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下班,从审讯室二度出来的任令曦扫过贺云朝的座位——没人。
哪怕是发生了争执,最基本的职业操守也应该要有,上班直接玩失踪是什么脾气。任令曦气不打一处来,拿出手机就想给贺云朝拨电话,手指搁在他的桌位上,不耐烦地敲击着。
钱乐刚好从她边上走过,见她这副模样,连忙道:“令曦,小贺被派去出外勤了,好像是去拿仿制品案子有关的资料,忘了跟你讲。”
任令曦一愣,“……哦,知道了。”
任令曦在电话接通的前一刻挂断。
贺云朝看着屏幕上消失的联系人提示,拇指从原本接通的位置挪开,随手将手机塞回了兜里。
“麻烦你了。”身后传来男性沉稳温文的声线。
贺云朝转过身,笑貌浅淡,脸上维持着后辈一贯的谦逊,但如果较真打量他,却能发现他连笑都是礼貌性的,藏着一丝不卑不亢的疏离感。
“不麻烦,本来也是顺路的事情。”贺云朝走到病床边,“上次时间匆忙,没有和前辈好好打个招呼,是我的问题。今天正好来拿东西,想着前辈也在这里,就买了点水果来。”
“哈哈哈,哪有那么多规矩。”费丞笑道,“听说你和令曦破了一个大案子,恭喜你,刚到调查科就有了施展拳脚的机会。”
贺云朝摇摇头,“我只是打下手的那个,令曦姐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没有她我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他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前辈的消息真是灵通,这么快就知道了。”
“人在这里无事可做,总会想听些新鲜事,调查科的那些家伙不会让我闷着的。”费丞伸手去拿床头的杯子,还没碰到,贺云朝先一步拿起来,给几乎见底的水杯又盛到半满,交回费丞手里。
“令曦姐也会经常和你聊这些?”
“她啊,每次都跟邀功似的。”费丞颔首致谢,喝到一半,忽然觉得自己的表述不对,赶忙改口,“也不是,毕竟我之前是她师父,有些东西她会想探讨也是人之常情——但她真的很优秀,在工作能力上非常醇熟,你可以放心和她学。”
贺云朝青涩哂笑,“我知道的。”
费丞端详了他片刻,“小贺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贺云朝抬眸。
“你比令曦大了两岁,按理说警校毕业应该会直接进入警务系统,不过这之前你好像没有其他履历。”
“那之前我身体不好,治病用了一些时间。”
“看起来治疗效果不错,现在很有精神。”
“谢谢。”贺云朝接过费丞喝完的杯子放回桌上,“说起治疗效果,前辈的伤好些了吗,我听说本来不需要卧床休养那么久,但是……”
“伤口反复感染。”费丞倚回床靠,无奈摇头道。
“要不要考虑换个医院,有时候就是这样,换个环境就好了。”
费丞失笑,像是看着自己的傻学生一般,目光从他脸上眄过,“你报销啊?”
“不是……也有其他定点报销的医院。”贺云朝尴尬道。
费丞正要接话,手机震动起来。
“摸鱼也差不多是时间了,”贺云朝懒散笑笑,“前辈你接吧,我先回去了。”
“行,回去晚高峰,你开车小心些。”
“知道了,我有空还会再来探望的。”
叮——一楼大厅的电梯开门,任令曦挂掉电话,低头一边发消息一边走了进去。
电梯里人不少,想着自己待会儿要去顶楼的病房,令曦快速按了下楼层,挤进了最里头。
她全神贯注地忙着打字,没注意到身旁的人盯着她的手机屏幕看了半天。
[你的检讨还没交给我,上个月考试违反持枪规范的检讨。]
一条消息发出去。
既然提到检讨——她盯着屏幕上“贺云朝”的对话框迟疑了一会儿,手指在屏幕上慢慢打出几个字:什么时候给我道……“歉”字打了一半,她又一口气全删了。
追着对方要道歉的行为有点幼稚,如果他是真心实意觉得抱歉,自然会说,如果不是,她追要又有什么意义。
她就是事后想了下贺云朝的话。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为了这蠢得要死的工作去送命吧?]
一想到这句话又来了火气。不过,忽略那个形容,贺云朝本来要表达的意思她也想通了,就是因为想通,现在心里才会觉得矛盾,一方面认为这人浑身上下没一点真诚,一方面又想,他可是货真价实陪她差点送死了,怎么不能算真诚?
想了半天,她在对话框里重新打了一句:[你冷静了没……]
全删。
[找个时间跟我一起加班看监控录像。]
发送。
身边响起非常轻微的笑声。
任令曦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哪管身边人是哭是笑,恰好电梯门开了,前面的人鱼贯而出走了个精光,令曦想着可能是顶楼到了,正要跟上去,忽而被人拽住了手腕。
“去哪儿?”
熟悉的声音让她心一跳。
令曦回头看人之前,余光先扫到了LED的显示屏:B1,医院的地下停车场。
她和声音的主人撞上视线——
贺云朝一手揣在西装裤里,放松斜倚着电梯壁,看着她一脸淡定。
“你不是出外勤吗?”
“你觉得我像是来看病?”
任令曦甩开他的手,电梯门缓缓合上。
此刻电梯里只有他们俩,谁也没说话,气压一时低到了冰点。
“你不走?”她进来的时候,贺云朝就在那处站着了,现在B1已过,电梯又开始慢吞吞上升,贺云朝等于是白站了一层。
“待会儿。”他安静道。
电梯重新回到一楼大厅,又挤进一群人,这次的人比之前多多了,任令曦本来为了避开贺云朝特地站到他前头不和他并排,结果人潮涌入到处拥挤,临末了上了个推轮椅的护工,硬生生把她顶到了贺云朝身上,电梯里的空间就像是毛巾被拧了又拧,她已经是完全紧着贺云朝贴成胶条了。
贺云朝从容地伸手接住她,大掌扣住她的腰将她拢进怀里,隔开与后方人群的距离。
她没挣扎,这时候挣扎有点矫情。
“都是你没下去。”任令曦抱怨。
他低下头,声音偎在她头顶的发旋,密闭空间的嘈嘈切切下,那一道疏懒的声线好听得要命。
“我下去,你现在要抱着谁?”
她默默不语,感觉到贺云朝的另一只手捧上了她的后脑,将她的脑袋压向他胸口。
“你别得寸进尺。”任令曦闷在他胸前道。
“一个满脑子都是工作的工作狂,下班之后先来的地方是医院。”贺云朝没回应她的话,而是用一成不变的温淡表情自言自语,“费丞?”
任令曦有点莫名心虚,好在嘴够硬,“我看我师父有什么奇怪。”
“哦,师父。”他不说话了。
任令曦从他胸口抬头,偏要看看这个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结果没想到贺云朝也在盯着她看,她这一仰面,四目交汇,彼此都把对方近距离看了个通透。
电梯到层,下了两人,上了一人,稍微有了点余韵,但他们谁也没注意。
令曦先开口:“你看什么。”
眼神也太赤裸了,赤裸得让她心闷,连呼吸都快了几分。
“我看我师父有什么奇怪。”贺云朝处变不惊地回应。
她被这一句话激得双颊染上飞红,倒不是害羞,面对贺云朝她觉得自己绝对不会在他面前露怯,可是贺云朝故意用她诠释自己与费丞关系的话来戏谑眼下的他们俩,这对她来说就是影射了,影射她对费丞的心思不单纯。
——那是她师父!
“我尊敬他,你可一点都没尊敬我过。”
“我有。”贺云朝慢慢俯首在她耳际,以一种单调到性冷感的声线说明——
“我有让你在上面。”
任令曦瞳仁微熠,腮帮后的牙关默默一紧。
他居然在满载的电梯里,恬不知耻地开荤腔。
关键他们两人贴得太紧,她几乎能感受到贺云朝下半身的热。
不过他没有勃起,他是真的在刺激她而已。
最糟糕的是,她竟然因为贺云朝近在咫尺的荷尔蒙,因为他说话间打落在她耳尖的热气,因为他穿着西装裤笔直贴靠她的长腿,更因为他的话而联想起两人在车里疯狂时的女上男下,小腹不合时宜地有了反应。
Omega对情潮的敏感毫无保留,温热感在子宫酝酿,一抹水渍洇湿了包覆腿心的布面。
电梯又停了一层,这次出去了很多人,电梯内的空间瞬时腾出来,任令曦一把退到边上。
“真是谢谢你的尊敬,你就自己好好怀念吧。”
“只是尊敬没必要大事小事都给人发信息,”贺云朝没有在意她的疏远,视线盯着数字缓缓上升的LED屏幕,平淡如水的语气没有半点波澜,“一个星期来看两三次,他没家人吗?”
任令曦直视前方,“你在我身上装了摄像头还是监听器?”
“他自己说的。”
令曦蓦地望向他:“你去看我师父了?”
“你紧张什么?”贺云朝偏头回以目光。
“你没事看他作什么?”
“你不也没事?”
“我和师父的感情你能比吗?”
“所以你和他什么感情?”他想也不想问。
“贺云朝,”令曦深吸一气,“问这种问题之前,你要不要先考虑一下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有肉体交流的关系。”他直言不讳。
话音一落,电梯里其他人纷纷看了过来。
叮——电梯又开了一层。
任令曦此刻根本不想去考虑周边的人都用什么眼光看着他们,只是压低声量:“你自己也说了只是肉体交流关系,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保持成年人的共识,不要越界可以吗?”
人群进进出出,有人偷笑着望着他俩走出了电梯,有人窃窃私语。
这一番话说出口,贺云朝短暂地沉默了。
井水不犯河水,不要越界,本身应该是当初这段关系开始时,他以为的模样。
他撑着电梯扶手,淡声,听着满不在乎的口吻——
“那你为什么要吻我?”
可以了,这一问全电梯里的人都竖起了耳朵旁听。
这个人真的就没有羞耻心吗?
任令曦开始觉得头疼。
所以说啊,那一个吻是原罪,当时她到底是怎么了呢?吊桥效应吧,一定是。
“你能不能收敛一点,贺云朝。”
她不想再在一群人耳根子边上聊私事了。
“同样是救过你的命,你恨不得把所有事情都分享给他,却要和我保持距离,我不理解。”他终于沉下脑袋,修长的指尖揉了揉眉心。
那语气不是抱怨,是真的不理解,是糟心的词不达意,是局促的不知所措。
至少在这一刻,令曦忽然觉得他有一些可怜,甚至这种感受盖过了刚才他的讨人厌。
他现在的表现,他自己知道像什么吗?
叮——
电梯顶层到了。
看热闹的人们不得不离开,外面还有三两排队要进来的病人。
“我先走了。”令曦强迫自己不再思考下去,和他匆匆告别,举步离开。
假的,都是假的,贺云朝这个人也是假的。
大家做搭档就好,做炮友也好,除此之外,都不好。
然而手腕再度被人拽紧,她下意识转头看他——
腰际被人扣了回去,她呼吸一窒。
一个吻。
温凉的,忐忑地。
落在她唇面上。
一触即分。
沉沉目色锁着她的眸子。
“对不起。”
他说。
“是我心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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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珠珠和留言给我勤奋日更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