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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次振翅:
    一切就如计划预定的那样,三日后我成功制作出了祭魂香,连着一种清心丸一起交给了莲碧。祭魂香是民间的土方子制成的药,迷信的乡下为了求风调雨顺,总会挑选村子里的孩子祭祀给山灵水神,一些舍不得孩子就这么死掉的村民就求山野大夫,最后调制出了这种可以使人假死的香药。而清心丸的作用是为了保证点香人的清醒以及唤醒进入假死状态的人。
    莲碧成功的完成了任务,第二天青钥皇子去世的消息传遍了皇宫,莫凝霜十分悲痛,雪白的引魂幡和纸钱飞散了整个皇城。
    鹃妃因为青钥皇子的猝然离世,病倒在床,传言病疾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青钥埋入皇陵的第三日,莲碧和庄伯拿着我之前交给莲碧的清心丸,去陵寝中将青钥的身体盗出,托人将青钥送往华素江边的庄家。
    一切按计划安排的天衣无缝,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只是方未黎报复来的比我想象的要快得多。
    “惊蝶,你愿意做女丑祈祝大莫风调雨顺吗?”莫凝霜是这么问我的。
    “女丑,不都是巫女吗?”我咬着牙问莫凝霜。
    “最近北方连年旱灾,民不聊生。礼部的人说宫里你最适合做女丑,一定能保佑大莫的,你看……”
    “皇上不必多言,为了大莫,我愿意做女丑。”
    莫凝霜向我感激的笑笑,“这只是一个仪式,朕向你保证很快就将你放下来。”
    不用怀疑这个主意肯定是方未黎和柳弋文想出来的。青钥皇子暴毙,两人认定是我杀死了方未黎的骨肉,柳家的血脉最后的血脉,这暴女丑的是想将我活活晒死。
    暴巫是这片大陆一直存在的习俗,在天下大旱,乞求上苍下雨的时候,将女巫或者说是女丑打扮成干旱的鬼魅,在阳光下暴晒,用来平息干旱。自古以来被暴晒的女丑没有几个能活下来的,民间还好,尤其是这轻贱人命的皇城,为表示求雨的诚信,大部分女丑都是被活活晒死了,有时甚至要等到天降大雨才能将女丑的尸体从祭台上放下里。方柳两人能想出如此狠毒的计谋真是恨我恨到家了。
    将头发梳成堕马髻,眉目描画的更加温和,我披上女人的盛装。临行前我向庄伯吩咐道:“要是情况不对就去找莲碧,让她求想办法救我。”
    木质的祭台加建的极为高耸,像是一座通往天上的阶梯。我被人架着登上高台,大字型的捆在祭台上,正午的阳光直接照射在身上,明亮的几乎张不开眼睛。四周的人都退去,只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被留在了祭台上,眯缝着眼睛,看向一成不变的高蓝,心中犹如乱麻。
    很快我听到身下莫凝霜和祭官的声音,听上去庄重而虔诚。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繁琐的仪式已经结束许久,直到皮肤感到刺痛。我感到有人登上身边的祭台。
    微微侧头,来的人是方未黎。
    自从青钥皇子被我们利用假死换出宫后,我还没有见过方未黎。
    眼前的他,比以前更加的阴鹜,鬓间白发更多,几乎到了黑白参半的程度,看着他几乎只剩皮包骨的身形,我不禁讽刺道:“御林军副统领大人,别来无恙啊?”
    他冷哼一声:“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若不将你曝死是不会将你放下来的。”
    “杀子之仇吗?”我笑。
    “你……”方未黎气结,随即也笑道:“对,因为你杀掉了我儿子。”
    “那孩子……本名叫什么?”
    他看着我,眼中是真切的痛,“方……路析。”
    “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人家都盼着自己的孩子幸福,哪有用悼亡妻的诗给孩子起名的。”
    “我只不过是希望他与我和曦梦走不同的道路而已。”
    “不同的道路?不过是你给他安排的道路而已吧。”
    “你懂什么!柳家三百多口的人命是这个孩子必须背负的仇恨,我和弋文将这条路给他铺好,前面是已经踏平的康庄大路,就等着这孩子执起复仇的剑就可以一报家恨情仇了。”
    “那真正地青钥呢!那个孩子有什么错,凭什么为了柳家的复仇牺牲,你们可是杀了皇族血统啊!”
    “皇族血统?”方未黎眼中满是嘲讽,“莫家算什么皇室?不过是池家拱手送他的,还真拿自己当皇上了?要是说皇室,现在的皇宫里真正的皇族血脉大概只有你池惊蝶一个人了吧,而你还抱得了女人吗,还做得了皇上吗?既然没有人是正统,为何我柳家不能君临天下?”
    我迟缓的摇头,这个男人已经因为疯癫了,我问他:“若是方路析有一个自己选择人生的机会你希望他将来做什么?”
    “琴师……”他的目光难得变得柔和起来,“他娘喜好音律,若是去做琴师挺好……”
    我的嘴角勾起轻微的弧度,把他送去庄伯的琴庄真好。
    方未黎看到我唇边的笑意,眼中恨意更深,起身离开,“我要你活不过今日。”
    “方大人可知道,大人的身体早已犹如败絮,虽然年龄不过三十,身体却早已是古希之年,日夜思劳,早生华发,您衰老的速度是常人的几倍,不出三年……”
    方未黎停下脚步,却并未回头,“三年?太久了……”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我重新闭上了眼睛,脑袋晕晕的,胸口像是压了百斤的石头,晒了多久了呢?还要多久才能晕过去,晕过去就不难受了吧……
    方未黎,柳曦梦,柳弋文……大脑中有不住的想起了那日莲碧给我讲的故事的下半段。
    柳家当家一共三个孩子,唯一的男丁是家里的老幺柳弋文,而柳家家里的两个姑娘却是比柳弋文要有名的多。柳曦梦是曦苑的姐姐,和妹妹一样生了一副能迷倒天下男人的好皮囊,偏偏又是大户人家的女人,妹妹热情开朗,传说舞姿曼妙的犹如九天玄女;姐姐高冷文雅,一手阮咸弹奏的出神入化,有钱,漂亮,有个性,在当时皇城里,谁要是能与这柳家姐妹说上一两句话,那些风流公子们都能在茶馆船舫说上几百遍。
    随着年龄的增长,妹妹情窦初开,怎料自己喜欢的公子,却倾心姐姐。姐姐柳曦梦却看不上一个这些有门有户的公子哥,说要离家去天心教去学武功,大有专心习武,再也不回来的意思,全家人集体反对只有妹妹曦苑绝对支持,就差敲锣打鼓的把姐姐送走。
    最终姐姐还是去了天心教,从此极少有音信传来。而妹妹也没有得到自己喜欢的,最后做了莫大将军的女人,很快曦苑怀上了莫凝霜的孩子。有了孩子的柳曦苑一改往日的风风火火,安下心来相夫教子。怎料不出几年,朝中巨变,像是儿戏一般,池家搬离了皇城,发誓永不为帝,而莫凝霜座上了皇上的位子。而柳曦苑稀里糊涂的就成了贵妃,自己的孩子莫青羿就成了皇子,青羿与手足兄弟青舲莫名其妙就成了竞争皇位的关系,曦苑要把青羿培育成未来的一代明君,光耀柳家门楣,怎奈青羿的性子却像自己的姐姐,对该重视的不重视。唯独喜欢那些经文子集,反而对手青舲却对那些帝王之策轻车熟路,正面赢不过,曦苑开始想别的办法,却殊不知自己将把自己引上一条不归路。
    话说两头,姐姐曦梦独自离家,拿了极少盘缠,一路颠簸,最终拜入天心教,得高师甄槐指点,本就根骨清奇,又专心修行,成了教中最优异的年轻弟子。若不是那个叫柳弋文的少年将一纸家书递到柳曦梦跟前,只怕柳曦梦将成为天心教下一任的教主,而天心教也不必遭到朝廷灭教的围剿,朝廷和那些江湖门派的关系也不会闹到如此僵硬。
    不过这都是如果的事,最后那封信还是递到了柳曦梦的面前,信里记载柳家全家三百四十二口被莫家烧死和斩首的族人的名字。死里逃生的柳弋文声泪俱下的讲述了柳家经理的惊天浩劫。
    那是刻骨的,鲜血染成的家恨,清心寡欲的少女剑客,终是为了仇恨举起了复仇的剑,惜别了挽留自己的同门师兄妹,给甄槐师傅磕下三个头,柳曦梦一头扎回了这三千繁华的皇城。城里的一切没有任何变动,除了改变了姓氏的皇宫和只剩焦黑废墟的柳家宅院。
    这晚柳曦梦在柳弋文夜夜不断的哭声中离开客栈,从这晚开始命运的大手紧紧的抓住了这个看似平静的少女,将她一步步推向死亡的深渊。
    方未黎和柳曦梦这次在仲夏夜的相遇实在充满戏剧化。一个是半夜凭吊血海深仇的江湖儿女,一个是喝得酩酊大醉的御前侍卫,在城北的乱坟岗相遇了。
    据后来民间传言,方未黎酒醒后的回忆,两个人的相遇是在一个月明星稀,夜风扶柳的夜晚相遇。醉卧美人膝过后的纨绔子弟方未黎,为了所谓诗人的风韵偏偏要一个人去赏月吟诗,迷离之中他见山腰上,一白衣女子长发及腰,身姿婀娜,气质高冷,衬着月华如水肌肤如同骨瓷般的细腻,柳弋文一见倾心,醉酒中认定那就是传说中的嫦娥仙子,他正想上前去攀谈两句,那嫦娥仙子却警觉的回头看他,方未黎看见那嫦娥仙子眉目如黛,眼中氤氲着水汽,两行清泪从眼角悄然滑落,这女子看向他眼中是如藤蔓蔓生长的忧伤,手指却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周身弥漫着凛然的剑气。这女子脆弱和锐利,激起了方未黎的好奇欲和保护欲,他赶忙上前两步,却不知自己摇摇晃晃最终左脚绊倒了右脚一头磕在了什么高于地面的石头上,终是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而根据柳曦梦的陈述,她是被柳弋文的絮絮叨叨的哭声烦出了客栈,无处可去便去了城北的乱坟岗去凭悼自己那无辜冤死的三百多号族人。其实说是坟,不如说是立了个石碑的的土包,里面没有尸首,因为柳家是皇上下旨灭的九族,所以侥幸逃出来柳弋文逃亡的匆忙间只得偷偷起了一座空冢,立了一个无名的石碑。凭吊的挡间,凭空就出现了这个喝得酩酊大醉的男人,二话不说的走过来,一头磕在自家的墓碑上,就长睡不起,柳曦梦没办法便将这个不知姓名的男人带回了客栈。
    客栈里没了空房,柳曦梦只得让弟弟柳弋文和醉鬼住在了一起,第二天早起,方未黎抱着柳弋文的胳膊满嘴的嫦娥姐姐,搞得柳弋文以为姐姐捡回来了一个疯子。
    酒醒后的方未黎一展大家公子的风度翩翩,坦明了自己是御前的侍卫,绝非社会闲散人员,感谢嫦娥……不,姑娘的救命之恩,望姑娘告知姓名。
    柳曦梦冷了脸,不过是举手之劳,公子慢走不送。
    本就是柳曦梦最讨厌的风流公子哥,其次他又是个御前侍卫,若是被发现自己姓柳,便是杀身之祸。
    本以为这个方未黎只是一时兴起,像那些公子哥一样冷下来两三句便会甩袖走人,却不料这个方未黎却越挫越勇,客栈内外,巷角街头的跟着,还更加死皮赖脸的叫自己嫦娥姐姐,有家不住偏偏要去住客栈,而且自己搬到哪家,就跟到哪家,若这个方未黎不是御前侍卫,柳曦梦真想掐死这个越来越得寸进尺的家伙了。
    由于方家公子的穷最不舍,还有这柳姑娘的宁死不从,这两个人的传闻便很快成为了大家茶余饭后嚼舌根必提及的事。
    终是有一天有人告诫方未黎,这不知姓名的姑娘貌似是被满门抄斩的柳家大小姐,方未黎对此不屑一顾,怎么可能,若是真是便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话传到柳曦梦那里不知被添油加醋了几番,搞得柳曦梦相当感动,随即告诉方未黎,自己叫王二丫。
    一向风流的方小公子这回竞如此死心塌地,不知多少深闺中的姑娘作此妄想,带着羡慕的口气传言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王二丫必然是一个风骚至极的女人,深得男女之间那些欲拒还迎的本事,也有人传闻这个王二丫长得无比丑陋,看惯了美女的方公子一定是审美疲劳,这是换了口味,尝尝味道猎奇的。坊间传闻漫天飞舞,对于故事的主人公来说,方未黎是迎来了多次父亲语重心长的关于人生和爱情的谈话,对于柳曦梦来说更多的是头疼,本来自己这个偷偷来行刺当朝天子,却不料成了这皇城根里的名人。
    最终还是黄天不负有心人,方未黎的死缠烂打最终还是使两个人的关系进一步的发展,虽然两个人的关系发展了,但是却是是整个故事从轻喜剧像悲剧发生了的重要一环,在柳曦梦得知自己的妹妹曦苑和皇子青羿双双殒命的消息时,柳曦梦的身边只有方未黎。
    柳曦梦别无选择抱着方未黎哭的肝肠寸断,
    方未黎这回是真的信了,自己的嫦娥姐姐不叫王二丫,叫柳曦梦。
    柳曦梦……他不敢喊出这个名字。
    嫦娥姐姐抬起泪眼朦胧的脸,说道我叫柳曦梦,是被灭门的柳家大小姐。
    我帮你报仇。不知为何,他自然而然的说出了这句话,干脆的连他自己都惊讶。
    抹干净眼泪,方未黎又从柳曦梦的身上看到了那些梦里相遇的凛然和绝望。
    柳曦梦说,我要一个孩子,请你给我一个孩子。
    方未黎这回是着实吓傻了。
    给我一个孩子,然后十个月后,我便去刺杀莫凝霜,若我没有做到,请把这个孩子抚养大,一定要报柳家的血海深仇。
    若我能给你一世安稳,陪你白首,你愿意放弃吗?
    方未黎得到的是一个决然的回答。
    似是从那时起,方小公子变成了方大人,而那个传闻中的王二丫,消失的干干净净,至于一直远离官场纷争,安于享乐的柳弋文登上了仕途,一步步晋升着官职。
    终于十月过去,正巧莫凝霜围场狩猎。一个守卫女扮男装,进入了围场,刺客身形轻盈,武功超群,雪白的剑尖划破莫凝霜的胸口,直指心脏,莫凝霜连眉毛都没抖一下,这个沙场老将似是没有疼痛的感觉,竟一把抓住刺客剑锋,直接一把甩在了地上,行云流水不带喘息,直接拉弓射箭,箭头没入大腿,只听得刺客惨烈的叫声,莫凝霜皱眉,竟然是个女刺客。
    莫凝霜唤来一直跟在身后,目睹整件事情的方未黎。
    刺杀当今圣上此罪当如何?
    当斩。
    扔到虎园吧喂老虎吧。
    是……皇上。
    方未黎没有想到最后杀死柳曦梦的竟然是自己。这个噩梦一直潜伏在方未黎的梦中只要熟睡,必然会在回忆起,那个白衣如仙的柳曦梦,自己最爱的女人,沾满这泥土和鲜血,被自己投入虎园,擦身而过的那一瞥,蕴含了太多的感情,自己不能移开视线,只看着那重伤后的女子与那几只饥肠辘辘的老虎周旋着,垂死挣扎,最终,老虎们扑上去,撕咬,惨叫,血溅三尺。这个梦随着那日鲜活的记忆,一遍一遍的重复着,终于变得夜不能寐,早生华发。
    将孩子掉包进了皇宫,亲手杀了莫凝霜个骨肉的那晚,方未黎没有做噩梦。对于方未黎来说,活着的意义只剩下完成那个出现在他生命里不过一年女人的遗愿,若不将复仇完成,他方未黎死不明目。
    意识还是一点一点的飘远,我已经难以维持思考。远远的听到身下有争吵声。
    “将惊蝶放下来吧。”
    “皇上不可。”
    “曝女丑的目的已经达到,将惊蝶……”
    “臣方未黎率群臣冒死觐见,南方大旱,颗粒无收,民不聊生,只有天降大雨才可有一线生机,敢问圣上,是区区一个娈童重要还是千万灾民重要?”
    “方未黎你……”
    “请皇上明断。”
    “罢了,继续。”
    “吾皇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