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之后还有秋播,莴笋、豌豆、白菜、辣椒等蔬菜这时候种最好,忙完秋收之后三爷没歇两日,就又住到了田地附近的小屋,天天忙着照顾蔬菜,已经好些日子没回陆宅了。这次涉及粮食上的事,二爷派了个护院才将三爷从地里喊回来。
三爷一进屋就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大爷则是愁眉不展,他排行最高,座位就在二太爷的左手边,一落座就开口道。“二叔别太忧心,小心伤身体。”
“这次酒坊出纰漏,老七固然有错,但他毕竟年轻,年轻人嘛总是有出错的时候,我是做大哥的,一定会尽心尽力的帮助老七解决难题,二叔请放心。”
二爷抱着手臂坐在对面没吭声,他是真生气,早就找了大哥说过老七稚嫩不靠谱,大哥当时不采取行动,现在知道亡羊补牢了,还有什么用,酿酒师跑了,像一滴水掉到河里,找不到了。
“王八蛋,吃里爬外,我们白养了这仨多年,全是狼心狗肺!”
“叫我逮着了,看我怎么收拾他们!全部送到大牢里去!”
“他们背后一定还有撑腰了,那个人更恶毒,我咒他生儿子没屁.眼。”
二爷管了酒坊三年,吴、黄、王三位酿酒师的月例银是他亲自定的,私下见过许多次,这三人面上笑呵呵,现在背后捅刀子,虽然二爷现在已经不管理酒坊,想到遭人背叛还是气得不轻,越气就越想骂人,且越骂越是离谱了。
“好了,嘴上厉害有什么用。”二太爷瞪了儿子一眼,转脸看向大爷,语气和缓几分,“老大啊,你是有担当的,有做大哥的样子。”
二爷又翻了个白眼,现在就差三房的人还没到了,早上老七去了县城,现在正在往回赶,他去酒坊实地看过,希望他能带回来一些有用的消息。
正这么想着,大爷又开口了,“老二,这三位酿酒师,应该和你很熟悉吧?”
“熟啊,还喝过几顿酒。”二爷随口答道。
“那你说句实话,他们不辞而别,你当真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大爷问的时候还压低了音调,好像这句话是不方便在人前问一般。
二爷像被虫子蛰了似的弹了下,“我怎么会知道!大哥,你什么意思啊,什么实话不实话,我也没说假话!”
他的嗓门越来越高,整个泰山居都能听见,不少人往这头看来。大爷急忙压了压手掌,示意二爷不要说了,脸上带了些抱歉的神色,“我随口一问,你不必这般紧张,好了,小点声,别叫人看笑话。”
末了添补一句,“你的话,我自然相信。”
二爷莫名其妙,大哥这一通话说下来,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三位酿酒师失踪与他没有半点关系。正欲张口辩解,二太爷跺了跺拐杖,“别说了,人齐了。”
话音刚落,陆何氏和陆彦生、陈五娘等人都到了,各自落座。
……
陆何氏说这次酿酒要酿一万斤。
话才说完,下面就炸开了锅。其中管仓库的徐管事反对的很激烈,“三太夫人,我直言切莫怪罪,这次丰收不易,明年是什么年景尚未可知,拿四分之一的粮去酿酒太冒险太激进,我不赞成。”
陆何氏平静的等徐管事说完,接着淡淡的笑了笑,“这样做是有原因的,七夫人,你把原因说给诸位听一听。”
其实陆何氏完全不懂生意上的事,是陆彦生和陈五娘回到陆宅后找到她,她按照小辈说的去配合罢了。陆何氏相信陆彦生的能力、才智,只要是他说的,就一定有理,只要是他要求的忙,陆何氏就一定帮。
陈五娘微颔首,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说话,小娘子心里有些紧张。她看了看陆彦生,后这给了她一个肯定和鼓励的眼神,再想到此事关系到酒坊的前途,做好了能挣一大笔银子,她就什么都不怕,完全将紧张抛在脑后。
“诸位请听我一言,今年粮食丰收,大批逃荒的居民返乡,对酒水的需求大增,可酒坊却无酒可买,眼巴巴看着高酒价而无可奈何。”
“我明白大家在担心什么,今年粮食丰收了,后年呢?大后年呢?谁也说不准荒年会不会回来,你们这样想,其他人也这样想,所以,哪怕今年丰收,也不会有人大批量酿酒,好酒一年才能出窖,二三年的才称为佳酿,因此,很长一段时间酱香型的好酒价钱不会低。”
“至于一到三个月能酿成的原浆酒、汾酒也能卖得上价钱,因为物依稀为贵。”
“这一次我们要是能下决心酿造一万斤酒,挣的不止是钱,还有整个云溪县的酒市,挣了钱可以买新铺子,开酒肆分店,从今往后,让云溪县的人都喝陆家的酒。”
陆二太爷听完后心里一惊,不禁多看了陈五娘和陆何氏一眼,没想到女流之辈能说出这样一番有头脑、有远见的话,多大的口气和野心啊,整个云溪县城的酒市,云溪县城加上下属的村镇,一共有二十多万的人口,就算现在只回了六七成人口,十多万人对酒的需求量也不可小觑。
若陆家真能占据整个酒市,这意味着什么,陆二太爷很清楚,其背后需要付出的财力、物力也绝对不是三万斤粮这么简单,如此疯狂和冒险的想法,他不由的向陆彦生看去,一定是老七想出来的鬼点子。
陆彦生微微垂眸。
这时候诸人仔细想了陈五娘说的话,不少人被说服了,若真的能占据云溪酒市,能挣数千两的银子,这样过年时的红包必定翻倍。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七夫人说的有道理。”
“是啊,过去云溪县有十多家酒坊,没有一家能独大,灾年熬死了大部分,前阵子七爷和七夫人将梁家酒坊收了,如今只剩文家、许家而已,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如趁此机会一举拿下酒市,若成了,咱们陆家在云溪县数这个啊。”说话的人竖起了大拇指。
“对!七夫人说得对!”
赞成陈五娘想法的基本是激进有干劲的人,包括六爷,还有一位仓库的冯管事,以及几位纯粹来旁听的少爷,年纪较轻。有他们几个带头,剩下的人也起了动摇的心思。
大爷环视一圈,咳咳咳地咳嗽几声,接着叹了口气,道,“能抢占到整个云溪县的酒市自然好,可是这一切都建立在明年、后年,以后数年都是丰年的基础上,万一……”
他又叹一口气,这声叹息深深的落在众人心间,让他们回忆起噩梦般的六年,饿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哇。
众人一时沉默无语,心里都泛着嘀咕,终于有沉不住气的发话了。
“求快不如求稳,安山村陆家屹立百年不倒,靠的不是做买卖,生意上的事瞬息万变,和赌钱差不了多少,都是看运气,咱们还是老实的种田、种地,囤粮囤物资,好好过日子的好。”
“没错,这六年熬死了多少大家族,陆家能活下来缓过劲儿,靠的就是种田种地的本事,靠做买卖早就饿死了,我说话难听,但这都是事实。”
“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占据整个云溪酒市?太痴心妄想了!”
“……”
众说纷纭,一时间有七八张嘴同时在说话,整个议事厅都是声音。
“停一停,停一停。”这时候一声不吭的三爷发话了,他抓了抓胳膊,“今年打的粮食多,秋播时还种了一茬豆子、土豆、红薯和小麦,到年前就能收,所以匀出三万斤粮去酿酒,不影响库存。”
屋里安静了。
刚才主张囤粮的二爷也动了心,“要不,就酿一万斤酒吧。”
大爷攥紧了拳,眼看天平就要往三房倾斜,他拔高音量道,“等会儿,我们讨论的事情偏题了,今天要说的是酒坊酿酒师不见了的事,酿酒师都不见了,我们聊这些岂不是无用功?”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湖面,好不容易安静下的众人又沸腾起来。酒坊没有酿酒师好比打仗没有将军,饭馆没有厨子,根本成不了事啊。
一直没说话的陆彦生抬起头,掸了掸衣裳站起来,“酿酒师的事已经解决了,大哥忘了吗?我前阵子收了梁家酒坊,梁家的酿酒师、酒曲秘方现在都是陆家的了,梁家酒坊的历史悠久,积累的酒方子最多,酿酒师这件事情上,诸位不必担心。”
“而且,这三万斤粮食若是亏损了,三房可以按照市价赔偿,不过这样的话,若挣钱了,三房要多分两成的利,二伯,可以吗?”
这句话给沸腾的湖水再添了一把火。
亏了三房贴平亏损,挣了白给公中三分利,竟有这样天大的好事。
可是陆二太爷却没吭声,良久,他叹了口气,就知道老七这孩子聪明且执拗,他这哪里是在让利,简直是在给他挖坑。若答应陆彦生所言,亏了算三房的私账,赚了公中一起吃好处,传出去像什么样子,岂不说他陆承运欺负三房孤儿寡母。
他算看清楚了,这次就若不同意拿出三万斤粮食酿酒,老七就会动用三房的私库银子,从别处买粮酿酒。
老七是铁了心要做这件事,那便没人能劝得了他。
陆二太爷想了想,“我同意酿酒,不过分成的方式还是按照从前的规矩。”
接着问周围的人,“有人不同意的,现在说。”
一时诸人沉默,一半是被说服了的,另外一部分是没主意随大流,只有极少部分反对,不过看着架势反对也只是螳臂当车,没什么用处,二太爷都拍板了,谁敢反对。
大爷咬了咬牙,腮帮子上的肌肉鼓了鼓,什么都没有说。
二太爷很满意,“那就这么定了,散会吧。”
众人陆续从泰山居出来,有的人脚步沉重,而陈五娘却雀跃的不行,仿佛已经看到大批银子在眼睛晃悠。
陆彦生不觉发笑,“走吧,累了一天,咱们先去如意堂用饭,再回听雪堂好好休息一番。”
陆何氏自然喜不自胜,连声说好,她让厨房多做几个好菜。
作者有话说:
以后晚9点更新啦~因为12点更新太短了,感觉一章3k看的不过瘾,还是一次多量阅读体验更好~对吧
第40章
如意堂, 小饭厅里,徐婆子正在摆饭。
一碟黄瓜煨鸭片,一条清蒸鱼, 还有素炒三丁和嫩葱拌豆腐, 外加一碗清润八宝汤,三人食用正好。陆何氏素日是吃斋的,但她知道陆彦生和陈五娘吃不惯,小年轻要多吃有油水的补身子。她不用小辈迁就,反而照顾小辈的口味,叫厨房添了鸭和鱼两道荤菜。
“徐妈, 你去把床头的那盒子那来。”
吃过饭,略坐了一会儿喝了几口润喉的清茶, 天就要黑了, 最后一抹夕阳坠在地平线上, 将落不落,很快就要消失。陈五娘陪陆何氏说话, 几句熨帖又俏皮的话把三太夫人逗得开怀, 陆彦生虽没多言, 坐在一旁慢慢饮茶淡淡的听。
但这一切已经足够, 这正是陆何氏梦寐以求的东西。所以她半点也不担心酿酒坊的问题, 这些事交给年轻人去做,她给予一万分的信任, 只要陆彦生时常来坐坐, 未来陈五娘再为三房添个一儿半女的,陆何氏死也闭眼。
不过《观世音菩萨普门品》她念了上百遍, 儿媳妇的小腹还是平坦一片。陆何氏扫了眼, 并不意外, 老七有不有子孙福她心中没底,且他身子刚好,就再等等看吧。
眼看天色将晚,小两口要回去了,陆何氏赶紧叫徐婆子将东西拿出来。往常叫这婆子拿些东西给听雪堂,像要了她的命割了她的肉,但自从揪出了五爷下毒害人的事,徐婆子就对陈五娘心服口服,立刻笑盈盈的去捧出那小木盒来。
木盒子里装着一对粉蝶嵌玉金簪子,是陆何氏当年嫁来陆家时亲娘给的嫁妆,传女不传男,是陆何氏娘家传承了好几代的东西,可惜陆何氏没有女儿,就想着留给儿媳妇戴,但是当初那情况,陈家买来的丫头只是冲喜之用,陆何氏这对金簪子就没送出,现在该郑重的交到五娘手里头了。
金灿灿的簪身,首部嵌着嫩绿的玉蝶,翅膀下用金丝缠出两朵五瓣花,花蕊是两粒红宝石,就算天黑了光线暗下,这簪子躺在掌心依旧闪闪发光,那是铜的、银的,和绒花簪子不会有的质感。
沉甸甸的一对拿在手上,格外有分量。
陈五娘喜欢,从盒子打开看到这东西的第一眼时就喜欢的不得了,她穷怕了穷出了阴影,一点都不想过苦日子,她现在就希望身边的钱越多越好,生意越大越好,而这对金簪子,带玉还带宝石,少说也值几十两,或许百两都不止,小娘子爱不释手,但是理智还是战胜了心头的小贪恋。
“娘,这我不能收,有句话叫做无功不受禄,这样金贵的东西,娘您自己收着吧。”
人老了,身边不能没有压箱底的东西。
陆何氏像早有预料似的笑了笑,将簪子接过轻轻别在陈五娘的鬓发上,还是年轻人衬得起这样花俏的首饰。
“给你的就收着,这东西我留了十多年,就是给儿媳妇留的,注定是你的东西。”
陆彦生看了过来,低声说,“好看。”
接着对陆何氏拱了拱手,“多谢太夫人。”
既然七爷都开口了,陈五娘更没有拒绝的理由,她抬手摸着鬓发上的金簪子,笑盈盈地挽住陆何氏的手臂,娇滴滴的道谢。
一路上,陆彦生都在侧目打量他的小娘子。
小娘子是个实实在在的财迷,得了那对金簪子后笑容就没从脸上下去过,一路走一路摸,回到听雪堂以后揽镜自照了一会儿,小心的取下来,用个红漆的首饰盒子装好,收了起来。
这样金灿灿的东西,平日里戴可太招摇了。
“彦生,你老看我做什么?”陈五娘歪头瞪了陆彦生一眼,他一定是在笑话她没见过世面,得了一对金簪子就喜不自胜。小娘子掐着腰走过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陆彦生拉了过去,扑在他的身上。
小娘子赶紧双手抱紧他的脖子,烛光下一双水瞳亮晶晶的,“做什么呀,待会果儿要进来了。”
“果儿今晚不回来,他和周管事练拳法,晚上睡马房,”
比起臭豆腐一样的方块小字,还有严肃的夫子和规矩森严的私塾,果儿更喜欢舞刀弄棒,看周管事他们骑马驰骋的身姿,果儿的心飞到了天上,恨不得自己能立刻坐到马背上去,枣红马上鸣一声,撒开蹄子奔驰在山坡上、土路上,一定很爽快。
可周管事说他太小了,要等他长高些,脚能踩到马磴子再教他骑马。因为这个承诺,果儿往周管事那头跑得更加勤快了,一下学丢下书袋就往马厩奔。
从如意堂回来后陆彦生就同王森问了果儿的下落。陆彦生脸色微微一红,小娘子能感觉到他的手,正紧紧贴在她的腰侧,热乎乎的,像块烙铁。
“去洗澡。”陆七爷道。
小娘子微微蹙眉,“还早呢。”
“不早了。”陆彦生的脸更红了,贴在腰上的手勾了勾指,触及到一片绵软,软软的、香香的,让他眼神闪烁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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