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心站起身,对着主座先拱手承恩道谢,再对周遭欢闹的仙人们一一感谢。
他仍是一副清冷疏离的面容,只是周遭的气场却温和了许多,更增添了几分人情。
而常欢脸上更是挂着得体的笑容,如筠心一般,神色柔和地一一谢过,下一瞬与他对上视线,笑意更是扩大。
东王公道:“郎才女貌。”
月老也附和:“一对璧人。”
越春垂下眼睫,像是事不关己,拈起一块梅花糕送到嘴边,轻轻咬下一个角。
她早做了心理准备不是吗?此刻更不该有除了恭贺之外的其他心情。
仙官定亲倒也简单,当众敬个酒,交换了信物,便算成了。
当然敬酒也不必一个个敬过去。筠心与常欢二人并肩走到枕山面前,恭恭敬敬递了酒,一饮而尽,再重新斟了酒,面对百官。
下头坐着的人也纷纷举起酒杯,一同饮尽,嘴里更是吉祥话不要钱地往外蹦。
越春突然觉着有些无趣,随着众人一同饮尽杯中酒,却食不知味。
秕风察觉了她的心不在焉,略微靠近了些,问道:“师尊身子不适吗?”
越春强打起三两精神,“嗯”了一声,道:“许是酒喝多了。”
秕风道:“那等会咱们先溜出去罢。”
越春显然没忘记自己带他来的目的,一时好笑,抬手敲了敲他的头,道:“仙京几年才这么一次宴会,哪能这么轻易开溜?”
秕风闻言,也不再劝,温温柔柔笑了,一副软弱可欺的温柔模样。
越春摇摇头,道:“你出去可要硬气些。”
见他点头应了,她视线才又回到正中的两人,猝不及防就对上一双深沉的眸子。
筠心神色古井无波,眼神也瞧不出分毫端倪,偏偏是深邃得吓人,越春怔愣一瞬。
显然此刻已经是交换信物的时候了。
紫薇大帝站在筠心身后,撩撩手,叫人端上来一盏琉璃盘,上头用鲛纱布盖住,浅浅隆起一小块。
前碧霞元君也站在常欢后一步,身边的仙侍端着个差不多的琉璃盘。
两边的鲛纱同时被长辈拉开,流光一闪,左边摆了个翡翠山水玉镯,右边则是个同色的玉牌禁步。
或坐或站的众仙家也都抻着脖子瞧了个分明,张口打趣:“嚯!山水千灵镯都拿出来了,紫微舍得啊!”
“碧霞宫那个猛虎啸谷流苏禁步也不是凡品呐!”
“那当然!这两大宫里还能有普通的玩意儿?”
“说的也是吼!”
玉器最是养人,仙界的器物除了爱好个风雅之外,功用也是能从器物本身窥见端倪。
譬如这山水千灵镯,内里便是个养身修炼的绝佳妙地儿。若元神入内修炼,能稳固仙身,融汇仙法。
虽都于仙身有益,但与象藩池不同的是,后者攻于修魂补魄,且地点固定,若动用什么仙法挪个地儿,便失去其效用。而前者则是可以随身携带,若用在险要的渡劫时分,亦能抵挡一二。
渡劫天雷本就是天道之意,哪次不是险象环生?能化去些的法宝,整个仙京也仅此一个,可见其珍贵。
再说碧霞宫出品猛虎啸谷流苏禁步,长期佩戴亦有养身功用。而最值得一提的是,这还是上古流传下来的仙气,其蕴含能量能直接颠覆大半个仙京,更能时刻防护佩戴者。简直可以说是超级版的护身符。
这两个法器不过在众人面前停留一瞬,筠心便执起玉镯,另一手手掌平摊,悬在虚空。
常欢也将手也抬起来,手腕搁置在他掌心,瞧着他两指按捏在腕处,另一手稳妥地将手镯套上往里推。
越春神色平静,情不自禁多抿了几口酒,短短几瞬的功夫,却好似经年之久。
一指粗的玉镯轻巧挂在常欢莹白的皓腕,晃动间,里头青绿的山水都仿佛鲜活起来。
常欢也不过多瞧了一眼,转头拈起禁步,往筠心那边多靠了两步。
禁步是贴身之物,此刻交换信物,定然是未婚妻亲手挂上才吉利。
常欢抬头与筠心对视,像是征求意见。后者像是未料想她还有这般疑惑,微冷一瞬,转而轻轻颔首,嘴唇边似乎是抿开一个轻浅的笑意。
春雪乍融,雨霁云消不过如此。
越春呼吸一滞,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眼睛却半点挪不开。
得了筠心的应许,常欢也放下顾忌,更靠了一步,低下头去碰他的腰带,两人近得几乎筠心一低头便能吻到她的发顶。
她食指轻巧一勾,将筠心腰封外的系带拉开一点距离,将挂绳穿过去,指尖一翻,玉牌穿过,便牢牢坠砸在衣摆上。
这便算是礼成。
在一片起哄欢闹声中,紫微道:“感谢各位同僚给这个面子,还望过些时日的婚典也来捧个场。”
下头应和:“好说好说!”
前碧霞元君笑道:“别人我倒是不担心,你可别在那日在下面玩疯了忘了回来。”
紫微也不恼,哄堂大笑中道:“你嘴皮子怎么还是这样利索?不就是三百年前饯行耽搁了些,叫你惦记到今日。”
前碧霞元君道:“你也知道你是有前科的!”
紫微摸了摸鼻子,自知理亏,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放心罢,我自然是会按时到场的。”
前碧霞元君道:“但愿如此。”
枕山也被他俩拌嘴逗乐,道:“紫微,你可记好了,否则又叫人抓住了把柄,说道个千年。”
紫微道:“嗳!我是怕了!”
枕山哈哈大笑。礼既成,也不继续耽搁,叫人摆上今日的主角——蟠桃。
仙侍们手脚快,片刻便摆上来。越春见秕风在一边安安静静坐着,这才打起两份精神,将一份切好的桃肉推到他面前,道:“尝尝,吃了有益仙力流转。”
秕风瞥了一眼,未曾动弹,问道:“师尊可好些了?”
越春怔愣一瞬,想起来先前说自己酒喝多了的事,道:“无碍。倒是你,一会多去认识些人,总待在我身边算是个什么事儿。”
秕风见她显然不愿多说,也不勉强,低下头去。
越春见他不再多问,也低下头去,拿起碟中摆的银叉,将蟠桃送进口中。几乎是立时,便感到一阵清凉的灵气顺着咽喉游走五脏六腑,熨帖非常。
只是越春头一回觉得这滋味不过尔尔,味同嚼蜡。
但这般灵宝也不好浪费。她勉强三两口吃完,更觉这瑶池烦闷非常,便小声同秕风道:“我出去清静清静,晚些在门口等你。”
为了设宴,瑶池在中间搭了个半露天的大圆台,占地甚光。中间引入一条溪流劈开整个殿台,却又用一道小拱桥相连。桥下溪水泠泠,潺潺作响。渠窄而深,水流湍急,争流间又激起阵阵水雾。虽飘不过膝盖,但也增添了些许意趣。
殿台已是意境非凡,实则下了殿台再往里走一些,别有洞天。
仙京亦有日月,此刻天色将晚,越春顺着瑶池边缘散步,行至深处,岸芷汀兰,山林茂盛,草木葳蕤,遮天蔽日,郁郁青青。
许是因为没什么人在外面,此处更显沁凉,叫她内心的郁塞都缓了几分。
越春闲散漫步,不知觉间已将近尽头。莹虫飞舞,翩飞而上,悬停在小亭檐下,明明灭灭,赏心悦目。
小亭砌在倾斜的小丘上,遮了大半天光,但也是个观景一览的绝佳妙地。
越春想也不想,拾阶而上。到了最后一阶,已然迫不及待转身,整个瑶池尽收眼底,甚至连远处明亮的宴乐圆台都能瞧见。
越春此刻才算是真真懂了为何话本里主人公心情低落时,总有人劝慰去游山玩水了。
自然鬼斧神工,美好不可多得,本就是治愈心情的一大良器。
晚风微微,树影攒动,微微遮蔽视线。越春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想再瞧远些,脚底下却踩到了什么微软的东西。
她惊呼一声,还以为是什么灵兽,脚底当即不敢落地,往侧边一歪,电光火石间整个人便被带倒。
但她并未曾磕到亭柱或是石阶,反而稳稳地落进一个怀抱。
越春抬眼一看,头顶莹虫盘旋,勉强照清了那人的面孔。
越春赶忙起身,略有些手足无措地整理衣袖,干笑两声道:“好巧啊,筠心仙君也来看风景吗?”
今天也是他的大喜日子,情场官场两得意,主人公竟不在宴上,却跑来这处躲清静,也是奇怪。
筠心瞧了她一眼,也能没答话,反倒是脚步回收,蹭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摩挲声响。
越春当即意识到自己刚刚踩着的是何物,面上尴尬更显两分,索性叫夜色遮掩,倒未表露分明。她开口道:“实在抱歉,天色太暗未注意到这边还有人。”
“无妨。”筠心总算开口,声音冷沉又疏离。
空气中弥漫着生人之间的尴尬气场,叫越春恨不得就地遁走。她本想随便扯个借口离开,但脑子却不受控制,在片刻的沉静之后,脱口道:“还未曾恭喜筠心仙君喜得佳人。”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
这话叫她来说,总有些奇怪。偏偏又是这样单独相对的时候。
果然她话音一落,瞬间感觉周遭的气息陡然冷凝,对面的人也是半晌无言。
但她却分明能感觉到,他的视线紧紧锁在她的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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