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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点滴之恩,涌「血」以报
    第八十五章点滴之恩,涌「血」以报
    我端坐在将军府内堂下首一张黄花梨木椅上,椅座上铺有柔软的锦垫,但我还是觉得怎么坐怎么不对劲,所谓的「如坐针毡」大概就是如此。
    我会这么不自在,主要是因为这偌大的厅堂里只有两个人。另一人,也就是这座将军府的主人禹湮禹大将军正坐在上首的位置,一手撑着额头半倚着一旁的案几,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实和禹湮单独相处也不是头一次了,连生死关头都一同经歷过,我已经自然而然把他当普通人看待,而不是高高在上、会不觉心生畏惧保持距离的「将军大人」。但重点是,在不久前我才做了一件白目的事,而这件事导致一向淡定自若的禹湮第一次在我面前暴走。
    虽然他现在看起来不像在生气,但我还寧愿他对我发一顿脾气,早死早超生也就罢了。而他如今面无表情,反而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寧静,让人心里直发毛!
    唉!说到底还是我这张该死的嘴惹的祸!我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懂得谨言慎行?老师告诉我们做人要诚实,但他们忘了说要是诚实过了头就会变成「白目」,而白目的人通常不会有好下场……
    我揪紧裙襬,再次偷瞄了禹湮一眼,他依然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样子。这是他的场子,他不说话,我也不好先开口,只得自己给自己找事做,端起桌上的铁观音慢慢啜着好多少化解一些尷尬。
    墨琰那时在门口就被禹湮撵走了,我今日来这里是为了陈曦的事,本还犹豫要不要让他也留下一起听我说,但转念又想陈曦并不想墨三八知晓她现在的狼狈处境,便一声不吭任由他离去。我知道墨琰回馥城后早晚会听说这件事,可至少不要是从我的嘴里说出来,陈曦不会希望我这么做的。
    而平儿和耀恩进到将军府后,便在禹湮的授意下被一个慈眉善目的婆子哄去一边玩了,所以便成了现在这境地,只剩下我「孤立无援」面对禹湮,等着他「判刑」。
    事实证明如果要跟禹湮比耐性我绝对会输得很惨,我完全相信他可以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坐到天荒地老。于是就在我手中的茶几乎快见底时,我终于按捺不住,先一步开口打破沉默。
    「方才是我口不择言,我向你道歉!你也知道,我这人常常说话不经脑袋思考,你就当这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话,别放在心上了!」我的声音比平时放柔了许多,姿态说有多卑微就有多卑微。今日到底是我有求于他在先,还是先哄好他比较重要,自尊什么的先暂时摆一边。
    可儘管如此,禹湮还是维持着那闭目沉思的模样,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到底有什么好气成这样……」我望着前方的他低声咕噥,在心里腹诽他的小肚鸡肠。但看着看着脑中忽地闪过一个离谱的念头,我想了想,觉得这对禹湮来说也不是没有可能,犹豫了片刻后便起了身,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面前,准备伸手在他面前挥几下试探,却在手掌刚靠近他的脸时,猛地对上了那双瑰丽的玫瑰眸子。
    「做什么?」禹湮看着我,眉毛微抬。
    我的手就这么尷尬地将在半空中,距离他挺直的鼻樑不到一吋。
    我眨了眨眼睛,迅速收回手装没事。「呵呵……我以为你睡着了……」
    「你……」禹湮的表情又很精彩地交替转换着,但多半像是气到快心脏病发作,又有着深深的无力。「你认为我在这种情况下还睡得着?」
    「我错了。」虽然我很想说我真认为你是这样的人,但这次总算脑子清醒了些,识相地服软。
    我二话不说直接认错,他就算想发作也没地方发去,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后,有些疲惫地说道:「回去坐好,我有话问你。」
    我立刻像隻听话的小狗乖乖回去位子上坐好。
    我以为他终于要和我清算说他和墨琰有姦情的帐,没想到我坐下后,他开口第一句问的却是这个。
    「你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儿子?」
    「啊?」他忽然提起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让我愣了一下,但反应过来后还是如实回答。「那是耀雪的弟弟,耀雪走了之后我替她照顾他……对了,耀雪是木兰帮的成员,和我一同进天罗王宫卧底。」我想禹湮即便是木兰帮帮主,也不一定清楚底下每个成员的名字,便又补充解释。
    「我知道她。」禹湮点了点头。「天罗王宫这次的事件……的确是我们不够小心,让她成了牺牲品。」他的语气平静,我不知道他现在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他是个在战场上打滚多年的人,对于生死早已疲惫无感了吧!在战场上,人命如草芥,牺牲已是常事,身为将领有时不得不铁血无情,若真总存着一丝怜悯之心,反倒让敌人有机可乘,让更多百姓陷于水火之中。
    这种身不由己的冷血,会不会让他感到寂寞无力呢?我忽然想知道,如果今天死在天罗皇宫的不是耀雪而是我,他的反应会不会也像如今这般淡漠?
    怎么可能不会?对他来说,我也就是个比较熟悉一点的属下,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我多想这些是在干什么啊……
    我在心里摇头苦笑,便又听禹湮说话:「好了,你今日来这里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将陈曦的事情和希望他能「举手之劳」帮的忙言简意賅地说了一遍,他专心聆听,并没有打断我,我说完之后喝了一口茶润喉,然后便将双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等他答覆。
    他依然保持着一手撑着额头的姿势,然而那双玫瑰眼瞳却是直勾勾地盯着我,另一支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那审视的眼神看得我寒毛直竖。
    虽然我仍旧看不出他现在在想些什么,但直觉告诉我他并不是很想帮这个忙。可除了找他,我已经想不到其他办法了,为了陈曦我只能豁出去!
    我咬咬牙,硬着头皮补充道:「你之前不是说要对我负责好还我在天罗国救你的恩情吗?我不需要你负责什么,只求你帮我这件事,你想想,救命之恩只要动动嘴皮子说个几句就能还清,多么简单划算!」自己拿「恩情」来给他施加压力,他还没鄙视我,我自己都觉得没脸见他了。想了想觉得做人真的不能这么不要脸,便又补上一句:「不然你就当是我求你吧!之后你想让我做什么来还这份人情我都愿意,刷粪坑……也行!只求你帮帮我的朋友!」
    「兰漪。」
    「是!有何吩咐请尽量说!」他一直没反应,现在终于开口叫了我一声,或许他老人家突然佛心来着,事情并没有我预想的那么悲观,便打起精神期待地回话。
    「你来将军府找我,只为了别人的事?」他说话时依然望着我,语调里无喜无悲,就像在谈论一件客观的事实,但不知怎地我却无端感觉到一股淡淡的落寞。
    我一瞬间心里有些发虚,但也不知道我究竟为什么要心虚。「呃……我自己是没什么事情啦!其实我也不想麻烦你,只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才厚着脸皮来求你。」
    「自从我知晓你到了桑国之后,便一直在等着,等着你何时会来找我。」
    「啊?」
    「我以为你到桑国来是为了兑现我对你的承诺。」
    「呃,其实你在天罗国时说要对我负责任的那些话……」我犹豫着该如何开口,因为我现在真的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时是抱持着什么心态,只是客观的陈述,还是发洩对我恼人请求的不满,又或者是还掺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曖昧情绪……不对,我们两个之间怎么可能会有什么曖昧情绪?
    唉!要猜测禹湮的心意实在太困难,若是敷衍他,指不定又让他更不高兴,怎么一个大男人的心比女人的还像海底针啊!最后,我还是选择老实回答内心的想法,「诚实」至少是我目前能给予他的最大诚意。
    「那些话,我其实没有一刻是当真的,不管怎么想都太荒谬了!我到桑国来主要是喜欢这里的环境,当然,我也不是没有想过来找你,但那也只是想和同在一处的旧识打个招呼,看看你最近过得如何,和承诺什么的一点关係都没有。但即便我是这样想的,刚才却还是拿这件事为条件拜託你……对不起,实在是我走投无路了,你就当没听过吧!不用感到有压力,如果你肯帮我,这次算我欠你的!」我垂下眼眸,有种破罐子摔碎的心态一股脑地全说出来。
    许久后,他才淡淡说了一句。「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我抬眼看他,本想问他「那你是答应了没?」,话到嘴边却在看到他的脸后倏地止住。
    他的脸色……原本就这么苍白吗?刚才我走近看他有没有睡着时,那张轮廓美好的唇分明还是有血色的,可如今却像霜雪一般,隐隐还有些发紫。
    「你……还好吗?」我站了起来,向前几步想将他看得仔细些。「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你的事,你们可以回去了。」他有些不耐地摆摆手,朝着门外高喊了一声:「小三,送客!」说罢,便起身逕自走进内室,徒留一个匆匆的背影给我。
    我错愕地站在原地,一时还没办法反应过来,这人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兰姑娘,这边请。」一个少年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我愣愣地回过头,眼前是先前那位在将军府门口说我平凡又粗鲁的没礼貌小廝。他现在知道我真的是禹湮的旧识,面对我时脸上神情也很微妙,介于一种理应客气有礼却又拉不下脸的尷尬窘境。
    但我此刻没有心思搭理他,心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怎么感觉刚才的禹湮比起不耐下逐客令反倒像是自己落荒而逃?他为什么要逃?难道有什么事情是不想被我发现的吗?
    「你等我一下。」就在那被称作「小三」的小廝又要催促我时,我抬起手阻止他。「一下子就好,有件事我想确认一下。」
    他没出声反对,站在原地等我。我一步一步缓缓上前,走到禹湮方才坐过的位子,弯下身仔细查看。
    然后,我在椅脚旁的地毯上,发现了几块小小的深色污渍。
    我迟疑了几秒,然后低下头,深深地嗅了嗅。从禹湮变脸开始我便一直觉得闻到了某种味道,果然和我猜测的一样。
    那是血渍。
    从将军府回来后不到一日,我都还来不及猜测禹湮究竟有没有打算帮我,也还没开始烦恼若是他不帮我我该怎么另闢解决之道,事情就这么被火速解决了。
    阿陌毫发无伤地被放了回来,官府也来了人将明目茶房大门上勒令歇业的封条撕下,赔着笑说一切都是误会。
    我想过这会不会是墨三八的手笔,可我想他的面子应该还没大到让禹太妃的堂姊、也就是罪魁祸首的那个痴肥老女人派人载来满满一车的礼物向陈曦道歉。
    明目茶房终于度过这次的难关,全茶房上下的人们都很激动亢奋,然而如今事情终于得以圆满落幕,甚至比我预料的结局还好,我却出奇地没有自己想像中开心。
    昨日在将军府时禹湮的脸上还看不出半点愿意帮我的跡象,最后可以说是和我不欢而散,可转眼间他却又将事情毫不拖泥带水地俐落解决了,甚至也没向我开任何作为交换的条件……他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态帮这个忙呢?
    而那虽不明显却真实存在的血渍一直停留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最后和禹湮说话时我隐隐闻到一丝极淡的血腥气,那到底是他的血还是别人的血?还有他那苍白的脸色以及仓促离去的身影总让我感到不安,可他明显不想让我关心,我又有什么立场去操心这些?
    但不管怎样,这次是他帮了大忙,总归是该登门道谢的。
    茶房刚撤销勒令歇业的禁令,需要操忙的地方还很多,陈曦知道这次的危机全多亏禹湮相助,八卦如她,此刻也没有心力盘问我到底和禹湮是什么关係,只亲自下厨准备了许多好吃好喝的,装在精美的食盒里让我一同带去将军府,算是她对禹湮的一份谢意。
    我提着食盒,独自一人前往将军府。来应门的还是那个被唤作「小三」的小廝,但即便他已知晓我和禹湮认识,这次仍然没放我进去,说是将军正在歇息,食盒可以留下,等将军醒后会转交,感谢的话也会替我转达,让我先回去。
    我表示可以进去等禹湮醒来,因为我还是觉得当面和他道谢比较恰当,可这时小三的表情却很怪异,有些支吾地说不知道将军什么时候才会醒来,要不要放我进府还得等将军示意,他作不了主。
    虽然明显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但这次我没再多问,将食盒转交后便打道回府。
    接连几日我都到将军府去想亲自对禹湮表达谢意,却总以各式各样的理由被拒于门外,就是见不到禹湮本人。说是巧合我才不信,但我又没有办法。
    就在我第四次被小三拦在门外,正考虑要不要乾脆敲晕他直接衝进去时,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从里面走出来。
    「墨琰?」
    「兰姑娘?」墨琰见到我也有些吃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此时的墨琰全没了以往轻佻风趣的模样,神情严肃,眉宇间还隐约带着倦意。
    「你跟我来一下!」我说完便扯着他的衣袖,将他带至附近人烟稀少的暗巷。
    「你……你想对我做什么?你知道的,我的身心都是属于阿湮的……」他双手保护般地抱在胸前,又摆起了那张不正经的脸,夸张地嚷嚷着。
    「别装了!」我叹了一口气。「真要演,也先除去你那一身药味再演!」
    他脸上仍保持着那欠抽的「娇羞」表情,盯着我好一会儿后,面上的笑意渐渐敛去,转而正经甚至是带着些警戒地望着我:「你想问什么?」
    「禹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凝视着他的眼睛,以肯定句的语气问出这个问题。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我,没承认也没否认,可我知道如果就这么下去,我到天黑都别想从他嘴里撬出半点讯息。
    我想了想,最后决定赌一把,上前踮起脚附在他耳边,轻轻吐出两个字:「凰湮。」
    他倏地睁大了一双狭长的狐狸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他竟连这都告诉你了?」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我赌对了!墨琰他果然是知情的。
    「所以你大可以放心相信我,我只是担心他,绝对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如果我真意图不轨,把这个祕密张扬出去就足够了!」我退回原本位置,诚挚郑重地望着他说道。
    墨琰审视地盯着我好一会儿,像是在衡量该不该相信我,最后,他垂下眼眸,语重心长地沉声说着:「我这是拿全桑国百姓的安危来赌,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我严肃地点了点头。
    他微皱起眉,思考着该如何讲起。「既然你已知道他是凰湮,我想你应该也知道他还有一个身分。」
    「你是指……慕容桑榆吗?」
    「没错。」他頷首,直视我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复杂。「几日前他出任务意外被箭射中,箭上涂了剧毒,但即便是剧毒,也并非无法可解。可要命的地方是,他的体质已经不是我先前熟悉的那个体质了。他在天罗国曾受伤被医治过,这件事你是否听说?」
    「嗯,我知道这件事。」不只听说,根本是从头到尾都在场啊!「不过你说他的体质不是你熟悉的了……难道你还懂医术?」
    「略懂一些。」他点点头,没有继续在这话题上深究,又谈回重点。「他先前中了毒,医治他的那位大夫为了解毒用了一味毒性很强的药材以毒攻毒,可如今我若要替他解毒,所需的药方里其中一项便会触发那被抑制住的毒素,他会死得更快。我这几日出城就是为了替他找寻能暂时压下毒性的药材,可毕竟治标不治本,虽然表面看起来和一般人无异,但身子里毒素已渐渐蔓延开来了,再这样下去,情况非常不乐观!」
    「难道什么方法都没有了吗?」我喃喃地问着,心里头一片混乱,脑中彷彿又浮现凤湘翊在我面前不断吐血,直到痛苦地离去,而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不!我不能允许同样的悲剧再度上演!绝不!
    「救他!求求你,不计任何代价都要让他活下来!」我抓紧墨琰的衣袖,不断重复着。
    「如果我有办法,不用你说我也会救他!」他拧起眉,无力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本来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他体内流着一股极阴的血,据说是在天罗驱毒时为抑制毒性以女子鲜血作为的药引,如果这次也能用那女子的血为引,兴许毒性就会被压下来,这样他便有救了。只不过,阿湮说献血给他的那名女子……死了。」
    「……需要多少血?」
    「因为每隔几个时辰都要替他治疗,需要的量很多,或许献血的人也会因为短时间内失血过多而陷入危险,不过我会尽我所能保住她的命,但前提是那个人存在!如今那女子已经死了,说这些都是空谈,短时间内要找到跟她体质相似的女子也不是易事……」
    「用我的血吧!」
    墨琰看着坚定无比的我,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才缓缓说道:「我能理解你想救他的心情,但不是你愿意献血就能派上用场,也得看体质合不合适……」
    「她没有死。」我打断他,嘴角终于扬起连日以来第一个微笑。「那女子,就是我!」
    「阿琰,你不是才刚走怎么又回来?落东西了?」
    我随着墨琰进到禹湮的寝居时,他正懒洋洋地靠坐在床榻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册专心看着。他一头泼墨般的乌丝并未束起,尽数放下来披散在胸前、背上。身上只着了白色内单,肩上松松垮垮地披了一件藏青色外袍。看他这一副悠间自适的模样,要不是他的脸色比起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时又苍白了好几分,我会以为他只是受了些轻微的皮肉伤,根本没有墨琰说的那么危急。
    他的目光本停留在书页上,见墨琰许久没有回应,才疑惑地抬起头往我们这边看过来,当他看见站在墨琰身旁的我时,愣了一下,然后无视我的存在迅速移开视线,用「你给我好好解释清楚」的质问眼神瞪着墨琰。
    「你为什么没和我说在天罗供血给你的就是兰姑娘?为什么说那女子死了?」墨琰也没给他好脸色,语气冷硬地直接切入正题。
    禹湮听到这里,大概已猜测到我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或许是因为心虚,他原先怒瞪着墨琰的气势愈发薄弱,最后索性将书册随手扔到一旁,拉起被子背对我们躺下装睡,至始至终没有再看过我一眼。
    墨琰见他这无赖行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侧卧在床上的他咬牙骂道:「每次理亏都用这一招,你当自己是三岁小童吗?」
    「三岁小童」禹湮依旧不发一语,继续用后脑勺招呼我们。
    墨琰宛如一拳打在棉花上,脸上面子掛不住,正要上前找他算帐却被我抬手拦了下来。
    「让我来跟他说说看。」
    墨琰深深吸了一口气后,点了点头退回原先位置。
    我缓缓走至床边,扠着腰俯视着禹湮。「我好端端地活着,为什么咒我死?」
    「这里没你的事,你回去。」他的声音因为埋在被子里有些闷闷的,说话时依旧没转过身,我只能看见他柔顺乌亮如顶级绸缎的长发,蜿蜒铺散在枕畔、床榻上,甚至还有几缕垂落到地上。
    「我就不走,你奈我何?」我索性一屁股在床边坐下,双手抱胸理直气壮地说着。要对付无赖的人,只能比他更无赖!
    「回去!」可禹湮小朋友耍赖显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面对我的泼蛮撒野仍然不为所动,继续坚持着赶我走。
    好吧,你赢了,耍幼稚我赢不了你!
    我想了想,决定换个办法,用「大人」的方式解决。
    我转头看向墨琰。「取血应该不需要他的配合吧?」
    墨琰突然被我问话,怔了一瞬,虽然满脸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这倒是不用。」
    「那好。」我利索地站了起来。「走吧,我们这就去取血。现在就可以取了吗?我需不需要先做什么准备?」我说着就要往外走,禹湮终于有了赶我走之外的反应。
    他坐起身子,声音中有着压抑的怒意。「你到底想怎么样?」
    虽然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我猜他此刻肯定恨不得用目光将我的身体烧出两个大洞。我忍不住莞尔,还真的跟小孩子一样,你哄他时他闹彆扭,你不理他时他却反倒着急了。
    我转过身,盯着他那双因为怒意变得更加幽深甚至是艷丽的玫瑰眸子,不冷不热地问道:「我才想问你到底想怎样?你为什么不让我帮你?」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他移开和我相对的视线,低低地说着。
    我翻了大白眼,差点没被他活活气死!好不容易才有点进展,这不是又回到原点了吗?我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我说,你不愿意我帮你,是不是不想欠我人情?唉!都什么情况了你还跟我客气什么啊?先别说你才帮了我一个大忙,叫我做牛做马我都甘愿接受,就算今天受伤的是一个话都没说过几句的路人,而只有我的血能救他,我也同样会帮忙!只不过是要我的血而已,又不是让我去杀人放火,有什么好犹豫的?」
    「你说得那么容易,你可知这次和先前不一样,一不小心连你都会有生命危险!」他的音调不自觉扬起,几乎可算是对我发飆。
    我愣愣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似乎是察觉了自己的失控,乾咳了几声后,表情不自然地说道:「对……对不起,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我呆愣地摇了摇头。我会感到错愕,不是因为他兇我,而是意外先前问他为何不让我帮他时他明明还毫不犹豫地说着「没有为什么」,可现在却像是反射动作般地说出这些话……难道他不想要我供血给他,最主要的原因是担心我会因此有生命危险?
    我理了理裙摆,缓缓在床沿侧身坐下,平静却坚定地凝视着他。「我知道,墨琰在外面都跟我说了,但儘管如此我还是选择进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沉默地望着我许久,然后垂下眸子,摇了摇头。
    「平儿的爹、耀雪……太多人在我面前死去,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却什么事都不能做,你是在战场上拚杀的人,应该懂得那种感受吧!现在我终于能派上用场,的确,一不小心我可能会有危险,但那仅限于『可能』!而你没有我的血『必然』会死,这么个不管怎么看都有利的赌局,我为何不赌?」
    「你没必要为我冒险……我不会让你为我冒这么大的险!」他的语气坚决,没有商量的馀地。
    「那你是打算就这么等死吗?」
    「生死由命,如果真该是我的命绝之日,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从他眼中的淡漠可以看出他并不是在说赌气话,他是真的对生死不在乎!可比起故意赌气,就是这种不在乎更让我火大!
    「什么『生死由命』,全是狗屁!」我终于忍不住爆粗口,激动地站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那是没有办法的人为了安慰自己才这么说的,而你呢?你这就像是在战场上连武器都不拿,就这么光站着等人来砍,根本就是自找死路!」
    见他又沉默以对,我总算能体会墨琰刚才满肚子怒火没地方发洩的憋屈。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地看着他。「你听好了,要给你血是我的自由,你不想用,就让人拿去倒掉算了!」说完,我甩手准备离去,他却在这时拉住了我的衣袖。
    「你……为何肯为我做到如此地步?」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低低的,夹杂了许多曖昧不明的情绪。
    「从理性面来说,先前我和平儿被绑架、差点死于匪徒刀下,你救了我一命;我潜入天罗皇宫被禁军包围,险些万箭穿心时,你又救了我一命;在天罗游猎抵御刺客一时不注意就要被砍中时,你又再度救了我。我总计欠你三条命,先前在婆婆那里以血为引助你驱毒算是抵掉了一条命好了,我还欠你两命,这都还没算这次你助我朋友脱困的恩情!而以感性面来说……」我轻叹了口气,回过头舒展了因为慍怒而紧皱着的眉头,朝他扬起一个极浅的微笑。
    「我就想帮你,没有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