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外传[陆小凤传奇同人] 作者:鸦小涂
第十三章 蜘蛛
花满楼外传[陆小凤传奇同人] 作者:鸦小涂
第十三章 蜘蛛
次日,晴。
百花楼里很安静。只有些细碎的扑扑倏倏声,像是有人在翻动什么。
苏远山先是在桌上找了一遍,又下楼到厨房里找了一遍,再回楼上,又把桌子找了一遍,最后俯身,把桌底下也仔细看了一遍……
一直在一旁静静看着的蝶舞悠悠开口道:“花公子很早就走了。”
苏远山冷汗涔涔:“我不是在找他。”
蝶舞笑了:“我是说,他没有来得及留早饭……”
苏远山忽然反应过来:“花满楼走了?”
蝶舞意味深长地微笑:“回花府去了。本来两三天前便该走的,所以今日一大早便动身了。”
却可惜她选错人了。苏远山连一点想去思考他为什么迟了几天才走的意思也没有,只问道:“这么说来,你起了很久了?”
“算是有些久了。”
“那你难道不饿?难道没有买些东西来吃?”
“饿是饿的。但是我身上好像还是有些乏,头好晕,脚下也……”
“我去买…马上去…”
苏远山很快地转身下了楼梯,身后蝶舞微笑的面容与柳四儿的一般妩媚。
从小就听身边的人抱怨男人有多么难缠,可似乎能治住她的都是女的。
然后她一转念,却又想起了昨日下午窗边那一场漫长的对话……
随后她又想起了初识时他与陆小凤站在一起,让她常常生出疑虑以及暖意的那一抹诡异的和谐。
——难道他是……
“不要胡想。”苏远山严肃地对自己说道。
江南,花府。
花府就像传说中的一样,豪华,辉煌,气派得有点不像江南的府第。
花府的下人们,穿的都至少是还过得去的绸子。丫环们身上不缺叮叮当当的首饰,小厮们也不缺银子去买那些叮叮当当的首饰。车夫们的脸上看不出太多风打的沧桑,花匠们的身上也并不总是沾着野间的泥土。
并不是花老爷花如令喜欢摆阔。他只是给他们比较多的银子,比较多的自由而已。因为他并不想把自己的家变成一个一板一眼一呼百应的练兵场。
但他同时也绝不肯让它沦为市井间鱼龙混杂的赌场酒肆之地。
这个问题并不是很难解决。当你奖赏给的多时,自然就有道理把规矩立得狠一些。
花如令立的规矩并不多,也并不算很难办。何况他还有那么多个能干的儿子与儿媳。所以花府里大部分时候都有条不紊并生机勃勃着。
对于花如令来说,如今唯一令他头疼的问题就是——他的儿媳比儿子人数要稍微少了一些。而以外人眼光来看,很多年前就应该出现相反的局面了。
虽然儿子们继承了父亲的待情专一的优良品质并不是一件坏事,但是很晚娶媳妇这种事,花如令觉得倒并不是一定要学的。
所以当他看到小儿子花满楼从大门跨了进来的时候,笑得很是高兴。
“老七!快快快!”
“爹。”花满楼也很是欣然地快步走了过去。可是他爹要说的不是“快来让爹看看”,而是——“快到偏堂里去,很多人在等你!”
“……爹。”花满楼的笑容僵住了:“很多人是什么人?”
“还能有什么人,你那七位姑姑和八位姨姨。”
“爹,孩……”
“你不用怕,她们也不过是想和你说说娶个老婆讨个小妾之类的事情。”
“爹,孩……”
“老七,你要不要理她们的话爹不管,但是你一定要去听。”
“为什么?”
“因为如果你不去,爹的耳朵就会起茧的。”
大家都知道花满楼是个孝顺孩子。他宁愿让自己的耳朵起茧也绝不能让爹的耳朵起茧的。
所以他只好默默捏了捏扇子,点头道:“好,那孩儿去了。”
“好的。”花如令笑着拍拍小儿子的肩膀,又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红火的日头,沉声道:“爹会让下面早些准备晚饭的。”
蝶舞坐在窗前,轻轻抚着自己的腹部。
它在平日里很平坦,而如今已有些瘪下去了。
因为那个出去买早饭——事实上完全可以改成买午饭的人,一直没有回来。
所以它空空的。
它空空的,但却比世上任何一颗果实都要饱满。
因为它有呼吸。它轻轻地包裹着一颗小小的心,这颗心不安分地轻轻跳动着,和她的一起。
蝶舞不自觉地微笑了,带着不能忘的苦涩。
这弱弱的心跳,是两个人共同给予的。
是她,和那一个高大,威武,像神一样的男人,一起给了的。
可如今,还有将来,那么漫长而不可知的将来,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只有她,永远孤单地抱着她孤单的孩子。
身后却有脚步传来,一下一下敲着木头,生硬地打断了她的微笑与悲伤。
蝶舞轻轻擦了擦双眼,转过身,是苏远山回来了。
她的手里没有早饭也没有午饭。紧紧攥着的,是一封信。
百花楼里依旧安静。只有手指与纸页摩擦的簌簌声。
那泛黄的颜色,谁也不知道是这正午的日光打上的,还是昨夜的泪水染上的。
“情之一物,害人非浅。”蝶舞低低叹道。
——又有谁知道这一句,是为谁而叹?
苏远山冷着脸,食指指甲深深嵌进已被捏白了的拇指。
什么情?朋友不是情?发小不是情?凭什么一碰上男女间那些小瓜葛,就通通都得靠边站了?
“你还小,自然不能明白。”蝶舞微微笑了。
“明白了也没有好处。”
“是。”蝶舞依旧微笑着,绝美如午夜的昙花:“可若有一日你明白了,哪怕再苦,也绝不会后悔的。”
“我却见过很多后悔的人。”
“他们不过是那般说说,真能够再选一次,也多半还是一样的。”
“就算是当了尼姑?”
“就算是死。”
——为什么?
那是什么样的甜,值得用百倍的苦来换?
这样的问题,没有经过的人是想破脑袋也不能想出来的。
而经过的人,恐怕连去想的力气都已失了。
于是苏远山决定不想了,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道:“走吧,我请你吃饭。”
蝶舞惊诧地看着她。
她也惊诧地看着蝶舞:“你还不饿?”
蝶舞摇头:“我只是没想到你还会觉得饿。”
“我也没想到我会有那么多为了男人出家的朋友。”苏远山淡淡道:“大家都想不到,应当干一杯。”
“是该干一杯。”
蝶舞微笑着站起来,并没有问“那么多”里还有谁,跟在苏远山身后下了楼。
那封信被随手扔在了桌上。
花满楼坐着,很安静地坐着。
因为就算他出声也是本听不见的。
于是他一直安静着,直到周围一圈人相互督促着安静了一些下来——她们已经尝试过许多次了,这次终于小有所成——等着听他的答复。
“七童已经说了好几次了。”花满楼微笑道:“这些事情应遵长幼之序,等家中有了六嫂的时候,七童自然会认真考虑的。”
“七童,不要再拿你六哥当挡箭牌了。”他的三姑姑摇摇头道:“他已经挡不住了。”
“为什么?”花满楼有些惊疑。
“因为我们今天见过他了。”他的二姨微笑着说道:“他的脸很红。”
“岂止脸红,连话都说不全了。”他的六姑姑叹气道。
“你是不是想说,就算如此,也不过是说明你六哥有心上人了,未必就娶得到?”他的四姨偏头一笑。
花满楼默默点点头。
“七童,我们花家的男儿看上的人,哪有讨不进家门的?”这回开口的是六姑。
“所以,如今让我们心的只剩下你一人了。”三姨一面叹气,一面微笑着。
这实在是很奇怪的事——让人心的人好像比心的人还要累一些。
花满楼确实觉得有些累了,但是并不算厌烦。
世上多少人,因为得不到亲人的关心或是本没有亲人而孤单悲伤,他怎么好意思因为自己身边亲人比较多而觉得厌烦?
虽然花满楼明白,她们如此的关心某种程度上是因为她们的日子实在有些太过悠闲的缘故。
但是有人关心总是比没人关心好的。
如果关心得再稍微少一点点那就更完美了……
花满楼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好点子。于是他支支吾吾地开口了:“其实……七童……也……那个……”
可是他的姑姑姨姨们竟然都开始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好一阵子才终于能够开口继续说话:
“七童,你太天真了……”
“你以为我们活了这么大年纪,会连你撒没撒谎都看不出来?”
“……”
“……”
花满楼觉得自己真是太天真。
蝶舞和苏远山已吃完了。两个女孩子家的饭量并不算大,酒也只是小饮几杯,所以她们没有吃多久。
就这短短的时间里,百花楼里却来了一个很特别的客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顶多十三四岁的小女孩,白里透红的小脸蛋,水汪汪的大眼睛,有些像缩水版的单冰冰。
只不过单冰冰身上总是带着股闷头向前冲的劲头,而这个小丫头,却更像是只到处打洞的小耗子。
“花满楼呢?”小耗子开口了,一点没有见到陌生人的惊疑。
“他回家去了。”蝶舞觉得这孩子长得真可爱,忍不住笑了。
“这里不是他家?”小女孩的眼睛瞪得更大。
“这里是他家,但他还有一个有爹娘在的家。”蝶舞走到她面前,俯下身柔声道:“小姑娘,你是谁呢?”
“我叫上官雪儿。”当然免不了加上一句:“我已经二十了。”
苏远山和蝶舞闻言,都微微皱眉打量着她。
“你们总该知道,有些人天生是长不高的。”雪儿微扬起下巴,理直气壮。
“那你是花公子的什么人呢?”蝶舞又问道。
“我是他姑妈。”雪儿忽闪着大眼睛道。
“有些人年纪小,辈分却很大。”苏远山点点头。
“那你们是谁?都是侄媳妇么?”雪儿又道。
“我这样的年纪,花满楼怎么会看上我。”苏远山摇头道。
“你什么年纪?”雪儿眨眨眼睛。
“过几个月便满半百了。”苏远山缓缓道:“你总该知道,有些人保养得好,面貌是不容易老的。”
“那不是正好么?花满楼也五十多了!”
“你记错了。”蝶舞摇摇头道:“我看着他长大,他至多不过二十八。”
“……你难道也五十了?”
“没有。我方才四十有八。”
方当三人鬼扯之时,窗外一声清脆响亮的口哨传来。
雪儿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一骨碌爬上了窗台,然后回头对二人喊了一声:“我要走了!明日再找你们!”
话音还未落,人已经很是轻巧地跳下去了。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孩子很奇怪?”苏远山皱眉道。
“恩。”蝶舞点点头——怎么可能不觉得?
“她不会轻功,竟然就敢这么跳下去。”
“……你是觉得这个奇怪?”
“……不然?”
“比如说……”蝶舞想了一会儿,终于憋出一句:“比如谁在下面吹口哨?”
“应该是单庄主。”苏远山说着,看到蝶舞一脸的迷惑,又加了一句:“赤发灵官,单雄信。”
“……单庄主和那个小丫头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只是他几天前买走了那个小丫头。”
“想不到这么可爱的孩子,身世却很可怜。”
“跟身世没什么关系,他是用我的卖身契买的。”
“……???”
“很长的故事。我先去睡了。”
苏远山说着,竟然就真的往房间走去了。
蝶舞转头看着窗外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又伸出手来轻轻抚过腹部,低声喃喃:“这样会不会……胎教不太好?”
有很多时候,人会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可是等到它真的过去了,一回首间,你又会觉得恍若一瞬。
花满楼现在差不多就是这个感觉。
他爹果然早早地备好了晚餐,他也很快就用完了。
花府并不是一个很多规矩的地方。没有人会一定要你坐在什么地方,等什么人,花多少时间来吃一顿饭。
何况花家的七个儿子都从外头回来,那么多亲戚也从各自远近不同的家中赶来,并不是为了在一起吃饭庆祝。
他们为的是一件大事,但并不是喜事。
他们年年都要这样在一起一次。对他们中的很多人来说,这早已成了习惯,这件事本身,却反而没有那么重要了。
但对于花满楼,却绝不是如此。
永远都不能是如此。
他现在正一个人走在路上。
夜幕已降,像一块深蓝的丝绒,柔柔盖住天地。
月儿……就快圆了吧?花满楼心中喃喃。
人呢?什么时候才能圆?
一个清朗而有力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七弟!”
“六哥。”花满楼微笑着转过身:“听说你比我早回来了几日。”
一个身材高大,宽肩窄腰的男子走了过来。他的五官和花满楼很相似,只是少了几分温和,多了些严肃,却又是奇异地携着些孩子气。
他便是花家六童花若辰。
“是阿,不过家中有些憋闷,就又出去逛了几圈。”花若辰一边说着,一边张开双臂,像是活动筋骨的样子。
“我猜不是家中憋闷,只是家中少了佳人。”花满楼微笑道。
“这个……”花若辰的脸果然一下红了,支吾了一会儿,才开口:“我猜你今日一定过得很不好。是我对不起你。”
“不要紧。如果能知道是什么人让你这样对不起我,那就更好了。”花满楼依旧微笑。
“你也认识的。”花若辰也依旧红着脸,双眸里却带着星辰般的光采:“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叫做单冰冰。”
“单姑娘?”花满楼轻摇着扇子,笑道:“真是想不到。”
“不过我希望你先不要告诉她我的身份。”
“你这次又改成了什么名字?”
“罗成。”
“为什么?”花满楼皱了皱眉。
——他明明一向偏爱于那些梦幻如“水梦杳”,诡异如“魁魑”,又或恶搞如“蔡青虫”之类,总之都是十分有个的名字的。
而“罗成”这两个字放在一起,实在是中规中矩得有些离奇。
“我们是在市集上遇到的。”花若辰轻叹着道:“她忽然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当时眼睛一瞥,只看到了小摊子上的萝卜和那个柚子……”
“我知道你一向把柚子叫做橙子的。”花满楼点点头:“可我不知道你对朋友也用假名字。”
“……习惯了。”花若辰笑了笑。
花满楼也笑了。多少有些苦涩。
花若辰是他们七个中,在生意方面,最像父亲的一个。
他和花满楼是花家最小的两个孩子,花家的儿子都比较忙,所以他们难免相较其他哥哥们更亲一些。
可是就算花满楼也很想不通,平日看起来有些木讷有些害羞的六哥,生意场上怎么会那样果敢决断,而且打起算盘来比猴子还要明。
花若辰明白这一点,可他似乎并不很喜欢这一点。
虽然不太喜欢,却也不太拒绝。
花家的儿子,不论现在是不是住在花府,都独自在外历练过一段时日。
而花若辰是离家年岁最小的一个。那年他十三岁。
自第一次离家起,他一直在外做生意。
可后来家里人发现,每过一段时日,他都要换一次生意。连同上家下家,还有其他相关的一切,和自己的名字,一起通通换掉。
所以他做的都是不太大的生意。但他赚来的银子,已足够叫人吃惊。
花满楼小一些的时候,问过他这个问题。
“你见过蜘蛛么?”花若辰是这么回答的:“它织的网越大,得到的猎物就会越多,可它这一生,也就越不可能走出这个网了。”
而那时的花满楼比现在更天真:“如果你不想被网缠住,就应该不要再织网了,而不是总是织好了一个,又把它弄坏了再重织。”
“可是我是蜘蛛。不织网会死的。”
“你是我哥哥,我不是蜘蛛,你为什么是蜘蛛?”
花若辰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后来花满楼长大了,再也没有问起过,因为他已经明白了。
把他的六哥缠住的,是那一种通常被称作“情丝”的东西。
而让他被别人当做猎物的,恰巧是他的名字——是他身为花家六少爷的名字。
那个女子就像一只贪婪而妩媚的蜘蛛,她粘腻而坚韧的网,将他的一颗刚刚长大的心,紧紧包裹住,几乎窒息。
如今,这个网当然早已被斩破。只是不小心,这颗心也被割到了一些。
所以他只好把自己变成一只蜘蛛,自己织出一个网来,把伤口包住。
但是越是包住,伤口越是要发炎,流脓。
你一天不肯放松,它就永远也不可能好的。
你一定忍住一时的痛,把它擦净了,再撒上点药,那块缺口才能长出新的皮肤。
花满楼很是希望,那个可爱的小姑娘,会是他六哥的药。
可是世上的蜘蛛那么多,未必都能那么幸运可以找到解药的——应该说,本没有几只能找到解药。
那么,父亲是不是也是一只蜘蛛?
如果是,那么这只蜘蛛,早已将伤口凝成了身体的一部分,血连绵的一部分了。
花满楼轻轻推开了面前的木门。
“吱呀”的响,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空旷,凄凉。
花满楼轻轻唤了一声:“爹。”
花如令转过身,微笑道:“你看,老七来了。”
里面只有他一个人,他在叫谁看?
——是不是他面前那块冷冰冰的木头?
“是,七童回来了。”
花满楼慢慢走到那块木头前面,喊了一声:“娘。”
他的声音很低,仿佛不是从喉间,而几乎是从心底下压出来的。因为他的心中常常念着这个字——娘。
他喊着,娘。
可是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人回答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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