察觉浮南的变化,他只看到浮南的笑意清浅,在朦胧的月色下,显得有些可爱。
他是极端自恋且自信的人,现在的浮南,太像他了。
孟宁还是陪着浮南直到她回去,浮南回房之后,脊背抵着门,轻轻叹了口气。
她沐浴之后,躺回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得很紧。
浮南知道自己很少有梦,但她希望与上次一样,还能再梦到阿凇。
她还是想他。
入夜,遥远的魔域之中,阿凇接到了茉茉传回的信息——他说不想听了,但他在睡前还是忍不住看了茉茉留下的情报。
“人界水妖作乱,孟宁与宋丹青被派出平息祸乱,他们所乘的行船在江上遭遇水妖埋伏阻拦,孟宁与宋丹青合力与水妖召唤的九道水龙作战,后水妖即将结阵,宋丹青先撤离,孟宁孤身深入,南姑娘在船上看出危险,御剑而上——尊上,她用的就是您给她铸造的那把剑。
“您铸造的剑确实厉害,南姑娘斩破阵法薄弱处,救下孟宁便昏迷过去,她应该是受伤了吧。”
阿凇平静地阅读完这些信息,他抬眸看向殿外朦胧的月亮,每关注浮南一次,他就感觉有一根新的刺扎进了心里。
他一向不畏疼,但这无形的刺埋入心底,竟让人觉得疼痛难耐。
但这是她的选择。
阿凇又靠在案前睡了,他想离案几上放着的苍耳近一点。
于是,他今夜又做梦了。
浮南在梦境里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来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这里似乎是一处普通村庄。
这里……也是阿凇的梦吗?浮南想,原来她有这么多不了解他的地方。
她的意识往前飘,在那林中河川的浅滩上,她看到了昏迷的阿凇,他的胸口处有几道极深的伤口,不大,从创面观察,应当是箭伤。
箭伤……浮南意识到了什么,她记得很多年以前先生使用过弓箭,她还记得那羽箭破空的飒飒之声,她觉得这样的声音有些帅气。
原来,那射出的箭,落到了他的身上吗?
那为什么,后来的阿凇还会使用弓箭,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浮南有些不理解。
她静静看着躺在河滩上的阿凇,想要让自己从这种意识漂浮的形态中脱离出来,她想去陪着他,就算他将她丢了也没关系。
反正,他也早就不要她了。
此时,林中传来簌簌声响,有人拄着一根老旧的木杖将林间的枝叶拨开,一位农家老者出现在了河滩外。
他应当是附近村庄里的老农,因为终年的劳作,脊背佝偻着,腰弯得很低,一辈子也直不起来,他看了一眼阿凇,同情地唤了声:“多可怜的娃儿啊!”
老人拄着拐杖一瘸一拐靠了过去,将阿凇抱了起来,他艰难地将他救回家中。
家里守着的老妇人在明亮的阳光下眯着眼,努力想要将线穿进针眼里,但她的手一直抖,也就一直没成功,而她只不过想给那老人缝补一下破旧的衣裳。
老人带着阿凇回来,善良的老妇人看了阿凇那狼狈不堪的模样,也很是心疼,连忙烧了热水,帮他处理了伤口。
浮南看着这一切,不禁有些欣慰,原来在很久以前,也有人对阿凇这么好过。
她看着阿凇的伤慢慢好了,他抿着唇不说话,但他会帮助老妇人将针线穿好,也会替救回他的老人做农活,沉甸甸的担子压在他瘦弱的肩头,他的身后是一望无际的农家田垄。
这样的场景,美好得似乎有些虚假,魔域会有这样的世外桃源吗,那老人与老妇,更像是人类,而非魔族,人类又怎么可能在魔域里生存?
浮南带着这样的疑问,继续看了下去,后来阿凇的生活逐渐步入正轨,他似乎成了一个正常的农人,就留在村庄里,帮助救回他的老夫妻做着农活。
直到某一天的夜里,那日是这对老夫妇捡回阿凇一周年的日子,他们心疼地摸着少年阿凇的脑袋说:“你好可怜啊,长了这么大,也不知生辰是何日,一年前我们将你捡了回来,那今日就算作你的生辰,如何?”
阿凇点了点头,浮南能看到这个时候的他眸中还有淡淡的光芒。
他们将院子里养着唯一的一只母鸡杀了,炖了汤给阿凇喝。
浮南看到在屋子里昏黄的光亮下,那碗鸡汤泛着油亮的诱人光泽。
阿凇捧过了鸡汤,他唇边露出一抹很淡的笑意,他低头喝了。
两位老人殷切地看着他,苍老的眸中充满着怜爱。
下一瞬间,阿凇手中的鸡汤坠落在地,一股钻心的疼痛从他胸腔中升起,这汤里下了毒。
他痛苦地倒在地上,用力扼着自己的喉咙,不住挣扎着,发出垂死的喘息声。
守在他面前的两位老人,因为他突然发出的声音,忽然倒在了地上,阿凇的声音才是真正的毒药,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没有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直到他垂死之时才发出了极轻的一点挣扎声。
浮南看着这一切,却无力挽回,她瞪大眼,不知为何会这样。
眼前的场景逐渐消失,转换为冬日的雪地,中了毒的阿凇倒在雪地中央,身边要毒杀他的老夫妇也不见踪影。
之前的一切,都是幻境,包括现在的冬日雪地也是,它们无比真实,是为了阿凇单独创立。
浮南猜测,这个幻境阵法,就是为了杀死阿凇,它无比美好,仿佛梦境,给予他无尽的温情,而后——趁他在有了感情的那一瞬间,将他拖入地狱。
究竟是谁要杀他,这个答案,显而易见。
浮南在虚空里向上望,隔着那灰蒙蒙的冬日云层,她似乎看到了先生含笑的一双眸。
先生啊……先生。浮南轻叹一声。
她的意识在雪地上乱飘,她看到远处出现了一袭如火红衣,似乎是有一位年轻女子提着裙子朝这里奔了过来。
阿凇又要受伤害了吗?浮南如此想。
她奋力挣扎,终于脱离这种旁观者的状态,她的意识飘入那看不清面容的红衣女子身上。
她成为了她。
就算它只是梦境,浮南也不希望阿凇因此再受伤害。
她希望他能知道,在魔域或者是人界,还是有一个人在真心喜欢着他。
然而,就在浮南俯身到那红衣女子身上的时候,她的意识抽离,醒了过来。
天光大亮,她还是没能靠近他。
与此同时,阿凇睁开了双眸,他冷情的眸看向案几上的那株苍耳,他依稀记得那个幻境的结局。
中了毒的他,没有再相信任何一个对他散发善意的人,他直接出手,将那奔过来的红衣女子杀了,鲜红的血淌在雪地上,将她的红衣曳得很长。
他不想再把这个梦做下去了,也不知是何原因。
浮南呆呆地坐在床上,愣了好一会儿,才将自己的思绪从阿凇的梦境中抽离出来。
她觉得这个梦境就是阿凇的回忆,但是,他从没有告诉过她有关他的过去,她又怎么会清晰地知道他的回忆呢?
这件事有些怪异,浮南觉得她晚上要多睡睡觉,看看还能不能做梦。
再之后,行船行了几日水路,终于安全抵达晋源郡。
浮南与孟宁他们一起下了船,与晋源郡那边的仙盟修士建立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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