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外人 作者:鱼汩月
第二十三章
红楼外人 作者:鱼汩月
第二十三章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透过窗子照进来的月光，把一切照的有些光晕，两岸的桃花也开了，这样伴着月影的美景，只让卢熹微觉得凄凄惨惨。
丹阙端药进来的时候，便见到自家姑娘对着窗子发呆，明知道她又想大小姐了，可是却不能宽慰她什么，离大小姐血崩而亡，已经过去三个月了。丹阙默默地把窗帘拉好，将药递到卢熹微手边，绿烟拿了腊梅泡的茶进来。
“后面萧侯爷的船上送来的腊梅茶，说是能让姑娘的嗓子好受些。”丹阙将药碗收了，把茶放在小几上。
卢熹微不想说话，嗓子早就好了，就是不想多说话而已。对已知的悲剧的巨大恐慌，和未来的不可探知，就像一张无形的压力网，让她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她就是一个懦弱的人，她害怕死亡惧怕危险，面对这个时代带着恐慌而不允许自己过多的投入感情，趋吉避害就是一种本能，但是真正面对消失的生命，她无时无刻不在自责。但是她有隐隐的有些自私的想，跟贾府的关系因为姐姐的关系切断了，是不是意味着抄家灭族的噩梦，不会降临在卢家。
她自问力量弱小，徒有世家贵女之名，也不过最基本的愿望是保护自己的家人，而这么多年一步一步的与这些人的交往，保护她身边的人，已经变成一种支持她活下去的动力。
也许卢熹微此时还没发现，她已经慢慢接受了这个世界，接受了用这个世界的法则和规定活下去。
那天卢有涯和卢熹微赶到贾府，才知道原来姐姐已经折腾了一天一夜还没把孩子生下来，贴身伺候的四个丫鬟都被贾府扣在柴房，不能回卢府报信。
卢有涯怒极反笑，笑颜如春风，却能让人感觉入坠冰窟。
被放出来跪在堂上的桃昭，是懂医的丫鬟，脸上反是一片平静，对比其他三个丫鬟，她知道得更多。
卢熹微不想这样僵着，便问了一句：“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桃昭挽着头发，是开了脸给了贾蓉的样子，此时她这个最最贴身的人却并不回话。
卢熹微脑海中转了一遍发生的事情，看着桃昭怔怔的，右手抬起来指着她，却无法开口。
卢有涯也看出来不妥，让其他的人，将大女儿最近吃过的补药说了一遍。
“鹿胎胶？”卢熹微突然说道，“是鹿胎胶对不对？渤海人进贡的玩意，王家巴巴的送到姐姐那儿，本来身体就不好，之后就一直用这个调养，为什么突然就不好了？怎么就没有人讲出来？”
桃昭磕了一个头，嘴角挂着笑，说：“是奴婢对不起大小姐。”
卢熹微不再想管桃昭说什么，一心担心姐姐，那房间里的人，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偶尔传来一声低低的叫喊。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这事儿恐怕贾家一个也逃不掉，桃昭充其量不过将计就计了。
贾蓉守在外屋门口，一脸焦急，看看自家泰山和小姨子，眼睛湿润，一副情深款款的模样，卢有涯也不好再说他，只能安慰一下。毕竟贾蓉眼睛中的感情不似作假，年纪轻轻又是第一次做父亲，卢熹微和卢有涯都不相信他也下了毒手。
里屋一个稳婆大叫一声：“不好了，大血崩了！”
尤氏冲进了屋里：“来人叫大夫！”
那个稳婆端了一盆血水出来，里面一个死了的女婴，手脚倒也看得出来，却是满身血污面目可憎。
叶茂是缘寿堂最好的大夫，家里又是卢家家生子，诊治了卢幽微对卢有涯讲：“大小姐吃了过多大热大补活血的东西，已经回天乏术了，准备后事吧。”
用过早饭，知道船已经入了山东境内，卢熹微拿了账本看起账来。
门口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卢妹妹睡了吗？”
丹阙将门口的帘子掀了起来，是东安王世子穆楠的堂妹穆槿和贴身丫鬟来了。
穆槿一直长在金陵的老宅，因为去年的选秀年特地回来等指婚，果然就被指给了北静王世子水溶，结果老王爷去世，婚期便拖后三年。穆槿心心念念江南的父亲母亲，正好卢有涯便将女儿送来与她同行。
她们一路，还有萧颀的船队保护，萧颀终于能够去广州完成自己的梦想，去迎接他的大航海时代，对于男子的自由是卢熹微羡慕不来。
穆槿第一回见卢熹微是在中过年的时候，奢华的宴之前，穆槿与伯娘一起拜见皇后娘娘，远远看了一眼来请安的卢熹微。当时的卢熹微跟现在还是不太一样的，眼睛里面流光溢彩，并无此刻的荒凉。
两人一开始还是淡淡的交谈，后来慢慢熟络了，也一起绣绣花品品茶练练字，穿上的日子无聊的紧。丹阙她们巴不得有人能开导开导卢熹微，自然多多的与穆槿身边的人交好，于是一有时间不是穆槿的丫鬟来送东西，就是卢熹微的丫鬟带着东西回访。她们俩倒也是脾气相合的人，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卢熹微倒也喜欢这个口直心快的姑娘。
“大老远的就能听见妹妹的算盘打得响，倒是一副当家姑娘的样子，今日神好多了。”穆槿是不笑不开口的人，梨涡妍妍。
“姐姐坐，我没事看看账目，到了临清说不得要有些人情来往，总要知道个大概才好。”卢熹微起身拉起穆槿的手，两人一起坐在矮墩上。
“卢妹妹，到了临清，咱们去逛逛吧，圈在船上快小半月了，整天绣花的，我可是闷得慌了。”穆槿在南边长大，平日里能比京城规矩松一些，时常都出去逛逛园子什么的，她又是个爱热闹的，还有三年的好日子，自然希望不要委屈了自己。
“正要跟姐姐商量呢，我们府上本家正是在山东，到了临清是要好好休整一番的。”卢熹微心中盘算了许久，萧颀交代的事情，自己也要抓紧，将那山庄里面的事情好好安排一番。
穆槿听了这话很是高兴，见卢熹微还有帐要查，就带着丫鬟会自己的房间去了。
随心从外面的甲板进来，拿着一封信件：“姑娘，刚刚随荣交给我的，说是峻哥儿从南边的来信。”
卢熹微听了很是欣喜了一番，冬月里面跟陈家订了亲，正月里面就成了亲，如今的陈瑞莹已经是童家了，跟着童峻去了任上。
“可别叫他峻哥儿了，都是当官老爷的人了，以后就叫一声童大人也比叫他峻哥儿来的尊敬。”卢熹微笑笑说，“肯定是瑞莹来的消息，她倒是比咱们先到了。”
见自家小姐交代了，随心几个都笑了，倒是随心又笑着说：“这陈家小姐的名讳如今也不好叫了吧，该叫她童大了！”
丫鬟小姐的都笑了出来，一时房间里面倒是轻松了许多。
信中讲了许多江宁的习俗，也有些姐妹间的悄悄话说，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子新婚的喜悦，冲淡了卢熹微心里面的悲戚。
“等咱们到了南边，就去看看咱们的童大吧，叫她好好招待咱们，这信里面可把她家老爷的江宁夸了个遍呢！”卢熹微对着随心讲，眉眼间开朗了许多。
绿烟将几色点心摆整齐了，跟丹阙两个一左一右的站在卢熹微身后，丹阙嘱咐道：“姑娘可别忘了老爷的交代，咱们到了江南，身边的人就不太能尽信了，这要去江宁的事情啊，还需好好安排一番。”
“我记着呢，不会忘了。”卢熹微想起爹爹临走时的交代，想到临走时的场景，有些许的失神。
那日在烟波平澜院，爹爹细细交代着江南别院里面的安排，几位老管家和老嬷嬷的来历，以及江南的一些卢家的产业。
最后卢有涯见面上的事儿都交代齐了，便跟女儿说起了知心话。
“水至清则无鱼，然俗语有云浑水鱼。”卢有涯一派风流，语气却有些萧索，可是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自容光焕发了起来，“若是众人都在污泥里，那一两个清白人不只是扎眼，还衬得大家越发污浊。清白人越是百折不屈，人家越是看他不惯。可是我卢家的行事作风，与世风不合之处甚多，你的作为姿态，也多不似那些人，我们只对得起自己便是了，为什么要极力讨好别人。你总是希望大家都欢喜你，才越使得她们跟你离了心。”
这话原是想留着些的，但是卢有涯看着年幼的女儿，想着不知能否再见，就都露出来。
卢熹微心底里面越发知道这一路的凶险，父亲在帝都不知道要冒着怎样的风险，行事若是成了，自然是爹爹多年心愿达到，若是不成，这大概就是他们最后一面了。想着卢熹微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却被她生生逼了回去。
“爹爹放心，女儿一路上有人保护，到了江南也会与爹爹报平安。只盼爹爹也能保重自己。”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在爹爹的太师椅旁，将自己做的衣衫鞋帽尽数招呼到爹爹的身上。
父女俩的一番告别，终是在无言中结束。
她上前拜了一拜爹爹，又去拜溱嬷嬷，被溱嬷嬷一把抱进了怀里，默默的流下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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