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五娘接过翻看了,夸奖王林:“你做的很好, 一路劳顿辛苦了, 先下去休息吧。”
陆彦生在逗弄一只头顶上有搓红羽的鹦鹉, 那鹦鹉体型颇大, 威风凛凛, 陈五娘走过去:“相公喜欢就留下这只养着吧。”
从前都是陆彦生送她礼物,今儿终于轮到她送他了。
……
繁忙的春播以后, 终于迎来了一段清闲时光, 这次春播进行的很顺利,育苗、浇灌、施肥种种事宜都没耽搁。天气暖和了, 陆二太爷的病也好了许多, 吩咐人去请了戏班子来, 要在村里唱三天,好好热闹一番。
戏台子搭在村南边,唱戏那几日不仅安山村的村民来瞧,连附近村庄的人也赶过来瞧热闹,陈五娘、二夫人、六夫人及几个孙媳妇陪着陆何氏一块去看,戏班主拿了戏单请太夫人点戏,还说了一堆吉祥话。
“就唱《龙凤呈祥》吧,听这名字就好。”陆何氏道。一堆人坐在一块,与其说看戏不如说是在聚会聊天,阳光透过树梢洒下点点光斑,不冷不热,春风徐徐吹拂着令人舒坦极了,还能嗅见附近田地里清新的青草芬芳,陈五娘一边吃糕点一边瞧戏,突然果儿凑过来,扯了扯她的衣袖,在陈五娘看过去以后,果儿往边上指了指,陈五娘看见了几副熟悉面孔,她带着果儿起身走出人堆。
“真是妮儿……都不敢认了。”
说话的是陈家村的崔翠云,从前陈五娘唤她翠云婶,当初饥荒闹的最厉害之时,还带她去挖过野菜,帮过她一些,崔翠云如今还是一副面黄肌瘦的样子,看样子饥荒后家里的情况还是不好。陈五娘细细问了才知道,他们走之前把田地贱卖了,谁知过不了多久又回了村,费尽心力也只赎回了一小部分田地,因此日子还是很拮据,不过勉强糊口,今天是来安山村看戏,偶然之间瞧见了果儿,再然后才见了陈五娘。
一年而已,昔日的黄毛丫头已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崔翠云看着陈五娘,一阵唏嘘感叹。
“咱们庄稼人没有田地可活不下去,翠云婶,我给您一笔钱,去把田地都赎回来吧。”陈五娘说,翠云婶对她不差,现在有能力帮她,自然要帮。
崔翠云低下头:“现在地价可贵了,我不能要你那么多钱,再说,就是有钱现在的地主也不肯还的。”
“这不难,我派一个人随你去要,当初你对我好,现在我有能力当然要报恩的。”陈五娘说完叫王森去找周管事,让他拿上一笔三房的私款跟着崔翠云去赎回田地,又叫翠玲去把桌上的糕点包起来,让崔翠云拿回去给家人解解馋。
“妮儿,婶子实在不知道如何谢你呀。”崔翠云眼眶通红,竟要跪下给陈五娘磕头,她怎么肯受这么大的礼,急忙托着崔翠云的胳膊将她搀扶起来,陈五娘叹一口气。
“翠云婶你这么做便是见外了,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能帮的我一定帮忙。”陈五娘郑重道。
看完戏,回到宅子里还有酒席吃,热热闹闹满满当当的摆了二十来桌,二爷提着一个鸟笼拿去给二太爷瞧,里头有只色彩斑斓的鹦鹉,那鹦鹉不仅长得好看,还会说吉利话:“祝老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祝老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小东西毛色鲜亮,瞧着特别招人喜欢,二太爷逗弄了一会,乐得眉开眼笑,二爷很自豪的说:“别看这东西小,值这个数呢。”说着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
有人猜:“二十两?”
二爷嫌弃的摇摇头,人群中爆出一阵惊呼:“难道是二百两?”
“说对了。”二爷笑盈盈的点头,边上二太爷却变了脸色,二百两能买十数亩田地,种出上万斤的粮食,老二就买了这么只会逗人笑的鹦鹉?他什么时候也好上玩乐享受了呢。
似乎察觉到二太爷脸色不好,二爷赶紧解释:“我买的时候这鸟值二百两,不过几天功夫,已经有人出价三百两买它,我没舍得卖,二太爷千万别恼,最近你生病不知道外头的事情,听说皇上的宠妃极爱鹦鹉,各地的官员正在搜罗好的准备进贡给皇上,现在人人家里都养鹦鹉,鹦鹉现在比黄金还值钱,听说隔壁县有一只涨到了黄金千两,已经被人买走啦。”
二太爷有些不信:“竟有这种事情。”
这时有几个常在街面上活动的人站出来证明二爷说的不假,说外头纷纷在传,已经有好几户人家因为一只好鹦鹉而发横财,一夜之间家财万贯。人们说得热闹,陆彦生拿了杯清茶啜了口,低低看了自家小娘子一眼。
陈娇做了个无辜的表情,这回贪心想发横财的要吃点小亏了,但吃亏最多的还是大买手——文家。
这些鹦鹉是王林用心加运气从外面买来的,本地人想要从其他渠道买一时也寻不到,目前只有陈五娘放出去的十来只在市面上流转,能几十上百买鹦鹉的自然也是大户,倒腾来倒腾去各有赚头,但最后都到了文家手里,连二爷买的那一只,也由三百二十两的价格给了文家。
又过了几日,镇上来了一队穿着光鲜,气质不凡的人在花鸟市场到处探看,询价问价以后却什么都没买,文家家主怀疑这就是上面派来选办贡品的人,特意派人接近套话。
“你们这没什么好货,我们过几日就要走了。”那一伙人答。
文家的手下急忙提了几只鹦鹉去给他们看,妄图如传闻中一样大发一笔,结果这几个人说:“毛色品种是极好的,就是数量太少了,这么一点进贡上去不好看,还是去其他地方瞧瞧。”
这时陈五娘将手里剩下的几十只鹦鹉放了出去,文家家主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想也没想就花大价钱买下,可鹦鹉到了手,那买货人却突然之间无影无踪,多方打听也找不到任何消息,花重金买来的鹦鹉一下砸在了手中。
而此时,王林正高兴的和陈五娘汇报,文家购买鹦鹉一共花了五万两白银,其中一多半是向别人借的。文家人做梦也想不到,什么宠妃喜爱鹦鹉,官员购买鹦鹉进贡,全部都是陈五娘瞎编的故事,只不过人云亦云,你买我买,生生把一个假故事变成了真,不值钱的鹦鹉最贵的到了一千五百两,而那所谓的购买鹦鹉气质不凡的人,是陈五娘命王林从外地请来的戏子假扮,如今他们已经拿了赏钱离开了云溪。
文家家主做梦也没想到他会败在一个小丫头手里。
没过多久,债主上门讨债,高价买回的鹦鹉成了没人要的东西,被花鸟市场的老板十两一只收了,而文家的产业均被卖了抵债,其中大部分被陆家吸收。
这里面的细节除了王林等几个自己人,外人始终不知里面的奥秘,人人都说文家做多了坏事,如今遭了报应,那是老天爷开眼。
“这件事情办的漂亮,若叫我去做,做的定没有娘子好。”陆彦生笑夸道。
陈五娘歪坐在一旁剥菱角吃,尝到一个清甜的,忙将另一半剥出来喂给陆彦生吃:“那是,我现在出师了呢。”
正说笑着,翠玲拿着一封信跑进来递给陈五娘,她接来一瞧,立刻眉眼弯弯:“又是采儿的信。”
宋采儿和许巍然已经到达州府,许巍然顺利的考入学堂,已经读了一个月,二人生活已安顿下来,宋采儿在信中抱怨她一个人无聊的紧,好在州府有她娘家亲戚在,她与亲戚家的儿媳妇年龄相仿,已经成了好友,新友喜欢做手工打发时间,连带着宋采儿也爱上了,这次除了给她写信,还寄来两个亲手做的荷包,一个给陈五娘,另外一个托她转交六夫人。
信中还提到不少风土人情,是陈五娘没有见过的,一时心生向往,她看完信后让翠玲收在盒子里:“采儿性子活泼,去哪里都能找到好玩的事情,听她说州府的梅子鸭滋味格外好呢。”
陆彦生揽住她的腰,低声道:“过几个月,咱们也能吃到。”
……
池塘里的荷花开了,今年开的格外好,碧波无穷,粉白的荷花点缀其间,美的像一副画卷。
果儿从学堂下学时经过荷花池见花开的好,和王森挽起裤腿下到池塘里采了好几枝荷花,先送了几枝去如意堂。到时徐婆子正在整理一卷丝线,见果儿和王森浑身泥猴似的进来了,哎呦一声:“我的小祖宗这是怎么弄的。”
“我看莲花开的好,太夫人一定喜欢,就下去摘了些。”果儿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莲花递了过去。
徐婆子吩咐人去打水给果儿洗脚洗脸,一面笑:“果儿真有孝心,太夫人在里面,我帮你叫去。”
果儿是淳朴善良的性子,陆何氏也温和,祖孙两个碰对了脾气,果儿经常到如意堂来吃茶用点心,陆何氏对他好,果儿自然知道报答,莲花开的好也惦记给陆何氏送些来。
等果儿和王森把身上的泥洗干净,徐婆子已经吩咐人上了桂花藕粉糖水还有油炸小圈,酥酪,咸虾片等零嘴来,上了一天的课,果儿肚子正饿,便拉着王森坐下一起吃,王森私下和果儿不像主仆,更像是兄弟,可是如意堂的徐婆子比田婆子还要凶,王森可不敢坐,怕挨骂,索性站在一边吃。
“慢点吃别噎着,小厨房还有,对了,小厨房还有虾饺,徐妈你去煮些给果儿吃,果儿今晚就不要回听雪堂吃晚饭了,你姐姐和姐夫忙着呢。”陆何氏道。
果儿嚼着香脆的小春卷点头说好,正好在太夫人这里多吃些好吃的,再躲躲懒。
六月底七月初,到了半年度扎帐的时候,各房各位管事均要向当家人报告截止六月本年的营收,陆彦生和陈五娘忙着见下面的管事,好在集议上不出差错。
想到这次的集议,陆何氏颇有几分紧张。
陆家要变天了。
第57章
陆二太爷的病在开春后好过一阵, 到夏天又严重了,日日吃药看大夫,精神大不如前, 农大夫上门诊脉后劝说太爷把手上的事交给后辈处理, 从此安心养身,不然恐怕过不了两个春秋。二太爷咳嗽几声没有做声,只有他身边的鲁青知道,二太爷不是不想放权,实在无人可托。
不过,有关二太爷要在半年扎帐新选一位陆家家主的风言风语还是传遍了整个安山村, 村民、佃户、伙计们闲时集在一起,议论的都是这个。
村民和佃户更喜欢三爷, 因为三爷总在田间地头和他们一起做事, 彼此间很有亲近感:“我瞅三爷做事最得劲儿, 老太爷一定选他做陆家家主。”
边上一伙计摇摇头:“三爷是好,可他只懂田地间的事, 陆家还有不少生意, 论起做买卖, 还数咱七爷。”
因为三房生意做的好, 挣钱多, 过年过节时都仗着三房匀钱分红,宅子里的伙计对三房感恩戴德, 虽然七爷瞧着冷冷的令人害怕, 但钱是万金油,还是博得了大部分伙计的欢心。
已经扶正的钱姨娘, 也就是如今的二夫人把下面人的话听了来, 满心忧愁的说给二爷听, 二爷倒十分自信,说三爷七爷都不行,言下之意唯有他是合适的人选。
很快,就到了扎帐之日,陈五娘已经许久没有起得那么早了,天还蒙蒙亮,便起身下床,正穿鞋的时候,一只胳膊突然圈住了她的腰,小娘子养了这一年,身子饱满了许多,该有肉的地方更丰腴,但腰还是细得不堪一握,陆彦生打了个呵欠。
“才到卯时,怎么不多睡会儿?”
陈五娘转过身子,轻声道:“我睡不着,今日是大日子。”
对于她来说,无异于再重生一回,一年前的陈五娘做梦都不会想到,又朝一日她会站到那么多人面前,去争取陆家当家人的位置,她不仅是女子,还不姓陆,且嫁入陆家仅仅一年……想到此处,陈五娘不禁有些泄气,看着陆彦生的脸庞,她不由的道:“那么重的担子,我能挑得动吗?”
方才陆彦生还有些睡意朦胧,现在逐渐清明,攥着陈五娘的手沉声道:“你自是可以,只有你愿不愿,若你不想,三房可以单独分出去单过。”
陈五娘想了想,三爷不善经营,二爷聪明却不踏实,小一辈中人尚无成才的,三房分出去后陆家也就剩了空壳,想到安山村那么多村民、佃户,陈五娘愿意操这一份心。
“那就是了,当你觉得担子重时,还有我在。”陆彦生将头轻轻靠在娘子肩头,能嗅到小娘子身上清浅好闻的桂花香油的味道。陈五娘起了,陆彦生也无心再睡,一同起床洗漱。
没一过会儿,翠玲进来将门窗全部推开,清爽的晨风吹进来,带着清新的滋味儿,将纱帐吹得悠悠晃动。
夏日天热,人极其容易上火,小厨房做了荷叶八宝粥,家了一些鱼片在里头,滋味清甜又有营养,外加一碟冰皮红豆糍粑,两个小菜,搭配的很得宜。用早饭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薄薄的朝阳洒满小院,叫人心情舒畅。
很快,就到了去三太爷院子的时候了,陆彦生牵着陈五娘的手出了听雪堂,一路慢慢走着,且耐心的再次劝解小娘子道:“不必紧张。”
陈五娘点点头:“我知道。”话虽如此,想要一点都不紧张却很难。
其实紧张的不仅是陈五娘,二老太爷亦然,他昨夜几乎没有睡着,睁着眼睛到了三更,最后干脆披着衣裳坐起来,唤鲁青泡了一壶普洱,在书房里独自坐到天明,清晨太阳升起的时候,茶喝干了,二老太爷心中也有了主意,心里最大的石头落了地,熬了一夜的老人家没有疲倦之色,反而精神抖擞,眼里带着矍铄的光芒。
待人到期后二老太爷道:“这次我会选出陆家下一任当家人。”
众人并不意外,只是好奇选人的标准,但是太爷没说,而是先让各房各管事报账,毫无疑问,三房的铺子挣钱最多,可以说若没三房贡献,今年陆家准要闹亏空,就在这个档口,陆二太爷道:“这次选人的标准简单,谁手下铺子盈利最好就选谁。”
话一出,满室哗然。
“那不是七爷?”
“七爷还有科举读书,用功夫管理田庄铺子吗?”
“你不知道?现在三房的事情早就是七夫人做主了。”
陈五娘和陆彦生虽有惊讶但不意外,任由旁边的人七嘴八舌,没有表态,倒是二爷满脸清灰,几次想要开口,又不知道说些什么,陆二太爷盯住他:“你可有不服气?”
二爷咬咬牙:“这事重大,应该好好的……”
“我问你服气不服气?!”陆二太爷用拐杖敲桌子,叫众人都安静下来:“我今日不是和谁商量,而是宣布结果,现在我问在场诸位,有谁不服气?不服气站出来直接说,若没有意见,就在契约书上签字,从此以后就由七爷七夫人代替我做陆家的当家人!”
出人意料的是三爷第一个站出来:“我赞成。”
接着是其他两位爷,剩下二爷踌躇良久,重重嗯了一声:“我也同意,但若他们管的不好,陆家百年基业岂不是毁了。”
“你放心,我还没死,一切有我兜底!”陆二太爷将目光投向陆彦生陈五娘,讲语气放和缓了些:“你们可愿意?”
陈五娘扭头看了陆彦生一眼,率先道:“我愿意。”陆彦生也点了头,然后牵着陈五娘的手走到众人面前道。
“诸位都知道,我是读书人,将来课业繁重,并无精力打理家业,往后我虽然和七夫人同担当家人的名号,但是一切决定都由七夫人做,诸位可有意见?”
意见自然是没有的,除去二爷之外,有的人高兴,有的人无可无不可,只要能吃饱饭,年底有分红,上头谁当家对他们来说差别不大,只是对七夫人年纪轻轻就能担任如此大责,心里暗暗有些佩服。
事情比想象顺利,生意比想象艰难,接下来几个月,陈五娘解决了好几件棘手的事情,挣了一笔银子给下面的人发下了充裕的分红,二爷纵然不服气,也没人跟他一起闹事,内宅安宁,对外的生意陈五娘就更加的游刃有余。
商队的事情在周管事王林等人的管理下,渐渐的步入正轨,货源开辟的更加丰富,从外面运送进来的货物不仅卖在云溪,也批发给外省的商人。
……
很快,秋天就到了,陆彦生和陈五娘要一起北上,进京求学。
生意上的事情有各位得力的管事处理,大的事项可以飞鸽传书叫陈五娘拿主意,因此没什么放不下的。
早知道儿子要北上,陆何氏在知道确定的日子时,还是狠狠的难过了一阵子,她年纪大了,彦生又是去求学,并不方便带很多人在身边,因此她不能同去。
“母亲,待儿子学成归来,再孝敬您。”
出发那日,陆彦生带着陈五娘去向陆何氏辞行,他一向客气的称呼陆何氏为三太夫人,这次第一次用母亲二字称呼她,陆何氏瞬间湿润了眼眶,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要走了,她又偷偷塞了几张大面额的银票给陈五娘:“初到京都,安顿生活样样都要花钱,多带些钱财傍身。”陈五娘现在已经不缺钱了,但若不收,陆何氏一定会伤心难过,觉得自己成了无用之人,因此陈五娘笑着收了。
“谢谢母亲,等到了京都,我托人送特产回来。”接着摸了摸果儿的头,嘱咐他好好读书学字,和周管事好好学武,等他们回来要考验他,若不长进,陈五娘皱了皱鼻子:“就打你板子!”
果儿太小,带他进京不方便,因此留在安山村,这对陆何氏来说也是件安慰,她极其喜欢果儿,留的果儿在她身边,平日便有寄托,果儿抹着眼泪说知道了。
见到果儿哭,陈五娘也有些忍不住,立刻转身上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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