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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那个弱柳扶风的丞相大人 第24节
    “商相面圣,就是如此姿态?”顾峤瞧着立在那里的人,忽然恶自心头起,意有所指地问他。
    对方显然是被他这样的一句话给问得茫然,终于舍得抬起眼来,懵懂地瞧他一眼,好像才明白了什么一样,桃花眼里一下子闪过慌乱,颇有些狼狈地拱手行礼,却在跪到一半的时候被顾峤给托住了。
    “算了,”少年帝王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来,“先生身子不好,朕可不舍得让你跪。”
    商琅顺着皇帝的力重新站起来,,旋即又垂了眼,乖乖地道:“臣有罪。”
    “何罪之有?”顾峤紧接着问他,难得给巧舌如簧的丞相大人噎了一下。
    何罪之有,商琅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他清楚一点,就是顾峤不会轻易地将火气撒在别人的身上,眼下这副模样,极有可能是自己把人给惹火了。
    顾峤对他的容忍度极高,那么他是怎么不知不觉地把人给惹成了这个样子?
    商琅能想到的就只有他方才有意无意让云暝过来通风报信的,关于他受伤的事情。
    如果因为这件事情生气,那么顾峤的反应还真是有一点出乎他的意料。
    商琅与傅翎基本上是同样的想法——顾峤很有可能会在知道他受伤之后直接将他召到宫里来,或者说自己跑到丞相府来问他伤势如何。
    但是他两件事情都没有做。
    还是商琅在丞相府里面等得不自觉心焦,这才亲自跑到了皇宫来一探究竟。
    总不能是云暝没有告诉顾峤。
    他可能把不准顾峤的小心思,但是对于云暝这个一直对顾峤忠心耿耿的暗卫,他还是有所了解的。
    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商琅亲自来看,结果一来就迎上了帝王之怒,也让他确定,云暝应当是将他的事情告知了顾峤没错。
    所以皇帝在气什么?
    商琅心中思绪百转,最后一拱手,弯腰拜下去,即使察觉到了:“臣有欺君之罪。”
    这句话商琅不知道说过几次,但每一次顾峤听到这里除了郁闷人有事瞒着自己之外,还稍有庆幸商琅到最后能同他说实话。
    包括这一次,顾峤也是这样想的。
    如果商琅愿意将一切的计谋都告知他,明目张胆地利用他,顾峤也不会生气——这样已经算不上“利用”的范畴,还不如说是他们两个联手做戏。
    但这样的庆幸在丞相大人再度开口的时候消散无影。
    “臣离宫的时候于府中遇刺,却未及时告知陛下实情,”商琅一直垂着眼,也看不到帝王的神情,只一顿,就继续道,“且臣误将刺客了结,没能问得几分线索,是臣办事不力之罪。”
    顾峤简直要被他给气笑了。
    人这般弯着身,修长雪白的脖颈便从衣领当中逃出来,暴露在他眼前,让顾峤很想要在上面咬上一口,留下点属于他的痕迹来。
    最好是还能让商琅记得他究竟是谁的人,记得以后要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实话实说。
    可最后他只蜷了蜷手指,还欲盖弥彰地负起手来,不让人看见。
    按常理,顾峤应当会问他伤在何处,或者同他说刺客死了便死了,总能再将幕后黑手给揪出来。但这一次,帝王轻轻偏了一下头,伸手勾起商琅下颌,借着人弯腰的姿势垂眼看着他,目光直直地刺进那双宛若琉璃的桃花眼里:“朕想知道,先生缘何回府?先前不是说要回宫吗,这……不也是欺君?”
    他如愿以偿地瞧见男人的瞳孔一缩,原先隐匿在深处的暗色被冲散了,眸子成了一对清清透透的黑曜石。
    “臣。”顾峤从来没有见过商琅用这般艰涩的语气说话,更不曾见他如此犹疑。
    这个姿势对于丞相大人来说实在算不上友好,顾峤都能透过指尖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却未曾动作,好整以暇地瞧着他。
    终于,商琅有了下文:“臣只是想回府寻一样东西。”
    第29章 殿中敷药
    “什么东西?”顾峤垂眼, 没有动,只是手上的劲松了一松。
    商琅就着那个姿势实在是难受,便趁机脱出来, 站直了身子,见顾峤也没有阻止, 只静静地看着他, 便从袖袋当中拿出来了一块白玉笔搁,随后规规矩矩地跪下去双手将东西捧起来。
    这一次顾峤没拦着他。
    那笔搁正是先前顾峤同他要的那一块。
    白玉笔搁落在冷白的掌心,一时间顾峤竟分不清那个更似雪色。
    商琅许久都没有回相府, 这几日的事情也算不上少,顾峤都要把他当时这样一个半开玩笑半认真的事情给忘记了, 却没想到商琅会在这个时候将东西给他送过来。
    少年帝王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和缓下来,但还是板着,没什么笑意。他把手搭上去,就着那个姿势抓住了商琅手中的笔搁,随后用另一只手, 拽着人的手腕,将人给拉了起来,然后将东西塞到了衣袖里。
    他没再提这件事, 而是终于问起商琅:“先生伤到了何处?”
    语气总算是好了不少。
    商琅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松了一口气, 顾峤问什么他便答什么:“右肩。”
    顾峤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 手就搭了上去,不过并不算轻:“这里?”
    商琅呼吸乱了一下,眼底顿时含了水, 顾峤瞧着他这副模样笑:“看来是了。”
    虽然说来的时候商琅就已经包扎过, 但是被皇帝这么一按, 伤口又隐隐渗出血色来。
    “陛下。”商琅轻唤, 落在他后一个阶下,便仰头看他。
    那双桃花眼实在太漂亮,尤其在现在这般水盈盈的时候,可比繁星。
    顾峤耐心地等了等,见他迟迟都没有下文,便笑:“卿若是为女子,必当祸国殃民,宠冠六宫。”
    可惜徒留一身清风染红尘,落在了这风云诡谲的朝堂上。
    着实让人气恼。
    商琅听到他说的话神色就变了,瞳孔震颤,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辩解什么,顾峤的手却已经从血色渗出的地方移开,指尖轻点在了他的唇上。
    “丞相,”顾峤还是笑吟吟地,“朕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帝王之怒没有雷霆万里,但也偏偏是这样的和风细雨,让人觉得难捱。
    商琅一直在仰着头看他,眼里仍有水色,只是如今已经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委屈的了,只想求眼前人一份怜惜。
    丞相大人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若是放在往日,顾峤早就手忙脚乱地安抚人了,毕竟能让向来淡漠清隽的商相露出这样的神色,实在是太难得,也实在是太让人心疼。
    但是现在——顾峤直接钳住了人的下巴。
    商琅实在是太瘦,脸上也没有几两肉,顾峤甫一凑上去就能触到骨头,不自觉地松了一松,才质问道:“先生伤自己的时候,是如何想的?”
    顾峤将受伤的责任归咎在商琅身上,毫不意外地看见人愣了一愣,随后就是一闪而逝的慌乱——两个人此刻实在是挨得太近了,商琅半分神色都逃不开的帝王的眼睛。
    何况他又只是肉.体凡胎,再如何会掩藏情绪,也不可能半点都不显露出来。
    那一道慌乱的神色,就已经足够让顾峤肯定自己的猜测。
    真好样的,商琅。
    “欺君之罪,”顾峤缓声开口,“要朕同丞相算一算,你究竟认过几次吗?”
    “什么诛九族,朕将你的九族尽数凌迟了都不够抵罪的。”
    顾峤当然只是说的气话。
    商琅忠于他,对他还有用。凭着这两点,身为大桓的皇帝,顾峤就不会杀他。
    两人对此都心知肚明,顾峤说出这样的话来也颇有一点拿商琅没有办法的意思,根本没指望能让人如何。
    但商琅还是在慌,甚至慌得比顾峤原先所想都要明显不少。
    被人钳着没有办法做旁的动作,商琅就只能这样仰着头,到底还是违背了方才帝王同他说的不要说话的旨令,开口道:“臣知罪。”
    “你知,但你还会做,”这般姿势下商琅说话有些含糊,倒显得那清清冷冷的声音软上不少,顾峤便弯了唇角——这次是真心实意,然后毫不留情地捅出真相,“商月微,你就是仗着朕不会杀你。”
    “臣,谢陛下垂怜。”除了在听到顾峤直呼他表字的时候瞳孔缩了一瞬,商琅早就已经从那含水带雾可怜兮兮的模样里脱出来,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淡漠,闻言也只如此回了只言片语。
    顾峤一腔怒火也早就在这交锋之中消了下去,甚至还被商琅这副模样给噎了一下,最后只是一哼,松开了手,重新背到身后去,不去看他。
    然后就被人主动拽了一下衣角。
    感受到拉扯感的一瞬间,顾峤愣了一下,随后眸子都瞪圆了——好在他现在垂着眼,商琅看不见。
    等他静下心抬头的时候,商琅眸子里的一片清润,丝毫没因为触碰帝王这样大逆不道的举止而产生什么别的情绪,与他目光对上之后,轻轻问:“陛下还在生气吗?”
    气,当然气。
    顾峤听到这句话就又抿直了唇角,然后听见商琅开始同他解释。
    丞相大人果真是,最清楚该如何平息他的怒火。
    方才虽然顾峤松了些力气,但大概是商琅皮肤也脆弱,白皙的脸上还残留着被他压出来的红,瞧着倒像是他在欺负人,还是有点可怜。
    “世家不信臣,”商琅缓声开口,“臣便只能用如此苦肉计,来夺得他们信任。”
    这一次,商琅总算是将自己心中的那些算计,摊开了摆在顾峤的面前,再无半点隐瞒。
    有先前他大张旗鼓地拿着从世家那里捞过来的宝物送给顾峤做生辰礼物的先例,世家自然不可能是继续对他毫无芥蒂,方才商琅去张家的时候,张家家主也不是一开始就对他那般笑脸相迎的。
    之后商琅就靠着这三寸不烂之舌——或许还无意间用上了那张漂亮的脸,提出了这一场苦肉计。
    他主动将相府当中一处最适合藏匿的地方告知了张家家主,然后让他派了一个死士过去刺杀他。
    而他在那个时候,站在了一个最便利的位置。
    商琅自己虽然没有什么武功,但对于这些东西的计算丝毫不逊于习武之人,连着云暝什么时候下来救他能让他受伤而不死都算到了,却没有算到顾峤会在傅小侯爷的撺掇之下跑到府中来看他。
    顾峤边听着他的话边想。
    丞相大人的这种算计算不上绝对的精妙,但是也该有九成九的把握成功:放在平日里,顾峤绝对会在宫里待着,绝对不会去做这样一个梁上君子。
    偏偏是傅小侯爷离京离得早,那个时候顾峤跟商琅算不上熟,或者说商琅对那个时候在傅翎影响下的小七皇子知道的不多,因此没能想到顾峤与傅翎遇上之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百密而有一疏。
    只不过这都是顾峤心中所想,恐怕到现在丞相大人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顾峤究竟是怎么知晓他在做戏的。
    商琅不傻,所以并没有想到云暝身上。
    云暝跟在商琅身边,会与顾峤传话不假,但是每一次传的话都是言简意赅,绝对不可能将那个场景细致的复述出来,即使复述,若顾峤同他所愿那样关心则乱,也不会有什么问题。顾峤没有事后回想细节的习惯。
    因而,商琅本身是想着,用话术欺骗世家,然后主动用这样一个苦肉计,意为“让顾峤知道世家与他不合,从而重新获得皇帝的信任”,实则还能同皇帝陛下装个可怜,多在人身边待上一会儿——顾峤没有什么理由能继续将他留在宫中,商琅自己也没有什么理由在扮演好一个清正君子的情况下继续在宫中待着,就只能自己来制造这个机会。
    这样猝不及防的失误是他没想到的,所以在忽略到后半段他对顾峤的心思而将重新夺得世家信任的缘由给说明白之后,商琅就直接提出了他的疑问:“陛下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还有脸问。
    顾峤听到便是一声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