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茫无途水露昇
枫叶狄花秋瑟瑟,霜叶红于二月花。
秋意萧瑟,瑟瑟寒风席捲了整个璽城。
「若谢老爷回来了怎么办?难不成还要等你?更何况你的病还没好!」顏坠咄咄逼人让我不敢直视,凌厉的语气好似我犯了滔天大罪一样。
「放心,我抵抗力好的很。」我试图缓和气氛,挥了挥手逃避他锐利的目光,没想到他脸色越发难看。
「外边露寒风冷,你病况加重也就罢了,还要策带着你这个累赘?你落水已耽误了行程,到底是多不懂事?」顏坠一连串的责骂未曾停止,他的一字一句就如同一根根毒针插在我五脏六腑,慢慢将我击倒。
这些日子来我从未看透他理解过他一分,可能永远也摸不透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在我看来顏坠不再脱尘,就像漂白过的撒旦。
「你就这样讨厌我吗,说我不懂事也就罢了,累赘……我魏……凝宓才不是拖油瓶。」我冷笑几声,明明才入秋却觉喉咙乾冷刺痛,双目炙热,空气亦随着我的崩溃而震动。
累赘……曾经也有人说过我是累赘,我恨这个词,痛恨。
「那我便走,让你知道我能独立。」我抑止泪意斩钉截铁的告诉他,顏坠却仍无动于衷。
「魏黎阿,不如我们送走这个累赘吧,留在家里也碍事……」
回忆拼命翻涌,曾经也有人对我说过如此恶毒的话,魏泱终究又回到自己一个人。我转身劈头走出宅子,我的假瀟洒是为了掩盖我的懦弱和悲伤。
「凝宓!」策和权朔的声音交叠着。
「任由她闹吧。」顏坠口气冷凛,丝毫不动容,就好像我的去留与他无干。
我快速离去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脚步却异常沉重,每一步都得花上好几倍的力气。
漫天乌云,才转瞬天就黑了。也许在你们看来我很幼稚,这仅仅因为在这里我不必做魏泱,不必戴上钢铁的盔甲,不必承受魏泱的不快乐,只要当个十六岁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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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大街,綺丽人群,我不过是流连其中的一个人。
走走停停,马车袭捲而起的满天尘埃,佈满了整个璽城,细沙勾勒出来的景象,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剎那间一个熟悉人影飘过。
武岳天,石头师父。
策才说师父病了,怎么现在看来身强体健还出现在璽城,策不会骗我的,但转瞬师父已不见踪跡,可我绝对没看错的……
罢了吧,在这个地方有太多太多是我无法解释的,自己都自顾不暇了还管别人呢。
意难平,心难静。
「咕……咕」太阳西下,晚霞如烟花璀璨绽放,云彩散开,我也饿了,身上又没银子,都是顏坠的错!他就这么厌恶我?
他只有引人入迷的脱尘外表,言语锋利,根本是双面人。为了得到神珠可以不择手段,杀了五个人都不眨一眼,就是个冷血的人!
满怀怒气的我绕了璽城一圈,居然来到云中金陵门口。因为再饿下去我就要昏了,整个璽城我也只来过这个地方。
「我要见沐嵐。」我最终拉着门口一个小廝问,说的好像自己有什么来头一样。
「见我?」一个腻美又傲气的声音从背后袭上,杀气重重。
「你能不能收留我一晚?」我咬牙不好意思的恳求,记得沐嵐看我的眼神总是不怀好意。
「你这是被权朔拋弃了吗?哈哈……」沧冷又刺耳的笑声,完全不属于美如蔷薇的沐嵐。
哪轮得到权朔拋弃我,我当然是自己走的。
「权朔就是这样,有价值的东西……」她步步逼近勾起我的下顎,我正想甩掉全身却在颤抖。
「他才会要。」沐嵐加重了语气,美眸中溢着诸多不甘和对权朔的一片真心。
原来沐嵐这么爱着权朔。
「权朔没有丢下我。」我弱弱的反驳,丢下我的不是权朔,而是顏坠……
随之传来的是沐嵐凄凉的冷笑,眼底有着绝望和妒意,我所认识的拓跋权朔才不是她说的那种人。
我认识的权朔,温柔且风雅瀟洒,况且我什么价值都没有,何来利用之说?
「我告诉你,拓跋权朔是我的。」剎那间,沐嵐的眼底闪过一丝恐慌,随即恢復她嫵媚动人的神情,她像在和我宣战我却无动于衷。
沉默良久,直到我不合时宜的肚子咕嚕声打破寧静。
「让你住一宿是不可能的,云中金陵自有不招待女客的规矩。」沐嵐腻美一笑,摆出送客的姿势。
「知道了,别告诉权朔我来过。」我倒吸一口气摸摸鼻子离开,沐嵐并没有回应,模糊中,她好像一直站在云中金陵门口看着我离去。
权朔视沐嵐亦同沐嵐视他一样重要吗?
沐嵐很勇敢,他是璽城名妓而权朔是北魏贵族。
沐嵐很勇敢,她可以不去顾忌一切,用全心去喜欢一个男子,这是我做不到的勇敢。
顏坠,我要向你证明,我和她一样勇敢,我也能自力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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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月黑,夜风寒,孤影行,看似寂。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映着河边倒影,发丝全数散落肩旁,灰泥染上裙摆,我狼狈不堪就好像初临桐花巷那般无助。
拖着疲惫身躯走过寥无人烟的空地,充满鬼城的阴森森,冷风和飢饿感环绕我的身躯,还有内心难以消解的荒芜,让我觉得此刻自己大概是最悲惨的人了吧。
月光流泻一地,人来人往,成双成对,男女脸上洋溢着笑容,我就像是个格格不入的存在。
唯有我无处可去,无家可归,我的家早在妈妈死去的那刻,一切殆尽。
「凝宓,加油!」我无声的低吼,在低谷给自己鼓励。
远方有个皎洁的明亮背影,白衫在强风颳下吹起,好像顏坠,我加紧脚步追过去……
途中不慎一拐居然跌入泥坑,泥泞更沾湿了大片衣裙,我连忙站起要追过去,那人却不见踪影,我气若游丝追赶却是徒劳。
「你不该走的。」我边走边呢喃,到底有些后悔了。
身处异乡,整颗心空空的,气管好似被棉絮塞住,蔓延到心脏都难受。此刻我终于顿悟,从一开始凄厉的鸣笛声,到后来我落水,到现在的温存全消,我心底默默渴求的,影响我情绪的,居然是他。
可能从第一次见面那晚,我就被他的阴媚气质和笛声给深深吸引了吧。
可惜我,没有沐嵐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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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在宅中徘徊数圈,眉头深锁。
「你就算踏破地,凝宓不想回来,也是不会回来的。」权朔在一旁看似轻松的调侃策。
「我这就去找她。」宇文策眼神凶狠,手指紧紧扣着系在腰间的长剑,势在必行。
「她若执意远走,你我都无法勉强。」权朔伸出手臂挡住策的去路,要他别衝动。
霎时,一名人影飘过,虽然铁面具罩住他大半脸庞,却依稀感受的到他完美脸容,如刀斧划过那般精巧。
「是你把他逼走的。」策的幽黑深瞳燃着熊熊火焰,死死瞪着顏坠。
「她在外面待不了多久的。」顏坠的语气不像往常镇定,而是多了点颤抖。
「顏坠,若凝宓有丝毫损伤,我宇文策绝不善罢甘休。」狠狠杀气从策的眼底溢出,炙热双目,此刻他是彻底的慌了。
语毕,策拂袖而去,空气不协调的震动了数秒才平息。
「策很在乎她。」权朔望着无垠天空,想着凝宓是否同样看着。
「你不也是吗?」顏坠犀利的言语不带情绪,庭中独留顏坠和权朔,仰天长叹。
而宇文策,惦记的只有凝宓,也只是凝宓。
从年幼时,她就一直陪着他,但今时不同往日。
凝宓似乎和从前不同了,策害怕失去凝宓,害怕失去跟她有关的一切,即使他可能早已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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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凉百尺,唯有一间小餐馆佇立着,微弱残灯在闪烁。
「有人在吗?」我看着应该有人,外头一块破木板写着徵打杂工,我便硬着头皮敲门。
「什么人?」一个大嗓门的中年妇女粗鲁的推开木门,门咔砸咔砸作响,有年久的跡象,外边装潢也旧旧的。
「您好,我是来应徵打杂的。」我立马挺起腰自信说道,明明骨子里已经虚的可以。
那妇人丝毫不理会我说的话,只是上下打量我许久,真的很讨厌这种感觉,从前我那些势利眼的亲戚也总这样看我。
「也真是会挑时的,叫我贾姨,进来吧。」她正眼连都不瞟,没好气的说道。
「嗯。」要是在以前我才不会这样弱弱回应,果然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寅时起床,戌时歇息。」贾姨摆摆手,一副工时超过十六个小时也很应该的样子,违反劳工条款了吧。
当学生也没这样辛苦好吗?看我过劳死,还要怎么找神珠。
「你睡那。」贾姨随便指了一处柴房,看起来破破旧旧连木头都腐坏了。
「嗯。」我无比难堪的接受,没想到我居然沦落至此。
「你就只会嗯嗯喔喔,是哑巴吗,报上名来!」贾姨不屑的撇了我一眼。
「我……宇文泱。」一时没想好居然就排列组合组出了这个名字。贾姨眉头蹙了一会儿,像在思考什么。
「没落的贵族也没什么好说嘴的,罢了,就叫你泱儿,熄灯去睡了吧。」贾姨轻视的看看我,然后回房。
这就是她目光短浅了,他并不知道在百年之后,宇文一氏将统一北方,建立北周王朝。
无星之夜,无光之夜,似冷清,似静寂。
我躺在甘草铺成的地板上,时不时还能闻到老鼠尸体腐臭的味道,委屈之意油然而生,或许正是在入睡前,人们显得脆弱。
我翻来覆去忘掉今日所有烦忧才浅浅睡去,这夜睡得并不安稳,尤其半夜又下了一场暴雨,梦的片段交错混杂着……
梦里,有名男子手执白玫。
梦里,有名男子身骑白马。
梦里,有名男子越窗而入。
他突如其来的冷漠,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中断的残梦又混着人声,模糊却深植脑中。
「一个开国君王,一个鲜卑替身领主,一个将来统一乱世的先人,你的坚强足以在乱世里拯救他们。」
一个机械般的声音在梦里不断重复着,好似在预告他们四人的结局。
漂泊不定,花影瀲灩,情归何处,早已註定。
魂牵梦縈,绕成千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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