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萤记得小学的时候有次她们春游去爬山, 太阳特别晒,一群小朋友热得直把手当扇子扇风。
突然经过一片竹林的时候, 风吹竹叶,
呼啦啦。
一阵清凉到不可思议的清风,就这样柔和地消解了酷暑的热意。
此时,晚上站在竹海前, 不单单只是清凉了,冷意一直渗透到了骨子里,江雪萤不自觉拢了拢衣服。
陈洛川立刻就注意到了这一点, 虽然很想脱下身上的衣服给她,但旋即又意识到白天天太热,自己也只穿了件t恤,
讷讷顿住, “抱歉,我没考虑到这点,”
“不用。”江雪萤迟疑地放下手,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冷了, 问, “你刚刚想跟我……说什么话?”
少年身姿挺拔清瘦,朦胧在昏暗的夜色里。
这家酒店的装潢设计是中式古典风格, 门前挂着风灯, 竹叶婆娑, 微黄的烛焰飘摇不定。
哪怕陈洛川没开口,江雪萤也隐约有了点预感,低下头闷不做声地踢着面前的空气。
“我知道说这些话, 可能已经迟了一步。”
过了很久, 陈洛川才很轻地叫了她一声。
“江雪萤。”
她不自觉屏住呼吸。
“喜欢你。”
就像是竹露滴清响, 少年半倾着身子,嗓音微哑,双眼一眨不眨地与她平视,下颌线因为紧张绷得紧紧的。
含了竹风夜露,一点点滴入心底。
“我喜欢你。”
哪怕早有预见,江雪萤的心跳也不可抑制地漏空了一拍。
旋即便涌出一些微痒、涨和酸,
没有多喜出望外,可能是她已经过了这个时候。
鼻尖一酸,怕陈洛川看出蹊跷,她忙低下眼问,“这又是真心话大冒险吗?”
她本意是转移话题的,但少年面色却微微一黯,很快,又笑了一下,“不,这次是真的。”
“我喜欢你。”少年漆黑的眼,像是夏日傍晚最耀眼的星,凝视着她,又一字一顿地,郑重地说了一遍。
“我知道你可能已经不会接受我了,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我知道不跟你说清楚我会后悔。”
“之前的真心话大冒险,是个误会没错,但我想,当时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现在想想,陈洛川也觉得自己迟钝,霏霏和超哥都能看出来的事,当时他怎么就看不出来。
喜欢而不自知,犯下弥天大错,伤害了一个女生,兜兜转转之下,却发现那竟然是自己喜欢的女生。
曾经玩笑着说出口的“真心话”,却在此刻恨不能剖出真心递给她看。
刚刚尚且只是鼻酸,现在眼泪却不自觉啪啪掉了下来,“对不起——”江雪萤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拧了一把,又泡进了酸水里,眼泪狼狈地就像是断了线的水龙头,根本不受她的控制。
“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
像是在哭不能接受陈洛川的好意,又好像在哭这段阴差阳错,造化弄人的暗恋。
眼前像是被泪水泡胀,模模糊糊,绵延成一片绿。
隐约间,比绿竹更沁凉的指尖探上她的眼角,轻轻替她拭去怎么也擦不完的眼泪。
“我知道。”少年温和耐心地说。
“你不用为了我今天的话而有压力,我只是怪自己没能早点觉察到自己的心意。”
……
不知过了多久,雪萤才勉勉强强止住眼泪。
自始至终,陈洛川就一直陪在她身边。
这一场眼泪似乎要把她整个高中三年的暗恋酸楚都哭了出来,哭得她眼皮发红,太阳穴发展。
等情绪好不容易抽离出来,却对上陈洛川带笑的漆黑的双眼,江雪萤脸上“轰”地一声烧了起来。
他细细地观察了她一番,瞥她羞窘的模样,突然眉眼弯弯地轻笑了一声,像是在逗她,实为安慰,“等你哭了这么久,江雪萤,那可以抱一下吗?”
她微怔,没回答。
陈洛川显而易见地露出个失落的表情,但很快又振奋起来,又笑着朝她张开双臂,“你拒绝了我,我只问你要个拥抱不过分吧。”
眼前这个少年是她曾经喜欢过的男生。
就连被拒绝,也眉眼弯弯,明朗得像个小太阳。
一如初见,少年摘下玩偶大熊的头套,脸上的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对不起,没撞疼你吧?
雪萤脚步动了动,
坚定地走上前,
主动踮起脚尖,拥入少年微凉的怀中。
就像那首歌。
『我多想回到那个夏天』
『穿白色衬衣的少年
他在我隔壁班
在操场上挥洒着汗
篮球被他玩转
快沸腾的想念
心动不止一点点
那年的池塘边蝶舞翩翩
听你最爱弹的和弦
是懵懂的爱恋
好想好想单曲循环
伴着我说晚安
青春往事如烟
你却在回忆里扑闪
我想永远永远 不再说再见』
-
走廊,
壁挂灯灯光柔和,
祝骁阳刚出门上厕所就撞见了静静站在自动贩卖机前的池声,
少年面色疏淡,灯光像披了一肩的夜雪,
祝骁阳顺着池声的视线看了过去,就看到并肩站在一起聊天的江雪萤跟陈洛川。
“不是不感兴趣吗?”他努努嘴问,“怎么还跟出来了?怎么样?”
“我就觉得陈洛川今天估计得跟鹅妹子表白。”
少年没吭声,眼睫动了动,抖落昏黄的微光,这才像是从梦游中回过神来,垂着眼扫码付款,
从出货口拿出两瓶可乐。
“我猜鹅妹子肯定拒绝了。”祝骁阳一句话还没说完,
少年拎起一罐可乐就砸了过去,又给自己开了一罐,口气平淡,却绝口不提江雪萤的事,“对了,我妈明天喊我回历城一趟。”
祝骁阳一怔,注意力倒是没顺利地转移,“这么快?”
池声家的事,祝骁阳也早就知道了,池声爸妈离婚,池声跟着池父池建白,母亲俞兰舟二婚再嫁。
每到假期,只要有时间,俞兰舟都要喊池声过去她那边小住一会儿。
“明天看完日出就不跟你们一起走了。”池声说。
-
等江雪萤跟陈洛川折返回房间的时候,也不过才过了半个多小时,接下来,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刚刚发生的事。
沈萌萌拽拽她,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怎么样?刚刚出去说什么了?
江雪萤摇摇头,
沈萌萌愣了一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脑袋。
因为明天还得看日出,几个人都没睡觉的打算。
一直闹到半夜,想到从此之后天南海北,天各一方,张城阳就嚷嚷着要给彼此写寄语。
寄语一般都写在同学录上的,大家出来玩,很明显谁都没带这东西,还是沈萌萌跑去问问酒店前台要了个本子。
一人一张,写上名字,权当作各人的同学录了,然后让每个人挨个再上面写寄语。
江雪萤把纸垫在膝盖上,每一张都写得很认真。
当标注着“池声”名字的纸张传到她面前的时候,
江雪萤微微一怔。
握紧笔的掌心不自觉渗出了细细的薄汗,
……说什么呢?
她有很多很多想说的,简直就像是新年的群发短信,“又怕新年的钟声太响,又怕除夕的爆竹太吵”,什么都有所顾虑,反倒提笔不定。
过了很久很久,江雪萤才缓缓顿了顿笔尖,一笔一划,写得郑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