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瑟是怎么睡不着了。
她清心寡欲的几百年处兽生涯又一次遭受暴击。她怀疑自己失忆前肯定是听多了楚戎和他徒弟的爱情故事,所以潜意识里脑补了两段香艳至极的巫山云雨。
她不该说楚戎道心有损,现在看来,她的道心亦是有损,还损到不该损的地方了。
“咕噜~”她的肚子适时拯救了濒临崩溃的她。
饿了。
她现在的修为已经做不到辟谷了,得吃点儿什么适时补充体力。她甩着短尾巴去找踏雪。
“好饿,有吃的吗?”她用兽语问。
踏雪猩红的舌头舔了下她的毛,听了她的话,转身去屋里叼了一个小麻袋出来。秦瑟打开仔细一瞧,是各种肉类混合灵草的圆团子——豹粮。
秦瑟:……
她也仅仅无语凝噎了一瞬,转念一想,自己一只落魄的灵兽,好像吃这个再好不过。于是没什么心理负担地捧了一块儿圆团子小口小口地啃。踏雪在旁边慈爱地盯着她。两只黑白小熊撒娇打滚,同样也得到了一块儿豹粮。
靠,好好吃。她吃得两眼泪汪汪。
突然,第七峰上空轰雷炸响,无数浓黑的雨云刹那吞没了墨蓝的天幕,雨云中蜿蜒的闪光交织酝酿,耀眼的白光甚至照得人间亮如白昼。
磅礴的灵力激荡,卷袭过整个昆仑,狂风四起,吹得树丛簌簌,树冠东歪西倒。动物们警惕地抬起耳朵,似乎预知到了什么,纷纷躲入洞穴。
在外的修士们望着半空中阴云聚集的第七峰,有不解有惊恐,也有激动。
有人问:“元玉道君是要进阶了吗?”
另一人回答:“不是进阶,就是入魔。”
应钟向来玩世不恭的神情少见地凝重,他烧掉一个通讯符,看向第七峰,长长地叹息。
秦瑟毫无防备,被陡然强盛的灵力迎面打压,五脏六腑仿佛由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捏碎,哇地呕出一大口血。
她强撑着嘱咐踏雪:“快带上两只小熊下山求助,就说你的主人要入魔了。”
言罢,她一头扎进那处在混沌中蒸腾扭曲的楼阁。
四周威压重有千钧,她的背脊垮下来,视线模糊不清,她不知道楚戎在哪里,完全是凭借着本能在走,最终在东面的一间房内发现了楚戎。
他站在窗台前,窗台的视野开阔,大半个昆仑尽收眼底。不过此时并没有好风景,天上地下皆是惨白的银光,像是附着的一层寒霜。
楚戎目光浮在虚空,面色也如霜雪般惨白,仿佛一副空荡的躯壳。
秦瑟心口锐痛,竟硬生生盖过了经脉破裂,脏器撵碎的死去活来。
她拼着一口气化形,断续地道:“楚戎……你,你冷静一点……你要是入魔……昆仑定会伤亡惨重……你想想你的同门……”
楚戎恍若未闻,目光依然空洞,烈烈狂风刮过他的衣袂,翻拂起一只寂寥的苍鹰。
躯干的威压更甚,她痛苦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烂成一滩肉泥。她知道这是楚戎对她的警告。
但秦瑟的观念里没有“惜命”这个词,她艰难地迈开腿,踏着沉重的脚步坚定决绝地走向楚戎。
“我说,你以为你这样……是在伤害谁?”
“你爱她,她一定要爱你吗?她因你背负的罪名那么多,你又要在她红颜祸水上添一笔吗?她即便不爱你,但也决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样。你是在报复她吗?她从来不亏欠你什么!”
“我不欠你……”火光中凋零的她也是这样说的。
是他以“爱”的名义,将她强行捆在身边。那些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宠爱,都是他一厢情愿加注在她身上的。其实她从来没要过什么东西。他给她的东西,她统统以另一种方式奉还。她不想要他的爱,因此,不会接受与他有关的东西。走得干净利落,甚至路途中吝于分给他一个眼神。
楚戎偏过头,眼白融入夜色,魔纹缓缓从衣领淤泥般流动到脖颈,邪恶而又鬼魅,他牵起一个嘲弄的笑,嗤笑一声,道:“她一直想摆脱我,我偏不让。”
“而你,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三十三天剑身嗡鸣,随主人激荡的心绪颤抖,泛着冷光的剑刃直指秦瑟的胸口,楚戎残忍地道:“我的手下败将,你又想被我羞辱吗?可惜,这次,你的灵魂要面对你的尸体了。”
秦瑟脑子里突然蹦出那些话,想也没想,便一个劲儿往外吐,等她意识到触犯了楚戎的逆鳞,为时已晚,三十三天破空而来,杀意凛然,离她的心窝只有一寸之遥。
不要死在他手里!不要死在他面前!有一道急切的女声高喊着。
是哦,楚戎清醒过来,是会难过的。
那怎么办呢?
她荒芜的识海神魂忽然下起了雨,雨势很大,一息间在低洼处聚积出一片汪洋,汪洋的中心有一个深邃的漩涡,有一件恢宏的神秘的东西,在漩涡里孕育。
于是三十三天刺破她皮肤的那刻,一把晶莹剔透、流光溢彩,漂亮得不像话的剑横空出世,直立的剑身一挑,像是积怨已久的死敌那样,优雅地将三十三天踹飞。
我靠,谁的剑他妈的那么合她心意。
秦瑟再也支撑不住,重重跌倒在地,弥留之际,一边赞叹着一边看了一眼笑得恶劣的楚戎。
他的笑有一瞬的凝滞,继而是莫大的惶恐,魔纹潮水般退却,眼睛恢复昔日的明净。他嘴里说着什么,慌慌张张向她跑来。
好像是在叫“瑟瑟”。
……
秦瑟睡了很久,她又错过了很多。
比如她不知道那把剑出鞘后又融进了她的身体,比如楚戎抱着她失而复得的狂喜,比如第七峰上方晨曦撕云的壮丽,比如席卷昆仑灭世之像的灵力骤然消散,比如应钟和一众昆仑弟子未曾使用的灭魔阵法。
她只是睡啊睡,仿佛要睡到天荒地老。
没人知道元玉道君那晚发生了什么,但他那晚过后宛若新生,是身陷囵圄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是空洞破碎灵魂得到修补的完整,总之,他真正活过来了。
他的救命恩人,据说是一只捡来的小狗。
他开始不惜一切代价为她治病。
秦瑟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醒来的,她的意志不总是混沌的,时不时会听到耳边有人说话,有时在讲天气,有时在讲踏雪,有时在讲昆仑。他说得干巴巴的,一点儿都不有趣,秦瑟想爬起来堵住他的嘴,让他不要扰她清静。
于是她费尽千辛万苦醒了。
那个说话的人不在。只有踏雪带着两只黑白熊守在一旁,它们几个脑袋搁在床沿,正睡午觉睡得酣甜。
秦瑟的头晕了好一阵才恢复过来,她动头动手动脚动尾巴,虚弱无力的躯体在她的协调下逐渐活泛,她便艰难地翻了个身,来来往往几个回合后,她确定她准备好了。于是一跃跃下床,前脚踩后脚,跌跌撞撞地来到楼阁外。
春夏交接的日子,庭院里的泼绿夹粉,一派欣欣向荣。蝴蝶似乎是别处抓来的,种类繁多,艳丽的、闪烁的、轻盈的,迷乱了秦瑟的眼。
她有点儿想扑蝴蝶,但她忍住了。因为她记得,这里是楚戎的地方,她是他的客人,还对他说了戳心窝子的话。她不知年月,但时光在两只小熊上留了痕迹,小熊变大熊,变得跟它们娘亲一般憨态可掬。
她又想起来那把她惊鸿一瞥的剑,或许是楚戎的,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允许自己摸一下。
可迫在眉睫的是她呱呱叫的肚子,她沉思了一会儿,选择吃踏雪的豹粮。
楚戎急匆匆回到揽月阁,余光瞥见不断簌动的草丛,他收敛了声息靠近,便见一个油光皮亮的棕色毛团子捧着一块儿踏雪的口粮啃,碎屑落满她脖子上那一圈鬓毛。有几只美丽的蝴蝶好奇地在她身边飞舞,有一只甚至大着胆子停驻在她毛绒绒的耳朵。她无所知地抖了抖耳朵,吓跑蝴蝶,但那只胆大的蝴蝶过了会儿又飞到了她耳边。她似乎不堪其扰,跳起来一口吞掉了蝴蝶,再继续捧着口粮全神贯注地啃。
真可爱,楚戎看着微风吹拂下毛发柔浪般涌动的毛团子,心软得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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