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靖嘉三十一年的新年,天气虽然寒冷,却挡不住新年的喜气。树梢上的红丝带,屋簷下的红灯笼,都见证了春节带来的喜悦。
这几日天尚未亮傅炳就带着傅宇轩四处向亲友道喜拜年,锦衣卫与满朝文武间的关係千丝万缕,傅宇轩随着父亲奔波直到大年初四午后接神完才稍稍得以喘息。
但见他并没有返家休息,竟是直接向城西大栅栏行去,看那方向竟是去访百顺胡同。
八大胡同这烟花地过年期间可没有休息。相反的,此时的生意反而更好。但「翠幕坊」中,一室内瀰漫着淡淡紫檀薰香,中央一张大案上磊着各式法帖,青玉笔筒内玉款、翠款应有尽有,乍看之下就像是个才子的书房。
但转身一看,旁边葱绿色纱帐下一匹粉黄色的云罗绸缎如水荡漾于榻上,此间竟是女子卧房!
只见愁烟无精打采地倚在窗旁,懒洋洋地伸了伸懒腰,细草愁烟,幽花怯露,凭栏总是消魂处,那柔媚娇俏的身段一览无遗。
她自言自语地叹道:「五更鐘漏欲相催,四气推迁往復回。帐里残灯才去焰,炉中香气尽成灰。渐看春逼芙蓉枕,顿觉寒销竹叶杯。守岁家家应未卧,相思那得梦魂来…」
这孟浩然的《除夜有怀》原是一首客居异乡,怀念家乡的诗,但此时自一个青楼女子的口中吟出,竟别有一番风情。
忽然听到门外老鴇道:「愁烟,赶紧出来。傅少爷来了!」
愁烟听后像是换了一个人,眉间哀愁顿时一扫而空,欢喜地跳了起来,拨弄了会儿额前青丝,急忙迎了出去。
待见到傅宇轩后,愁烟心中不安消除了一大半,但嘴上还是唸叨着:「你是不是忘了人家了?这么久都不见你来。」一面说一面领着傅宇轩进入房中。
傅宇轩连忙澄清道:「不是不是,还不是春节太过忙碌。你看,我这不是忙完后家都还未回,便直奔你这来了吗?」傅宇轩真诚地解释,生怕这愁烟姑娘不快似的。
原来,这傅宇轩和愁烟是老相好了,但不像其馀欢场间的逢场作戏,而是真情实义的。
愁烟对待恩客们皆是千依百顺,无微不至,只有在面对傅宇轩时,才敢将她的喜怒哀乐,悲喜嗔痴毫无保留地展露出来。因为她知道,这个男人不是只喜欢她的外貌,而是真的体贴她,爱她的全部。
这锦衣卫都指挥使的独子傅宇轩也是一样,平时虽然戏謔幽默,但只有在面对眼前这愁烟姑娘时,才会将他骨子里那感性柔情的一面展现出来。
他不是没有想过为愁烟赎身,以他的身分财力,赎个女子回家丝毫不是问题。但也就是因为他的高贵身分,这个女子若到了家中,为婢为妾,注定不能为妻。有时他真恨自己这个身分,为了门当户对,为了家族前景,怎么样都轮不到这个地位低贱的女子为正妻。
就是因为如此,傅宇轩年过二十却尚未娶妻,好在他有一个通情达理的父亲,让他一拖再拖。他想要为愁烟作点努力,因此也不顾旁人眼光,三天两头就来翠幕坊光顾。
两人浓情密意,互诉衷肠一阵后,愁烟突然提到:「傅公子,有件事儿愁烟想拜託您,就是…前些日子玥婷和我说吴世藩竟要对那洛倾城下手…」她将吴世藩要对洛霞不利之事说了出来。
傅宇轩听了后信心满满地道:「这你可找对人了。我们锦衣卫什么本事没有,这蒐集情报那可是看家本领。」
看到愁烟松了口气,他轻叹一声,露出个宠溺的微笑,摸摸愁烟的头道:「你这小姑娘总是这么善良,竟连个毫不相识之人的事都如此掛心。」
愁烟笑了笑,看着眼前这个挺拔威武有担当的男人,还有那自信的神情,她对傅宇轩的依靠和崇拜之意又多了几分。她道:「那愁烟就先为那洛姑娘向您道谢了,在这祝傅大少爷马到成功,一切顺利。」
「好啊!竟还敢跟我这么见外,看我怎么惩罚你这小狐狸。」傅宇轩露出坏笑,伸开双手,便向愁烟扑去。愁烟见状大声娇喊,连忙闪躲。
两人打闹了好一会儿,忽然,傅宇轩走到了愁烟的书案前,慎重地道:「愁烟,文房四宝借我一用。」
愁烟乖巧地点了点头,便静立在旁替傅宇轩磨墨。
傅宇轩深吸一口,缓缓挥毫:
欢多情未极,赏至莫停杯。酒中喜桃子,棕里觅杨梅。
帘开风入帐,烛尽炭成灰。勿疑鬓釵重,为待晓光摧。
写完之后,傅宇轩搁下笔默默不语…
愁烟细细看着那笔锋劲遒劲的楷体,眼眶竟不自觉地红润了起来。
原来,这是在描写一对夫妻一起守岁的情景,美酒细斟,情话绵绵到天明。愁烟知道,傅宇轩心中是多么渴望和自己携手守岁过年,即便只是做对寻常的布衣夫妻。但她自己又何尝不渴望羡慕这诗中的种种呢?只愿总有一日能美梦成真吧。
两人紧紧相拥了一阵,才离情依依地话别。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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