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做甚么?」熟悉的男性嗓音从我背后发出。
还来不及回头,我的后领下个瞬间被拉住,接着我整个人往后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
就像以往那样。
「爸……」
我吃痛的呼唤他,他则咬牙切齿地瞪着我。
「你看到了?」
跌坐在地板上,我不回答,只是眼神失焦的望着地板上的病歷。
我微弱的发出声音,声音小到连我自己都快听不见,「为什么病歷上写着妈妈……妈妈她过世?」
我渴望得到一个答案,爸爸似乎不想回答。他先是深吸了一口气,握紧拳头,忍耐着。
恐怖的沉默在我们之间毒气般的繚绕,我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而他等待着下一句话永远不要出现。
「我以为……」他几乎是咬着牙在跟我说话,「我以为你想起来了……」
想起来?
想起甚么?
见到我一脸困惑,爸爸的表情更加狰狞,「晓玫……在六年前,就死了……」
六年前……死了?
怎么可能!
我前几天才见到她的啊?
我还跟她一起住……
一起吃饭……
一起睡觉……
我明明……
「我有见到她……」
听到我说出这句话,爸爸快步朝我走过来,在我脸上呼了一巴掌。
「不要再讲这种话!死了就是死了!为什么你老是讲你见到她!根本不可能的事!」
爸爸脸红脖子粗的对我大骂,眼眶里却打转着泪水。
摀着脸,我抬起头望着他,「爸……」
「不要这样叫我!」他对着我咆哮,泪水夺出眼眶,「你妈死了!被我请人杀死了!你懂不懂!」
我更加茫然了。
「爸……你在说甚么?」
下一秒,巴掌换成了拳头,打在我的锁骨上。
我忍痛往后缩,不让他继续攻击我,但没用,我的身体已经抵在墙壁上。
他像发了疯的野兽,对我伸出手,抓住我胸前的衣领,将我高高举起,「我不是你爸!不要这样叫我!」
我双脚腾空乱踢着,双手奋力扳开他的手指,碍于体型上的差距,我的挣扎一点效果也没有。
就在我打算奋力一击,踢向他的鼻梁时,他对着我怒吼,「你妈那个贱婊子,背叛我出去外面偷吃!」
霎那间,我停着了所有动作。
愣愣地看着将我举在空中的爸爸,他的表情既悲伤又愤怒。
看到他的表情我就明白,他没有在骗我。
我最挚爱的妈妈,是个背叛家庭的偷腥者,而眼前的爸爸……
我想叫他,却在声音出来前,被他的一阵怒吼打断。
「我对他那么好,不顾全家族反对娶了你妈那个妓女,结果她怎么回报我!」
他的手往旁边一摔,我再度飞了出去,撞到书柜上,架上的书本、装饰品跟我一起掉到地上。
我痛到全身散架般无法动弹。
这是有史以来,爸爸打我最凶狠的一次。
他又朝我走过来,忍着痛,我努力爬起想要逃走,这时我发现我的右手不听使唤。
他发现我想逃,硬是抓住我的脚,把我拖到他面前。
「不要!」我对他尖叫,一点用也没有。
「她怀了外面那男人的种!」活在自己的世界那般,他听不到我的吼叫,也看不见我的挣扎,执意的自说自话。
「她骗我!骗我说那个狗杂种是我的女儿!」
他的手架在我的脖子上。
「我他妈养了那狗杂种的女儿十一年!」
他的手越缩越紧,而我也越来越难呼吸。
「我没有女儿!我从来都没有女儿!」
他的手一阵用力,我的气管完全紧缩,连一丁点空气都吸不到。
我慌乱得想要拔开他紧掐的手,但没有用。
「为什么!」他对着我吼着,眼睛红得充满泪水,「为什么!晓玫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没有这样对你!
这样对你的人不是我!
我想对他咆哮,我却说不出口,一股怒气卡在喉咙。
我怒瞪着他,想将所有不满藉由眼神宣洩在他身上。
你以为我愿意让这种事发生吗!?
你们为什么只看到自己的痛苦,而不看看我!
我甚么事也没做,却要被这样对待!
我也想有个幸福的家庭、我也想有个爱我的爸爸妈妈、我也想让你们都幸福快乐啊!
但是没有啊!
我活了十七年。
这十七年的人生不但是个悲剧,还是段谎言!
我的反抗越来越无力,感知也越来越模糊,手指麻木到无法抓取任何东西,肺部不在上下起伏。
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他的怒顏跟着消失在黑暗中。
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不能好好的爱我?
我做错了甚么?
我……我也想……好好的被疼爱……
就在我意识朦胧之际,我尽最后的力气问了人生最后一个问题。
「你……你为什么,要让我活到现在?」
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不知道他现在在想甚么?
可是……也不重要了吧……
我也……没办法活在这世上了吧……
就在我以为可能等不到答案时,原本黑暗的视线逐渐得到光明。
书房米黄色的天花板、木头製的顏色、带着光晕的亮点,以及坐在我旁边的他。
因为缺氧,我的双眼还没办法聚焦,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人影,跌坐在那。
我眼神失焦的面向他,不明白他为何松手。
「你为什么……」他微弱的出声,语气既无力又无助。「你为什么长得那么像晓玫?」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想要张开口,却讲不出话来。
我听到他哽咽着。
「如果你……如果你长得像那个狗杂种,我就可以轻易在你还是孩子时解决你,可是你长得像晓玫,不管是眼神、表情、动作,都有晓玫的影子,我……我没办法……」
因为我长得像妈妈……所以,你没办法轻易的杀了我?
仰望着天花板,我轻笑。
「你可以……杀了妈妈……却不能杀死……长得像妈妈的……我?」我沙哑着嗓音问他。
逐渐吸进氧气的身体,总算让我能提着起一点力气转头看他。
他跌坐在地板,后背靠着书架,像洩了气的瘫在那。
或许是基于愧疚,也或许是祕密被揭穿,没甚么好隐瞒,他便将曾经发生过的事告诉我。
「我派人去解决那个狗杂种,结果你妈上前阻止,用肉身挡住射过去的子弹,结果那个狗杂种跑了,而你妈……」
死了。
我在心中,替他回答。
我们之后陷入了长长的沉默,我躺在地上,他坐在一旁,他的心情需要冷静,而我的身体需要休息。
凝视着瘫在那里的他,我不晓得该用甚么样的心情面对。
生气吗?伤心吗?无奈吗?
或许在思考这些问题前,我更应该思考的是,从今往后,我该用甚么称呼叫他?
不等我想清楚,他便开口,「你走吧。」
我看他,他也看着我,只是眼神失魂落魄。
他说,「去到一个我找不到你的地方吧!金融卡里的钱随便你使用,不会有花完的一天。」
我又想笑了。
不把我杀掉,又不好好爱我,只说了一句叫我走。
你们为什么……
算了。
我累了。
甚么事都不想管了。
吃力地站起身,我忍着全身上下的疼痛,拖着残废的右手,步履蹣跚的走到书房门口。
我回头看向坐在地板上眺望着窗外的他,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再见了,爸。」
然后,我离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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