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树林冷幽,鸟雀沉眠,枝丛繁密,月光倾泄在树海浅层,却透不进深处。
一个人走得远了,耳边都会回荡着自己的脚步声。
在哪呢?
每当有微风拂过,姚幺便停下来,屏息聆听。
捕捉沭哥哥描述的,那有如民间招魂曲的沉闷鸣击音。
呜呼……呜呼……
诡谲的哀声,在这黑黝黝空落落的深林里回荡着,却让姚幺感到格外安心。
就像迷途之人遇见了平和的引者。
在那边。
姚幺微转方向,提着油灯探索过去。
被浟哥哥和沚哥哥纠缠了整整一天,如今留给她的时间更少了。
今晚若不试一试,又要等几天后了。
吃了前日的教训,姚幺半点不敢闭眼,愣是熬到了午夜,待体力稍有恢复,便提着两盏油灯出发了。
一盏油灯照来程,一盏油灯照去路。
只希望这点微光能坚持得久一点,不要熄灭了。
呜呼——呜呼——
声响越发近了。
姚幺细致感受着,直到那悠悠的簌鸣仿佛就在身边。
脚底的乱枝刺磨,但她无暇顾及。
将油灯举高,照亮了身侧一两颗树的树干。
不是这颗。
她寻找着沭在树干上留下的标记,一颗一颗的仔细查看。
也不是这颗。
呜呼——
已经离得很近了。
越往深处走,树木的纹理似乎也更加崎岖,枝干爬着绒绒的薄苔,被油灯照亮,小小成簇,极富生趣。
手臂抬得发酸,高举的油灯不由轻晃,暖光摇曳,照上了左上角一点突兀的划痕。
在这?
油灯上偏,姚幺得以看见熟悉的十字标记。
耳畔的沉响泠泠,可姚幺心头却烧灼起来。
距声音的源处越近,回音便也绕耳,她方才以为自己寻到了,试着翻了翻两棵树的根周土,仍是一无所获。
会是这颗树吗?
她试图用灯火照亮高处的树梢,想看看是否开着那些记忆中的小花,可最多也只能看得见些许错杂的枝桠。
再挖挖看吧。
姚幺蹲下身,围着树根处开始挖土。
林深处的空气冷湿,土也比小屋附近的黏腻松泛。
很轻易便能挖开,只不过甲缝也会陷进不少微腥的泥。
这边没有…
换一边……这边也……
本都有些沮丧了,正挖着第四坑泥的指尖碰到了个硬物。
啊!
姚幺扒开剩余的泥,终于看见了那块让她魂牵梦萦的玉。
还是记忆中的样子,质地柔润,刻着个飘逸的“姚”字,她的指尖甫一触碰到玉块,那段熟悉的影像也再一次在她意识之中放映。
总归是让她找着了。
可现在还没时间考虑其他。
姚幺缩回了指尖,脑海中的片段瞬间消失。
她将残玉的红系带缠在自己的手腕,随意将土坑填了回去,以确保不会让哥哥们发现端倪,随后提着搁置在一旁的油灯,继续摸索回程的路。
比预想的情况顺利许多。
姚幺忍不住雀跃的想着。
脚下的草枝不算柔软,扎刺得足底有些疼,可她许是拿到了念想已久的东西,脚步轻盈,反而越走越快。
直到望到了不远处的房屋后,才逐渐慢了下来。
看着近在咫尺的家,姚幺却突然有些畏缩了。
那是一间与族城房屋没有什么区别的,普通的小木屋,也是她生长的地方,与哥哥们温存的地方,此时从林间看过去,却像一个危险的笼子。
恍然间,她突然生出,就这样带着这块玉逃开,逃到哥哥们都找不到的地方……
“吱呀…”
正思索着,屋子忽而扭曲了一瞬,门打开了,传来刺耳的阖门声。
里面分明没有人,却不知何时内生出了一团团怪诞的烟雾,从门窗中飞出,无序散乱,袅袅是升腾,忽而又像是发现了她,凝结成实质 ,迅速向她袭来——
那是什么?
姚幺吓得慌忙后退,却不慎折了脚踝,狼狈的跌在地上。
好疼!
顿生的疼痛钻心,她下意识捂住伤处,粗缓了几息,待再惊恐抬眼时,方才的怪雾,以及变得诡异的房子,却又都消失了。
小木屋仍伫在原处,月光扑下朦胧的皎白雾纱,如此点缀下,显得沉静而安谧。
姚幺看不见,也不知自己在短短数息内,眼中的神情变了数次。
啊……
怎的摔倒了?
刚刚她又折腾了些什么?
看了看自己狼狈的一身泥,还崴了脚,姚幺自嘲的笑笑,扶着一旁的树干站了起来。
最近健忘的很。
直到回到屋里,将身上的污泥和残玉都清洗干净,再拿起那块玉后,姚幺仍有一种不真实感。
就这样找到它了。
在这个稀松平常的夜晚。
“爹爹——”
脑海中闪烁的片段使姚幺回过神。
方才本是用手指轻卷着玉上的红线,小指不小心碰到了玉面,那段影像便也蹦了出来。
看着手里尘垢尽去,而变得越发莹润的玉,手指凌空描摹一遍玉中央的“姚”字。
虽说拿到了玉,可她的困惑并没有得到解决。
玉里存储的影像她一遍又一遍的回看,直到头开始胀疼,便停下来休息一会儿,疼意过劲,就再一直回看。
可是,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到底忘掉了什么?
姚幺有些泄气,将玉搁在一旁,躺倒在床上出神。
心心念念多日的玉,却没能帮助到她。
就像近在咫尺的宝藏,她好不容易寻来了钥匙,却发现不是适配的那把。
姚子和,姚幺……
这个姓,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啪嗒——”
有什么东西坠落在她的耳廓,传来细微的滴水声。
什么东西?
姚幺伸手摸了摸,沾了满指鲜红。
咦?
少女吓得弹坐起来,用手抚了抚脸,又带下来满掌的红渍。
这是……血?
怎么突然流血了?
她匆忙起身,跑到后院的小池边,得以看见自己此刻的模样。
血液从眼眶流出,溢了满脸,搭配着她错愕的神情,显得更加狰狞了。
顿时没了心情再去思虑,姚幺捧起小池里的水擦洗脸上的血。
眼部泛起迟来的涩疼。
屈掌掬了些凉水,闭上眼埋进去,方才稍稍缓解了眼部的灼辣感。
她恍然想起,哥哥们说过,那日找到她时,她便是以七窍流血的模样晕倒在那颗登堂青下的。
似乎每每想起玉里留存的片段时,她便会不同程度的头疼,而当她想要进一步思索,或者去挖掘关于“姚”字的线索时,身体就本能的变得格外抗拒,像是被早早设定好了似的,一次次阻挠她。
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要不带着这块玉,去找浚哥哥寻求帮助?
这个下意识的想法甫一出现,就被姚幺主观否决掉了。
不行,浚哥哥也不能尽信。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明明从始至终,浚哥哥对她都是最最好的。
他也是她最信任的亲人。
可方才想起浚,她的心却并未感到熟悉和踏实,反而有些焦躁不安。
她为何会这样想?
前一个疑惑都还没想明白,就又开始妄加思索了。
姚幺再次用冷水拍拍脸,示意自己别多虑。
先歇息歇息吧。
而至此,少女虽不记得,却下意识的渐渐收了亲赖之心。
浚也不会想到,自己临时起意的举措,会导致自己错失了一个重新控局的机会。
说下了第一个谎,便需要后继的许多个谎来圆,而犯下了一次过失,即使已被刻意抹去,感情上残留的悸意却无法消解,随之慢慢积聚,潜移默化,以至产生无法挽回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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