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春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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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岛上春暖花开,屋内身穿白裙的女人,此时围绕在一叠叠高高耸立的书籍之中,而她低头看着手中其中一本老旧日记,许久。
文字之间,陌生的父亲记录着在未曾有她出现的时光里,他的心情。
1957年?十二岁
三月十一日,星期一。
父亲悄悄离开我们了,现在除了帮佣,家里只剩下我们四个人了。母亲还来不及悲伤,她就必须撑起这个家,只为了不让钟氏倒下。而我必须做个好孩子、好哥哥,让母亲知道她不必担心我、弟弟和阿妹,再怎么伤心难过,我们都还是一家人,不会改变。
三月二十四日,星期日。
母亲住院了,看来是前些日子累积太多疲劳与悲伤,使母亲倒了下来。钟陞玩累在家睡着了,阿妹年纪又太小,我替他们两个去医院见见母亲。去过医院一次,我就知道我不想再去这地方第二次了,我多么想带母亲离开这里,回到我们的家。
四月一日,星期一。
距离父亲离开,时间已经快要一个月了。我试图回想父亲的模样、父亲的笑容、父亲的声音……我好想父亲。母亲的病况有了起色,父亲为什么不来见见母亲呢?母亲是如此地爱他。父亲,你知道吗?你留下的企业,母亲拼了命也要守护住,可是你不曾回来。你离我们已经走得好远好远了,我们却都还忘不了你。
四月四日,星期四。
今日母亲终于能够出院了,阿妹很想很想见见母亲一面,还吵着要过来医院,不过还是被我阻止了。昨日,帮母亲收拾行李时,母亲突然叫了我的名字。我问母亲怎么了?母亲却只是看着我,对我流下了一滴眼泪。我不知道母亲是想到了什么,若母亲是因为悲伤而流泪,那么见到母亲泪流的我,又是为了什么而绝望呢?我想,其实我根本就不伟大,我失败了,这里谁都不快乐。
四月二十六日,星期五。
我不想写了,这地方谁都喘不过气来。
1964年?十九岁
十月二十一日,星期三。
隔了好久,我又拿起笔,当初写日记的目的也只是为了抒发自己的情绪。而今日的我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心情,写下这些。或许是心中百感交集,母亲打算将钟氏交给我。钟陞因此对我越来越疏离,但也是我忽略了他的感受,所以我并不要求他原谅我。如果是父亲,他会怎么做?这一刻,要是父亲能够回来就好了……
1996年
十二月二十四日,星期二。
今日是圣诞夜,我意外找到了过去自己写下的日记,当时最后写下的日期距离现在已有三十年了。曾经以为自己有一大把青春可以挥霍,可青春又是何时被我挥霍到见底了?如今心里有太多事想要去完成,可却发现自己逐渐失去了那体力去完成。未能完成的事是遗憾,可我也不知道路的尽头在哪?我能做的,我该做的也只是减少我的遗憾。若是减少不了,那就继续痛苦地活下去;若是能减少一点点,我想我会多一点笑容。
过去我总想着父亲为什么离开了我们?原来是我忘了……父亲和其他人一样也是不完美的人。
父亲,你过得好吗?
钟兰闔上老旧的日记,脑中回忆起那一天,那沉重的夜,她的身体变得僵硬,难闻的烟味飘散在空气中,燻得她的眼止不住泪流。当时,谁在她身旁?她多想这样抓住那抹离去的身影,可有人抓住她、抱住了她,不让她走。
回忆到此为止,她猛然睁开眼,视线落在手中那本日记。
她想活得自由,站得比谁都还要高,那么还有谁能伤得了她?
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她轻笑一声,喃喃说道:「可是我好想他啊,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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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璦抬起眼,原来是一位许久不见的访客。
日子过着过着,她突然觉得现在这样很好。即使现在她人在消毒水味的病房,不再身穿华服,身分不再高贵,这些她都不在乎了。
岁月唯一对她的好,便是她经歷一切过后的如今。
「喝杯茶吗?」像对个朋友,她轻松地问了对方。
「我不渴。」对方却婉拒道。
无妨,她泡了杯茶给自己。
「来见钟任?」她问道,低头抿了一口茶。
「我来接父亲回去的,他不爱住这这里。」
「也好,大哥向来不爱这种地方。」
「奶奶呢?」
「母亲由我照顾就好,你不必管。」
两人沉默了半晌,于是对方很识趣地换了个话题说:「父亲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好像什么都没变,不过我们都变了。」
「过了三年,花开了又谢了。我们怎么不变?」
何况,眼下第四个春天都过一半了。
「变了,那剩下什么不变?」
「天晓得呢?」她耸了耸肩,「我这一辈子为了我爱的人,我什么都可以变。母亲喜欢我穿靛青色的衣服,我穿;男人想要漂亮婉约的女人,我是。」
「可是,他们没有一个人真正爱我。」
「你觉得被辜负了?」
「是呀,我傻、我爱人,总是爱别人比爱自己还要多。」
对方一愣,不说话了。
这样就不开口了?她自己都不介意这一刀过于犀利,痛不痛心?
会装傻的女人是幸福的,怪不得母亲钟意她。同样是女人,对方比她年轻、比她聪明。
一朵小白花,眾人以为在大雨过后被污泥给染脏了,再也变不回来了。殊不知再来一场大雨,花化成了蝶,一闪一闪的雨珠成了蝶的华服,白花重生了。
而且这一次,对方赢得漂亮。
想到这,她勾起了红脣,难掩一抹悲伤神情,轻轻说了一句:「真好。」
原来你和我不一样,你比谁都还要勇敢,真好。
曾经失去一切的你,拿你自己去赌这场局,最后你赢了。
既然你都清楚,自己是幸运的赢家。那就别再那边勉强自己说抱歉,让人生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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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时的公园长椅上,莫云淮仰头看着树枝发呆。
微微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和一旁的背包,包内露出几本大学用书,离开钟家的他最后去读了书,考上了他嚮往的文学院。
平静的生活、一成不变的生活,很好。
他却忍不住看着这枝叶许久,心想等这春天过了,这枝叶又将变得不一样了,而如今他在试图挽留住什么?或者他想看见什么?
春天落在他的眼里,而他正目送着这春天。
忽然一道身影,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双眼一愣,他并非讶异,而是不解,对方为何出现在他面前的原因。
「我来找你了。」钟兰说。
「找我应该不费力吧?」恢復冷静,他像个熟悉的好友问道。
「是不费力,毕竟这里就这么点大。你曾离开过这里,可为什么还是回来了?」
「其他地方哪都不习惯,兜着兜着还是回来了。」
「嗯。」钟兰抬起头,学他方才盯着上方的枝叶。
「你为什么找我?」
「嗯……找你陪我去个地方。」
一个人没车,一个人不会开车。一路上他跟着对方穿越大街小巷,光影穿梭在他们之间有如回忆的回廊,让人思绪逐渐飞远。
回过神来,只剩下他独自一人。
远方又传来哭声,一晃眼穿着漂亮洋装的小女孩又出现在他眼前了。
「这次又是为什么哭了?」小女孩依然装得像个小大人一样,一脸无奈问道。
「我找不到她。」
「因为她迷路了呀,她想要回家。」
「但我不知道怎么找到她?找到她,我也不知道家在哪里?」
女孩笑了笑:「你想那么多有什么用?你都还没找到她,找到了说不定她能告诉你怎么回家啊?」
「我自己都走不出去这里,我又怎么找到她?」
「我带你找到她。」女孩说完,便带起路来。
他看着女孩漂亮的衣裳,好奇问道:「上次你说,你等我好久好久了,是真的吗?」
女孩未停下脚步,回道:「嗯,真的。」
「你为什么要等我?」
「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很多事情也可以没有答案吧。」
这句话,他好像听谁说过类似的话。
「确实,但那些事很难让我相信。」他说。
「那就当作一场梦,很真实、很虚幻的梦。那么我等你的理由,现在你来猜猜看,你也可以问我问题。」
眼看前方的光线越来越明亮,他们似乎快离开这小巷了。
「你是我认识的人吗?」
「是又不是。」
这是什么回答,他微微皱起眉。
女孩像是知晓了他的心声,说道:「我说得都是真的。」
他藏起讶异,接着问:「你认识我吗?」
「认识。」
「我几岁认识你的?」
「我忘了,不过我认识你很久了。」
「你为什么认识我?」不远处耀眼的光芒,那是出口。
「因为你在哭,你也迷路了啊。」
女孩驀然回首,那一瞬间他们都走进了阳光里。
刺眼的光使他瞇起了眼,快要看不清对方的身影,下一刻他猛然睁开眼来,午后的阳光正落在他的脸上,他人还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原来真的是一场梦,一个比现实还要真实的梦境。
他一手遮住自己的眼,只见嘴角勾起了疲倦的苦笑。
「原来你在这。」
莫云淮动作一顿,缓缓放下了手。
她头发变长了,穿着简单的白色洋装,一手撑着阳伞就站在他的前方。
「这次,你是为什么过来?」
「我啊,我迷路了。」
「你怎么迷路了?」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我走得太远了就忘了怎么走回去,你带我回家。」
第一次看她说谎,说得这么糟糕。
「钟家吗?我不能去。」他摇了摇头。
「不是我的家,是你的家。」
「我没有家,很早就没了。」
「你在学校旁租的房间,那不是你的家吗?」她问。
「那只是一个休息的地方。」
「才不是,那是你的家。就算你不同意,我也要让你知道那是你的家。」她忽然将伞拋下,衝上前抱住他。
「这三年,你知道你想要什么了吗?」她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我想……」我想完成学位、我想好好过日子,我……
「我想要有人等着我回去。」
没有利益的玩弄、没有权宜之下的无奈,只是最单纯的重视对方,守护对方。
「嗯,所以我等你好久了。」钟兰说。
他感觉到阳光洒落在他们之间,那女孩是她,他们都迷路了才让彼此等了这么久。
花谢了,隔年花依然盛开,那么等久点又何妨?
「我回来了。」
不过这次阳光下有你,也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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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正式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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