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嘰——」
就在李保山说话的同时,一声刺耳尖锐的声响传来,那声响就像是指甲刮着铁皮的声音,我们几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安静起来。顿时山屋内静得出奇,除了我们粗重的喘息声之外,只有滴答的雨声。
李保山握住山刀,缓缓站起来,我跟老周也各自抓了一根木棍,我们屏气凝神,倾听着外头的声音。
「嘰——嘰——嘰——嘰——」
连续的尖锐声响,让我的心狂跳不已,我清楚得听见,似乎有某种东西,不停的刮着铁皮屋,那声音越来越密集,彷彿外头有好几百隻手,不停地用指甲刮着铁皮屋。忽然间,风势强劲起来,中间的火堆被吹得几乎熄灭了,摇曳的火光下,我瞥见墙上的照片,好像有点不一样。
一时间,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但隐约感觉那些照片中的人,似乎在……笑着?再看个仔细,我几乎快停止呼吸了,那些照片真的在笑!甚至还能看见他们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我拉着老周,指了指墙上的那些照片,老周一看,吸了一口凉气,我们两个背靠着背,直盯着四周。
「嘰——嘰——嘰——嘰——嘰——嘰——」
指甲刮门的声音,越来越大声,还夹杂着许多人说话的声音,颂恩吐得厉害,李保山手握山刀,慢慢的挨进她身边保护她。忽然间,所有声音嘎然而止!颂恩也突然止吐了,不停的咳嗽着。就当我觉得可以稍稍喘口气时,我感觉背后的老周,身子剧烈的发抖着。
我忙转身一看,心脏差一点停止,因为就在老周面前,有几张照片里的人,竟然伸出手来,攀在相框边缘,原本微笑的表情,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悲伤的脸,我几乎不相信我的眼睛了,因为我竟然看见相片中的人在哭?眼泪从相片上滑落下来。这画面足以让一般人给吓疯了,我把吓傻的老周拉到身后,毕竟我有学过武术,至少应变能力比他强得多。
「碰——碰——碰——」
几声巨大的拍门声,划破山屋内寂静的空气,我们每个人心头都跳了几下,就在拍门声结束后,紧接着传来的是……哭泣声?就像是几百个人在门外低声啜泣着,此刻,连冷静的李保山都紧张起来了,我看见他手上的山刀不停的颤抖着,嘴里喃喃自语,不知道在唸些什么。
我吸了一口气,朝他走了过去,我拿走了他手上的山刀,低声说:「我去开门!有任何意外发生,带着颂恩小姐快逃!」李保山愣了一下,缓缓点头,指了指地上的火堆,说:「拿着火把,巴拉玛会帮助你的。」(巴拉玛是撒奇莱雅族的火神)
我点点头,拿起了一根燃的最旺的火把,手握火把,心里也踏实一点,我将山刀横举到面前,慢慢往门口走去,我心跳得很厉害,就像是想从胸口跳走一样。不过,我告诉自己越是危急,就越要冷静,我吐了一口气,将那已经残破不堪的门打开。
「咿呀」一声,老旧的门发出的声响,让我更加紧张。「我的妈啊——」我心里面惨叫一声!门外黑压压的一片,竟然……站了好几十,不!上百个模糊的身影,全部背着登山的包包,低着头默不作声,山上的风势、雨势极大,这群人却个个像是泥塑木雕般,一动也不动。
我全身就像是麻痺了一样,僵硬得无法挪动半根指头,一阵阴风袭面,那些人竟然向山屋飘来,我暗暗叫苦,心道:「我命休矣!」李保山忽然大叫一声,就跪了下去,他朝着门外拜了下去,大声说着:「各位好兄弟们,我是帝瓦伊.巴力克,我参加过不只一百次的搜救行动,很抱歉我们没有救出各位,但是我的诚意是真实的,我们只是暂住一宿,请好兄弟们让我们平安!」说罢,李保山又是一拜,老周看见李保山的动作,他连忙也跟着拜了下去。
说也奇怪,我的身体忽然可以行动了,「呼」的一声,又是一阵强风吹过,那些原本在门外的人影逐渐淡了,逐渐的隐没在黑夜里,终于,一切回归于平静,颂恩身体的异状也停止了。
这是我初次碰到的灵异体验,我永远也不希望再来一次了。身上的衣服因为冷汗湿了一大片,寒风吹来冷得直打哆嗦。我关上门,将火把放进火堆里,四人围成一个圆圈,不约而同相视而望,老周猛灌了几口米酒,我也跟着猛喝了几口,颂恩则是脸色发白,抱着睡袋说不出话来。
李保山对着墙上的照片叹了口气,他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诚心膜拜,我们也跟着他一起拜了拜,希望这些受难者飘荡的灵魂,能够得到安息。
我们拜了一会儿,李保山转身说:「快点休息吧,一早就要出发了。」他的话才刚说完,面前的火堆忽然晃了起来,正确点来说,是燃烧的木柴晃动起来。我们四人面面相覷,各人眼中都充满了恐惧。「碰」的一声,柴火忽然弹起,四散开来,从地板窜出一个黑影,颂恩大声尖叫着,我虎吼一声,举起山刀劈头猛砍。
「噹——」
一声金属撞击声响,我感觉山刀砍到了一件硬物,我二话不说,正要举刀再砍,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着:「死老涛!我又没欠你钱,你他妈的要砍死我啊!」我低头一看,挡住我的山刀的,是一个身影矮小的男子,我失声叫道:「矮子?」
矮子骂道:「不是我还有谁!乖乖,你还带真多人来。」他一面说着,一面将地板上的方形铁板给盖起来,然后扑上碎石跟泥巴。我这时才发现,刚刚我们生火的地方,原来下面是一个约一公尺宽的地道,只是铁板给盖住,而且被隐藏的极好,所以大家都没有发现。
颂恩是见过矮子的,不过李保山跟老周却不认识矮子,只见他们两人一脸困惑的望着他,我连忙解释,说:「这人是我的朋友,就是我之前提到留下讯息的那个朋友!」
李保山不停的上下打量矮子,说:「这小子从哪冒出来的啊?」矮子怪眼一翻,说:「什么小不小子的,我是看在老涛的份上,要不然早轰你们出去了!」李保山「呸」了一声,说:「胡说八道,难道这里是你家吗?」矮子正要反唇相讥,我忙打断他的话头,说:「矮子,你那天到底发现了什么,是不是你在我家桌子底下刻上线索的?」
矮子没好气的说:「嘿!当然是我留下的线索,谁知道你那么笨,这么晚才来找我。」我说:「你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事啊?」矮子忽然挨近过来,低声说:「嘘,我们私下说话。」
矮子的话李保山似乎是听见了,他又是「哼」了一声,说:「鬼鬼祟祟,八成不是谈好事,我也不想听。」说着李保山就鑽近睡袋里,侧身背对着我们,矇着头睡觉了。
我看了一下颂恩,她的身体似乎已经没有异状了,但是脸色还是很苍白,于是我
将四散的火堆聚拢在她附近,然后对老周说:「老周,请你帮忙注意一下颂恩的身体状况,我跟我朋友说几句话。」老周点点头,就走过去颂恩身旁。
我跟矮子走到靠窗的角落说话,我点了一根烟,说:「你那天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忽然不见了,却又突然到我家留下线索。」
矮子手一伸,抢走我嘴里刁的烟,然后自己吸了起来,说:「还不是那个钟离魅,他真是邪门的紧啊,我当晚睡着以后,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潜入的,竟然在我毫无察觉之下,就在我身上塞了一张照片。」
我问:「什么样的照片,你怎么知道是钟离魅给你的?」矮子瞪了我一眼,说:「废话!那间房子只有我跟你,你干麻给我照片。而且,那张照片背后还有着签名,上头写着『钟离』两个字,然后下面写着『来找我』。你说,这不是钟离魅那小子给的,要不然是『鬼』给的喔。」
我连忙挥手打断他的话,我说:「别乱说话,那张照片是什么样的照片。」矮子刁着烟,从怀里拿出一张泛黄的旧相片递给了我,我接了过去细看,那是一张大合照的相片。
那张照片感觉年代颇为久远,画面看来有点模糊,背景是一间山屋,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我们现在所处的成功1号堡山屋。而在山屋前面,有着一个身穿斗篷的男子,帽缘压的很低,看起来就是钟离魅没错,他的身旁则是站了许多小孩,有男有女,不过那些孩子的脸上,都没有笑容,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所有小孩的眼睛都直盯着前方,眼神透露出一种怨毒的感觉。
矮子说:「我看到这张照片,一时间也认不出照片中的地点在哪里,原本我要找你讨论的,谁知道,却发生一件邪门的事。」我问:「邪门的事?」矮子说:「就在我要起身去房间找你时,我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忽然间,我看见放在包包里的那水晶头骨,竟然凭空飞了起来,然后你家的大门也自动打开了,水晶头骨就从我眼前他妈的飞走啦!」
我失声叫道:「飞走了?怎么可能!你是不是眼花了?」矮子骂道:「你不认识我吗?我是号称鹰眼的卢大块耶,我会眼花?」我没好气的说:「你这矮子又再帮自己加名号了,什么鹰眼,我看是鼠目还差不多。」矮子一听,气呼呼的转过头去不理我,我实在没心情跟他浪费时间,我说:「鹰眼先生,那接下来呢。」
矮子一听我叫他鹰眼,他表情可乐着,他说:「这还差不多,话说我看着水晶头骨飞出去,我拼老命追了出去,可是我不骗你,那水晶头骨真的一直飞、一直飞出去,我就一直追、一直追,最后,那水晶头骨竟然飞到了路边一辆大卡车上,等我快追到的时候,然后那辆卡车就开走了,更可怕的是……」
我问:「是什么?」矮子压低嗓子说:「我看见驾驶座上,竟然空无一人!够玄吧……」矮子说的话,让我忽然间想到了一些事,我闭上眼睛,正要捕捉脑海中的线索。颂恩这时候忽然起身说:「雷警官就是被大卡车撞死的,会不会有所关联吗?」
我怔了一下,原来颂恩一直有听见我跟矮子的对话,而且她的想法也跟我一样,我们都怀疑那辆卡车,就是跟撞死雷浩的是同一辆。
我吸了一口气,说:「我也是这样想的,矮子,那后来怎么了?」矮子说:「后来我回到你家,你们就已经出门了。我正想打电话给你,谁知道竟然被偷袭,乒乒乓乓的打了起来,他妈的,那鬼玩意杀也杀不死,我匆忙之中留下了线索,然后就逃之夭夭啦。」
我追问:「是谁偷袭你?」矮子恶狠很的说:「还不是之前的断……咦?」矮子话说到一半,忽然一脸惊讶的指着我,张大口说不出话来。我皱眉说:「别拖拖拉拉的,话讲一半是怎样!」这时候,我发现除了矮子,颂恩跟老周也一脸惊恐的看着我!就连原本躺在睡袋里的李保山,也缓缓爬起来,吃惊的直盯着我看。
我愣了一下,难道我后面出现什么异状吗?我一想到此处,急忙转头,但是背后什么也没有,我说:「你们怎么了吗?」老周的声音有点颤抖,说:「涛兄……」他指着自己的肩膀,我并没有多想,就往自己的肩膀看过去。
我这一看,整个人顿时僵硬起来,在我的右肩上,这时竟然有一隻女性的手搭在上面!黑色的指甲加上苍白的肤色,正是之前想掐死我的那隻「断手」。而且另外一个肩膀,不知什么时候,也悄悄多了一隻手。
我吞了一口口水,正要叫矮子帮我,却发现矮子的肩膀上,也多了一双手,而且,不只是矮子,山屋内所有人的肩膀上,都出现了一双「断手」。这真是太过突然了,眾人你看我、我看你的,大家眼中都充满了惊恐。
就在此刻,我感觉肩膀上的那双手,已缓缓「爬」上了我的脖子了!
「喝!」矮子大吼一声,双手往怀中一探,摸出了两把小刀,就往自己肩膀上的断手插去,然后用力一甩,将断手甩到火堆里,紧接着矮子大喊:「全部都别动!」大伙儿还没会过意来,忽然眼前光影闪烁,「咚、咚、咚……」铁皮屋内传来一连串金属撞击声。
墙上的飞刀上钉着八隻「断手」,那些断手正在不停地扭动着。矮子这几下拔刀、射刀的动作,只能用电光火石来形容,准度及力道的拿捏刚刚好,分毫不差的将断手给钉在墙上敬。
矮子露了这手功夫,让我立刻对他肃然起敬,我正要称讚他,却发现墙上的断手,竟然握住了刀身,将手掌从刀子里抽了出来,然后手指交错,从地上爬了过来。
矮子急道:「全都躲进去地道里!」他将地板上的掩蔽物给清开,露出原本火堆下的地道,他将铁板拉开,我还来不及开口,矮子就推我下去了。
我一被推下去,我心里就开始咒起骂矮子的十八代祖宗,因为他没跟我说,这是一个很「陡峭」的地道,所以我的脚刚碰到地面,就滚了下去!而且说是地道,倒不如说是地洞比较适合,因为并没有阶梯,只是一个不断往下延伸的洞穴。
我腰际撞到了洞穴山壁,痛得胃都快翻了过来,我一路滚着,也不知道滚了多久,「碰」的一声,滚到了一个稍微平坦空旷的地方停住了,我躺在那里喘着气,四周黑得身手不见五指,我挣扎着起身,全身痛得要命。我想查看一下四周环境,不过慌乱之际,照明设备留在上面了。
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当作手电筒来照明。在微弱的灯光下,我隐约看见周遭的轮廓;周围是一个大约十坪左右的方形的石室,墙上还有许多的壁画,以及刻着许多的文字。我一看,不由得一惊,这实在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没想到在奇莱山里,藏有这样一个石室。
我四周查看着,忽然想到:「咦?我滚下来也有一阵子了,矮子他们人呢?」心里面隐约感觉不妥,我走回我刚刚落下的地道口,我对着里面大喊:「矮子?」地道里的回音极大,我只听见自己的回声,我又喊了其他人名子,却没有任何回应,石室里只有回荡着我的呼喊声。
我心下纳闷,不过也不太担心,因为真的找不到人,到时候我再顺着地道爬出去就可以。于是我振作一下精神,开始仔细观看着石墙上文字跟壁画,我数了一下,壁画总共有十几幅,我从最左边的看过去,才看第一眼,我就倒抽了口凉气,那墙上的图画是一幅地狱受难图,图中身处地狱的中的人,个个面目扭曲,苦不堪言的表情,一旁的石刻文字上还写着:
若问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若问来世果,今生做者是。万般自作还自受,地狱受苦怨何人?
这是佛家的『三世因果经』里的一段话,意思是,若想要知道前世所发生的事,看你今生所遭受的一切,就可以知道你前世是干了些什么事了。若要知道来世的遭遇,那么就看看今生你所做的事,就可以推论出来了。所有的因果都是自己造成的,坠入了地狱受苦也怨不得别人。
在漆黑的石室里,忽然发现这些画面,着实令人毛骨悚然,我吞了一口口水,再往其他的壁画看去。另一幅的壁画上,画面从上至下分好几层:第一层左右两角是一簇簇天神,携带十字架,铁钉,皮鞭等刑具;第二层是袒胸露体的耶穌,站立在云端高举着右手,正在作出最后的判决。
我认出来这幅是知名的画作,米开朗基罗绘製的『最后的审判』,面前的壁画徐徐如生,两百多个千百姿态的裸体人像,在希望与幻灭之间,做着垂死的搏斗。黑云翻腾,明暗交迭,我甚至能听到那凄厉的呼喊声。
我再看看其他的壁画,画得都是各种宗教的地狱场景,有印度教的前身婆罗门教的地狱传说,伊斯兰教的地狱壁画、还有埃及神话跟一些我认不出来的宗教地狱场景。这些惊心动魄的地狱画面,让我想到钟离魅在品酒会场,跟麦教授所说的话——你相信地狱吗?我不由得猜测,这些壁画是不是跟钟离魅有什么关联?
正当我再沉思的时候,在这间石室的最深处,有一副壁画吸引了我的目光,严格来讲,这应该不算是壁画,算是石刻浮雕了,那刀痕凿功相当的精细。有一百多个裸体的人型雕塑所组成,每个姿势各异,但都徐徐如生。
我凑近去细看,其中一个雕像人物俯首而坐,把右肘放在左膝上,手托着下巴和嘴唇,目光下视,表情痛苦地陷入深思之中。咦?不是罗丹(註5)的人型雕塑——思想者吗?
我不禁失声叫道:「罗丹的地狱之门!」
『地狱之门』,是知名的巴黎雕塑家奥古斯特·罗丹的大作,其主题灵感来源于诗人但丁『神曲』(註6)中的地狱篇,罗丹将它命名为「地狱之门」(thegatesofhell),该群雕共塑造186个痛苦群体,每一座雕像都分别代表该史诗中的一个人物形象,分别表现出人物的情慾、恐惧、痛苦、理想、希望、幻灭和死亡等感情。
眼前那地狱之门浮雕上,还写着一段文字:
里直通悲惨之城,由我这里直通无尽之苦,这里直通堕落眾生。我永存不朽,我之前,万象未形,只有永恆的事物存在,来者啊!快将一切希望扬弃!
这段文字是地狱之门上的铭刻,这是但丁的『神曲』中的文字,我望着这扇地狱之门,思绪乱到极点,那些千姿百态飞舞盘旋的雕像,是如此的扣人心弦,彷彿就在我的面前活了起来,我忍不住伸出手,想触摸这扇地狱之门。
就在我碰触到石雕的瞬间,忽然地狱之门隆隆作响,从中间裂成一半,露出后方的一个燧石阶梯,那条阶梯旁的石壁上,每隔几公尺就插有一根火炬,照得整条石阶灯火通明。我看了一下,那燧石阶梯似乎很长,一直往下方延伸去,看不见尽头,一旁是悬崖,另外一旁则是山壁,石阶有如蜿蜒的长蛇般,攀附着山壁旋绕着。
我是一个好奇心极强的人,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我实在按耐不住追根究底的衝动。我吸了一口气,顺手拿了一旁的火炬,缓缓走了下去,那石阶相当的长,还有许多的转折。我一边顺着石阶走着,一面提高警戒,就这样小心翼翼走了两个多小时,却还没看到尽头。我心中冒起奇怪的念头,再这么走下去,难道是通往地心吗?
「啊——」
就在此时,陡然一声惨叫,震得我整个人直弹跳起来。那一声惨叫太吓人了,简直从地狱深渊衝出来一般,在这样的气氛下,这声充满痛苦的哀嚎声,显得凄厉莫名,我的胸膛几乎快被这声惨叫给穿透了,我手上的火炬一时拿捏不住,就往黑不见底的深渊落了下去。
那根火炬在空中转了好几圈,「啪」的一声落到了地面上,我心中一喜,看来快到终点了。落到地面上的火炬并没有熄灭,那火光照亮了深渊底部的状况,我往下一看,却看见令我震惊的画面。
下面黑压压一片站满了人,全部身穿着黑色长袍,面无表情的站立着。所有人身子都有规律的轻微摇晃着。我吞了一口口水,在从山壁上再拿了几隻火炬,就往远方拋去。那些火炬远远的落下去,我发现这群人数量极为庞大,至少超过一千人以上,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却出奇的安静,偶尔传出几声尖厉的惨叫声之外,就丝毫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是神曲中,地狱篇(註7)的第一层,幽冥界……」一个女子的声音从我背后响起,我大吃一惊,腿一软,差一点摔了下去。我急忙转身,拿着火炬往后一照,火光照映下,颂恩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来到了我背后。只见颂恩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下方的人群。
我一看见来的人是颂恩,喜道:「颂恩?你怎么来的!其他人呢?」
颂恩对我笑了一下,说:「刚刚那条地道,似乎中间有个分叉路,我们跟大家弄错方向了。」我「喔」了一声,说「你刚刚说这里是哪里?」
颂恩说:「我之前唸书的时候有读过,但丁神曲地狱篇提到,地狱是一个上宽下窄的漏斗,共分九层。第一层是幽冥,是异教徒的地狱,在这里等候上帝的审判。」
我问:「那其他几层呢?」颂恩说:「其馀八层,罪人的灵魂按生前所犯的罪孽,分为贪色、饕餮、贪婪、愤怒、信奉邪教、强暴、欺诈、背叛,分别接受不同的严酷刑罚。」
颂恩续道:「神曲中提到,幽冥地狱中没有犯罪者,只是没有信仰,所以在这一层徘徊的人,有慾望而无希望,鬱鬱寡欢但没有痛苦。者且这一层的人,往往才能超卓,却要在地狱边境徘徊。」我吸了一口气,向下方的人群望去,果然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脸忧鬱的神态。
我又往四周看了一下,这里的规模真是惊人,我说:「你想,究竟是谁创造了这里?」颂恩摇摇头说:「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呢,唉,我们继续往下走吧。」
往下走?我愣了一下,说:「往下面走去,下面这么多古怪的人,等等他们暴动起来,发生危险怎么办!」颂恩似乎没听见我说的话,她侧身闪过我的身旁,逕自往下走去。颂恩的步伐极快,一下子就隐没在黑暗中,我叫了她好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我摇着头,只好快步跟上去,以免她发生危险。
就在我们走了约半小时后,那燧石阶梯到了尽头,颂恩转头说:「矮子跟周先生他们,应该都在前面。」我奇道:「你怎么知道?」颂恩也不答话,就往前方走去。我隐约感觉到,颂恩似乎藏着些秘密,她也许不是我想像中的,单纯寻找父亲的女孩。我当下默不作声,跟着颂恩的脚步往前走去。
燧石阶梯的底部,是一片片岩块组成的空旷场地,范围至少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我这时候才发现,一旁是条大河,河岸边的另一头,是刚刚我们看到的那群人,我们中间被大河给隔开了。颂恩一路低着头,脚步没停过,就顺着河岸走着。
过了一会,我们来到了一个石碑的面前。石碑刻着:
acheron阿刻戎河
我说:「这难道是所谓的苦难之河,祸川吗?」话才说完,远方河面上的幽暗深处,忽然泛起了连漪,一艘黑色小船慢慢划了过来。
「你他妈的不是要开船吗,干麻划回来?我要去找我朋友,快划快划!」船上面传来我熟悉的声音。黑色的小船缓缓靠岸,上头坐了三个人,分别是矮子、老周、跟李保山。刚刚那抱怨声的主人,就是矮子这傢伙了。
我喜道:「死矮子!我在这啊。」矮子一看到我,从船上一个纵跃,就跳到我身边,大笑着说:「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掛掉,颂恩小妹也在,很好!」我笑骂:「去你的,你这矮子掛了我还是会活得好好的。」
这时候李保山跟老周也下船来了,老周过来握住我的手,说:「涛兄,你没事就好,我们刚刚急急忙忙滚了下来,没想到你跟我们走散了。」我也对他笑了一下,说:「还好大家又聚在一起了。」
李保山这时插口说:「一点也不好!这里根本不是人该来的地方,要不然他们坚持要找你这小子,我死都不会下来,现下找到啦,我要回去了!」
「不可以走!」颂恩尖叫着,身子忽然剧烈的发抖。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矮子忍不住说:「小妞,有话就快说啊,别耽误我们大家时间。」
这时候,那艘船上走下来一名看似船伕的人,又高又瘦,穿着一件斗篷长袍,脸上的表情木然,就像是殭尸一样。我心想:「难道他就是钟离魅?」此时,那个船伕忽然开口,说「河畔聚集着的亡灵啊,船伕卡戎在此,我将会引导你们这些徘徊的游魂,到对岸的冥府接受审判。」
矮子怒道:「什么亡灵游魂的,我们是有写有肉的『人』啦!」那自称是船伕卡戎的人,对矮子的话置之不理,他用死鱼般的眼珠扫了眾人一周,缓缓地说:「你们之中,有人已死了!有人是充满怨恨的亡灵……」我怔住了,我骂道:「别妖言惑眾,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
原本在一旁发抖的颂恩,低声说:「不!他说的是真的。」
我们不约而同的,都吃惊的转头看着颂恩。颂恩缓缓吸了一口气,声音发颤的说:「我从地道下来的时候,看见我们其中一个人的尸体,那尸体已经肠穿肚烂了,但是现在,那人却出现在……我们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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