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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彩
    这,哪是随便画的?
    凤信站在展览场其中一排,其中一个画前面。这一排的画作都是同一个班级,同一个主题。
    这根本专业的绘画水准了!
    主题是「看见」。
    多数是学生是画生活中所见的,骑楼行人,庙宇咖啡厅,大厦火车,霓虹夜色。而梵佐所画的是,巴黎。
    稍早前,凤信在走廊跟男孩们会合,走廊墙边跟出入口都摆着祝贺的花篮。他们等了一会,都没看见周智材。
    「来了一堆媒体…。」叶雅低垂视线往大厅看。
    「因为承办人是那个有名的企业家吧。」凤信不屑地看着每个花篮里别着的纸,都写着那位人的名字。
    丁尼广宏摇头。「不是,这一窝蜂都是为了这所中学里有那个天资聪颖的油画少女!她这次是最后一次参展。她今年六月就会毕业了。几乎校外嘉宾全是衝着她来的。」
    丁尼广宏提议先进去晃,这时,趴在栏杆上的他们大伙都注意到一楼有某个焦急的人影。画展位在这栋大楼的六楼,大楼大厅的天花板挑高,每一层楼都能把大厅上的事物看得一清二楚。那个焦急人影在大楼玻璃门外徘徊,正是周智材。她似乎是看见有一堆拿着摄影器材的人们在大厅里忙碌准备而不敢进来。
    萧怡孝看见她一下探看一下又走开,但又握拳搥着自己大腿的样子。他呼出一声轻浅的笑。「我去找她。」他跟伙伴们说完,迅速转身离开。
    棕肤色的地毯与灯光设置,花香与人语充斥整个展览场。
    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是那位天才少女,她站在她的画左前方,身边各站着学校发言人与那位企业家,一旁围绕着一堆人:学弟妹,媒体工作人员,家长们,外宾们。闪光灯不停地打在那位受瞩目的少女身上,面对眾多目光,她从容自得地微笑…。
    远离最受瞩目的那幅画,其中一幅画前站了五位观者。
    灰蓝的屋顶,浅肤布丁墙壁,黑锻阳台栏杆。几棵碰触到房楼的高及五楼的法国梧桐树,能看见转角有家红餐厅,坐在露天棚子下吃饭的人们。画面中间是空无一人的马路,仅有柠檬黄的太阳光像一颗往观画者砸来的蛋,破碎瘫在路面上。
    凤信重新看回这幅画,明显是国外的风景。与一旁画作都不同,下方的小卡只有第一行的主题与大家相同。主要是用水彩绘成。作者是一年二班吕梵佐。
    「话说,梵佐人呢?」
    他们往反方向走,走出这个闹腾的展览场。
    大楼外,看见两个女孩搬了空画架与画布,而梵佐扛着一个课桌跟在她们身后。
    「好了啦,梵佐,别抢我们的工作。去休息啦。你的画…」走在梵佐前方的女孩们回过头跟梵佐说。
    「嗯,知道啦。我搬完这个…。」回话的同时,梵佐刚巧看见凤信他们五人,她睁着大大眼睛,笑着空出一手与他们打招呼。梵佐用手比划要他们等一下。凤信他们看着她与同学们进了另一栋大楼。
    他们暂时在展场大楼外面的三阶长阶梯等着。丁尼广宏在几步外与一个摄影师聊天,凤信撑颊坐在阶梯上无聊地拨整周智材的瀏海,周智材害羞往后,过了一会,她瞥了一眼凤信,怯怯地跟凤信说她左眼有眼屎。叶雅站在笑着看着她们的萧怡孝旁边。校园里鐘声响起,几秒后,听见教学大楼变得喧闹,几个学生陆续溜出建筑。
    过了一会儿,就看见梵佐跑向他们。
    「呼,好累…。喏…,啊快掉了快掉了…。」她捧着好几罐玻璃瓶可乐,分给凤信他们。叶雅帮她接住快自她怀中落下的几瓶。
    这不是凤信第一次看见吕梵佐穿制服的样子,但每一次看见她都会微笑。为梵佐的青春稚嫩而心感觉到柔软开心。对凤信来说,她是好可爱的小孩子。其实不只她,三个男孩与周智材都是孩子,凤信是当中最大的,而且是社会人士。
    吕梵佐穿着粉蓝衬衫,深色百褶裙在大腿边微微翩翻,亚麻质料温润,有时看是黑色,有时又是蓝色。她绑高的短马尾在脑后晃呀晃的。有青春期少女的气息却又有懵懂尚带着孩童的稚气。
    梵佐把头往右边一晃,示意大家往她身后的另一个地方去。她的白色步鞋踩着轻巧步伐,带着他们五人往校园中心的操场去。
    「这些是老师请的。因为呢,我们是…最菜的一年级。」梵佐说,盘腿坐下,她在口袋里摸索一会儿,拿出一个小的金属薄片器压在玻璃瓶盖上,扣住。他们随意坐在pu跑道边,加入下课后悠间放松的学生们。「唔…负责展览幕后的工作,我们班被分到搬运工的部份。」她的指缝露出开瓶器,轻轻一使力,等到她敲开瓶盖,她才注意到大伙已经在玩各种开瓶方式了。凤信拿出硬币,兼用牙齿开瓶的样子,被身旁的这些小孩笑。
    「梵佐,你为什么画巴黎?」丁尼广宏在笑闹声中先提问。
    「我看同年级的大都画日常能看到的景象,有一两个画的好像是抽象的…。不过,你为什么画巴黎啊?特意要别人不一样?」
    梵佐放下举到唇边的可乐,眼睛闪烁发亮,笑容提起粉红腮帮子。「喔!!我好喜欢,好喜欢巴黎!奥斯曼式建筑、花神咖啡馆、奥赛、燻鮭鱼、西蒙…,还有『杜乐丽』。没有什么比巴黎还要漂亮的地方了。我『看见』的就是巴黎!所以就画啦。虽然我没去过啦…。」
    萧怡孝差一点把可乐喷到叶雅脸上,他音量提高,惊讶看着梵佐。「什么?!你画得这么…我还以为你去过…」
    「嘖。」叶雅皱眉,他拿出手帕擦飞溅到胸口的可乐水珠。
    「齁喔~。」梵佐发出讚叹声,双手交握在左颊,眼冒爱心。「巴黎啊巴黎…。」
    凤信手掌往后撑着,空的可乐瓶在手指边。「明明就画得很好,还说随便画的,真是的。原来你的专业是画画,主攻水彩画?我以为你的最爱是滑板呢!」
    「我才十三岁,就说专业咧。」梵佐淘气笑。
    「呃哈哈…说的也是,我大学时,主修日语四年,但日语却不是我的专业。哈哈…。啊!这样说好像很对不起我大学老师,啊…还是…其实是对不起我自己呢?哈哈。…说实在话,活到二十七岁,我的专业是什么我都不知道…。」凤信把红色的瓶盖在跑道上旋转着,立起,看着它滚一圈又倒下,她静了一会儿,带着大人的笑容开口,「服务蜂拥在结帐台前的客人们之类的,7-11是我的专业。」
    梵佐原本慧黠地笑着,却在听见凤信的下一句话后,愣住。
    凤信问出让梵佐凝结的问题:「你爸妈呢?等会儿带他们去看你的画吗?」
    「没来。他们没空。可能也一点都不想来。」梵佐敛起笑容。
    凤信听出她话中的意思,眼中带着惊讶。「…你没有跟他们说?!今天的画展…。」
    梵佐没回答。
    「为什么…?」
    「你其实是最希望他们来的吧?」方才在展场,很多学生身边都有家长陪着。或许她是故意把同学的工作延揽到自己身上,好拖延去画展的时间。而她的画前不会有父母的注目,所以根本不用急着去。
    「才不呢!」梵佐挺直背,拉开了与大伙距离。「他们不懂我的画,再说我画的也没什么,毫无意义或是无病呻吟。根本完全比不上学姊。我只是画好玩的。没有人会懂我的画,没有人会欣赏!」
    周智材在最边边静静倾听,小鹿般纯真的双眼注视着梵佐,眉毛微微拢聚,上半身是往前倾的。她只有在对方没看向她时,敢直直注视对方。萧怡孝看见她的小拇指在瓶盖下的波浪皱褶边无意识地轻搓,白皙的皮肤有些发红。萧怡孝手一伸,他直接拿过她手中的可乐瓶。智材吓了一跳转过头看,但坐在她右手边的萧怡孝仍看着身旁的伙伴说话,手一使劲。啵!地清脆一声,把可乐还给她。智材胆怯地接下,低着头对他小幅度点头,他没有回应,继续专注在跑道边的谈话。
    「很漂亮。」
    小小一声,引来大家的注视,周智材与吕梵佐的视线相接,马上低下头。一把细柔的发滑落胸前,额前小幅蜷曲的发尾下,周智材的眼睫不停眨着。她紧抓着玻璃瓶的手有些发抖,知道自己变成了瞩目焦点。
    大伙本来以为她不会再多说什么了,但她开口。「我喜欢那家以红色为基底的餐馆,长条红木板上面用…生赭色?写出细细的花式字体,那个金色搭在红色上好漂亮,金色的顏料上有点点光亮,是亮粉?…像是因为太阳辉映而发亮的招牌。」周智材没有注意到自己在微笑,看着pu的那双眼睛流泻透亮,轻拧眉思考,「唔…还有有光泽透净感的玻璃门,还有柠檬黄的夕阳边边的粉红、远一些的薄云有即将要来的夜色,幽微的丁香灰,鈷蓝,炭灰…。」
    对于智材一次说这么多话,大伙都听得惊呆,梵佐听了之后,更是难掩心中突然汹涌起来的怦然喜悦,竟然有人这么仔细看她的作品。她画的那些转变的色系非常浅鲜细微,居然有人看见了。「你看得好仔细!」
    周智材脸颊泛着柔光,难得看见她的微笑,温柔之馀竟带有一点憨甜。「我很喜欢细看。每次看一幅画我都会盯着看好一会儿,享受每一笔的开头与结尾,下笔力度,顏料厚度明度,屋簷弯弧,人物表情。这是我的怪僻…。」周智材又低下头,话音又变小。
    「那你也喜欢看平面设计图囉?」梵佐猜测。
    周智材抬起晶亮的眼,点点头。那些细緻精巧的图则总是让她看的入迷,找出入口,进入玄关,顺着动线,优游在每个空间。总能看出作者的用心巧思。她总是边看边在脑中把它们3d化。周智材又陷入沉默。
    「…对嘛,你那样说,我们算什么?」萧怡孝手指在空中把来看吕梵佐画作的伙伴们圈起来,「我们都是来看你画的人啊,不只我们,也有很多人佇足在你的『巴黎』前啊。」
    「今天本来因为课很无聊,来看你的画,变得比较有趣,」叶雅瞇起眼,「你却说我们不会赏画?」
    「我犹豫了好久,」丁尼广宏滑开手机,点开第一张照片,把画面反转过来给大伙看。「我还要到跟油画少女的合照。看!」
    「啊不就好棒棒?…广宏啊,这个不用讲,没关係。」凤信吐槽他。
    「对布榭,呃…对不起,谢谢你们…。」心口激动,有点颠倒错乱,梵佐往前靠近大伙,她抓住智材的肩膀,拉近抱住智材,一边大声尖叫。「我好开心!啊~~~。好想奔跑!告诉全世界藕好开薰!!啊呀呀!」说着,就真的站起来往前跑去。大伙互相对视,看了惊呆的周智材,与已经跑一段距离,又跳高又怪叫的吕梵佐。大家都笑了。然后看见一个秃头教导主任衝出来追着梵佐,要她安静。
    操场上有些人好奇的投来注目,很明显这六个人年龄有差距,不像是家人,说是朋友也有些不对劲,是个由旁人看来很奇怪的组合。
    27,23,19,13。其中一个近三十岁,四个近二十岁,而吕梵佐是十岁初头。其中一个男孩顶着一头骇人鲜艳发色,另一个冷脸爱理不理的,一个像阳光班长,一个胆子小怕生害羞,一个世故悵然大姊姊,加上天真中二的吕梵佐。
    这种差距是怎么变成朋友的?
    凤信看见那些学生的目光,虽然能理解他们的讶然,但她却对于与这些小孩相处感觉到很自在坦然,浑然不觉得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