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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云声 第17节
    反正有谢灵峙在,也没人真敢要了她的命。
    她伤得不轻,肩上的伤痕深可见骨,秦婼笨手笨脚地弄出了更多血来,止血的药粉洒了两瓶也不见管用,手忙脚乱地去叫了人。
    谢灵峙见她双手上都是血,眉头紧蹙,正要去看奚茴,那边靠在树干旁的应泉却先众人一步走到了火堆旁,一眼便瞧见衣襟大开,浑身是血的奚茴脸色苍白地歪倒在地上。
    “都别过来。”谢灵峙想叫住应泉已是来不及,便阻止了更多师兄弟们围观,自己咬着牙拉上了秦婼,三人一起给奚茴疗伤。
    “需得缝合。”应泉从收纳法器中取出针线,他与谢灵峙常年在外,疗伤之物备了许多。将针线交给秦婼后,他便不再看向奚茴,转身与谢灵峙对了一下眼神,厚着脸皮道:“她受的是剑伤。”
    如此便更加印证了应泉先前的猜测,杀人的是妖道而非恶鬼,一般恶鬼不使剑。
    秦婼一边哭一边将奚茴的伤口缝上,又洒了药粉,糊弄得她满身都是,这才将伤口的血止住了,但此刻奚茴脸色铁青,看上去就跟快死了似的。
    “师兄……怎么办?她、她好烫。”秦婼给奚茴擦去身上血迹时,便察觉到她的额头高热不退,不论敷几回冷水都是滚烫的,除此之外,奚茴已经烧得手指都微微抽搐了。
    “我们得赶快离开。”谢灵峙给奚茴塞了一粒药,转身便对众人道。
    为了他们的安危,也为了奚茴的命,他们不能再在万年密林里久留了。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一行人无心思继续休息,便答应了谢灵峙的提议。想要走出万年密林至少还得三日,便是他们不眠不休加快脚程,也要两日时间。
    这两日里奚茴一直没醒来过,甚至连他们离开了万年密林也不知道。
    她只觉得浑身都疼,好几次似乎马上就要醒来了,可不论如何眼皮也睁不开,浑身像是放在火上炙烤般烫得难受,心肺都跟着一抽一抽地疼。
    奚茴偶尔能听见耳畔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堵墙般朦胧不清,她不知道那些人在说什么,只觉得吵得心慌,几回她想张嘴说话都无法出声,甚至有些让她想起了之前在凌风渡中的日子。
    想起了凌风渡,奚茴便想到了云之墨,大约人于病重多脆弱,而能叫奚茴真能信任的,也仅有云之墨一人。
    那日云之墨燃起那么大的火势,必定是顺利逃脱了,却不知他去了何处,明明答应了做她的鬼使应当不会食言而肥,他们算是结契成功了吧?
    若是如此,应当亦有羁绊关联,可奚茴却丝毫感受不到云之墨的存在,这让她无端慌乱。
    这样想着,稀里糊涂地奚茴便在睡梦中度过了几日,待她觉得身上的疼稍有缓解,终于能睁眼看人时,众人已经离开了万年密林,入住百花州靠近密林的一处小城的客栈里了。
    奚茴察觉出有人给她喂水,她多日未进食身子虚得厉害,喉咙如刀割般痛苦,尝到了水的滋味儿便连饮了好几口,待她不那么渴了,奚茴才有力气睁开眼睛。
    睁眼第一个见到的便是秦婼,奚茴记得她身上的味道,在睁眼之前便猜到了依旧是她照顾自己。
    秦婼见奚茴醒了,露出一抹笑来:“你终于醒了!你已经昏睡四天了,昨日我们到年城后便给你请了大夫,灌了好些药下去,你可算是没事儿了。”
    奚茴笑不出来,她嘴里还苦着,肩膀痛得厉害。
    再看秦婼她便想起了自己之所以会昏过去,便是对方没轻没重地加重她的伤势,心里的厌烦更甚。奚茴动了动手腕,确定自己的力气在慢慢恢复后,便去摸手腕上绑着的引魂铃。
    铃铛是温热的,不是她体温熨帖,而是它从未有过的温度。
    奚茴心尖一颤,目光愣愣地盯着引魂铃半晌。
    那铃铛原是青铜制成,本为青灰色,后来因藏过云之墨的一缕魂魄而成了暗红色,如今暗红的铃铛上个多了许多繁复的花纹,像是被能工巧匠精雕细琢而成,贴着雪白的手腕,如一大滴血珠。
    奚茴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引魂铃,再看向秦婼,心思一动,起身立刻掐住了对方的脖子。
    秦婼身子自幼便弱,哪儿受过这般对待,奚茴虽还在病中,速度却出乎意料地快,待秦婼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她翻身压坐在床侧,呼吸不顺,动弹不得了。
    奚茴只觉得耳后有一阵冷风吹过,紧接着秦婼便道:“小小,救我……”
    她的嗓音沙哑,因为奚茴用了七成的力,秦婼绝对不好受。
    奚茴回头,果然看见了一抹魂,那魂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与秦婼一个性子,胆小怕事,可为了保护秦婼还是对着奚茴洒出了一把毒烟。
    奚茴记得对方,她小时候还在这毒烟中吃过亏,只是如今她已不是小时候了。手中加重力气,奚茴对着小小露出一抹笑来,便见那毒烟霎时被烈火燃烧,火光在屋中亮起,困住了秦婼的鬼使。
    奚茴更高兴了,她甚至有些得意地瞥了一眼手腕上的引魂铃,再看向秦婼的眼神温柔了许多。
    “赵欣燕的走狗,她专门叫你来盯着我的,我没冤枉你吧?”奚茴问完,秦婼便惧怕地点头,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那么现在,我要你帮我盯着她,你可愿意?”奚茴问完,又道:“你可要想清楚了,你的鬼使如今在我手中,你若不愿,我便烧了她……但我若动手烧她,她便灰飞烟灭,连转世投胎也别想了。”
    秦婼的脸色青黑,奚茴等了许久才似想起来她还被自己掐着脖子呢,便带笑着等她快承受不了了才略松开了手。
    秦婼大口大口喘息,眼泪被逼了出来,她浑身颤抖,怕得发冷:“你、你……”
    奚茴蹙眉:“从赵欣燕的走狗变成我的走狗,你就不愿了?都是当人走狗,当谁的不是当呢?”
    “我……”秦婼没想过奚茴居然能随意纵火,她此刻才恍然过来:“你……有鬼使了?”
    “嘘,说出去的话,我的鬼使晚上会割你脖子哦。”奚茴笑嘻嘻地威胁着。
    秦婼浑身一软,心跳都快停了,再去看她的鬼使小小,因周围的火势越来越大,小小的魂魄被烧,已经痛苦得缩成一团却无半分反抗的能力。
    秦婼此刻知道她绝不是奚茴的对手,再想起之前万年密林里消失的两名师兄,还有谢灵峙救奚茴时应泉看到的那团火影,秦婼脊背发寒,对奚茴更是畏惧。
    “快点决定吧,你的鬼使撑不了多久了。”奚茴凉凉道。
    秦婼别无他选,只能点头:“我、我答应你,你放了小小!”
    “我又不傻,怎会放了她?”奚茴理所应当道:“自然是你乖乖听话,她就能好好的,你若敢向谁告状,又或是盯得不仔细了,我便拿她出来教训你啊。”
    “你!”秦婼觉得奚茴恶毒极了,可偏对方还做出无辜状。她是真的怕小小出事,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小小陪在她的身边,若小小没了,她肯定也不会再有其他鬼使,那她也不配成为行云州人了。
    “我……我答应你了,我都说我答应你了!”秦婼没忍住落下泪来。
    她就是懦弱,才会紧密倚靠赵欣燕乞求庇护,哪怕被赵欣燕呼来唤去她也不觉得自己是被孤立的,而如今她的鬼使被奚茴拿捏,她也无法自救,倒不如……听奚茴的话。
    反正、只是盯着赵欣燕的举动,也、也不是真的害她,应当不会出事的。
    秦婼这般安慰着自己,便见奚茴松开了掐她脖子的手,她连忙从床上滚了下来,抹了一把泪准备出去,奚茴又叫住了她。
    “喂,笑着出去,你这样哭涔涔的,别人会以为我欺负了你。”奚茴坐在床边,把玩着手腕上的引魂铃,头也未抬。
    秦婼面对着门深吸几口气,再回头看一眼大火中的小小,满眼的委屈不甘,可吞下苦水后,她还是要微笑着出门,将奚茴已经醒来的好消息告诉谢灵峙他们。
    秦婼走后,奚茴才握住了引魂铃,轻声唤道:“影子哥哥,你在吧?”
    烈火消失,奚茴似乎听到了一声铃响,抬头便在屋内看见了想见的人。
    云之墨坐在靠窗边的太师椅上,此时恰是正午,一抹阳光顺着窗户缝隙落在他的发上与肩上,像敷了一层碎裂的金。他的长发铺散在太师椅的扶手上,过长的广袖也拖地一截,可整个人都处于干净清朗之中,那双光下的眉眼几乎是温柔地看向奚茴。
    奚茴鞋也没穿跑到了云之墨的面前,晃了晃手中的引魂铃道:“我就知道你在。”
    云之墨笑道:“小铃铛向来聪明。”
    就像个小狐狸。
    云之墨目光朝窗外扫去。
    小客栈的窗沿上种了些花儿,楼上那层挂下几根花藤,是初放的忍冬,花朵细小尚未完全开放,一银一金并蒂而生,散发着淡淡幽香。
    云之墨处于光中,忍冬的影子落在他的额与眉眼上,银光洒羽睫,暖暖的阳光里,他整个人慵懒得像刚睡醒的神仙。
    奚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几步走到窗边哗地一声打开了窗棂,大面积的阳光照了进来,吓得小小缩在角落中。
    即便与行云州人结契的鬼魂无惧阳光,可畏光却成了所有鬼魂的本能。
    奚茴看向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还有远处层层挨挤的房屋,小城里的烟火市井步入眼中,不远处的一声声吆喝似乎将她彻底喊清醒了过来。
    天依旧是蓝的,云依旧是白的,可这里已经不是行云州了。
    是奚茴从未见过的,外面的世界,是书中所写的曦地其余八州之一。
    真美好啊,瞧那些忙碌的男女,巷子里的老人,街尾玩闹的孩童,连成一排的商铺,还有偶尔飘来的酒香饭香。这里应当不会有人因为她自幼无法招来鬼使而叫她怪胎,因为这里的人,大多都看不见鬼,他们是凡人,是奚茴向往的人。
    “真可惜啊。”奚茴道。
    云之墨见她站在窗前,遮蔽了大部分阳光,因这两日重伤生病更显得憔悴瘦弱,苍白的脸被光照得几乎透明,像是下一瞬就要羽化成蝶飞去自然。
    可贴近奚茴时,云之墨的身上是暖的,不是命火的炙热,像是他身上的血又活络了过来,就连心跳也跟着复苏了。
    “可惜什么?”他问。
    奚茴道:“可惜这世上有行云州那种地方,可惜我只能烧掉一个小小的书阁。”
    若是能将整个儿行云州都烧掉,曦地九州都一样,那就好了。
    云之墨轻轻眨了一下眼,道:“不止是书阁。”
    奚茴不解:“我只烧了书阁。”
    “嗯,但着火的,不止书阁。”云之墨道:“我也不喜欢那里,离开之前扬了一阵风,我想待他们发现火势时,漓心宫应当也烧得差不多了吧。”
    奚茴的眼在他的话语中逐渐睁大,越发明亮,她笑得恣意:“真的?你真的烧了漓心宫?!”
    云之墨点头,便是那些人及时救火,也别想能救下漓心宫的宫殿。
    “影子哥哥!”奚茴朝云之墨扑了过去,她跪坐在地上抱住了他的胳膊,像小孩儿般依赖着他,晃着他的手臂道:“你真的太好太好了!”
    也唯有她,才会觉得放火烧宫是好事了吧?
    云之墨看向奚茴头顶,盯着她发顶的漩,少女笑得双颊泛出了些血色,云之墨连带着心情也不错,便干脆由她抱着自己胳膊。
    再看向窗外重重人间烟火,云之墨微微抬眉,这也是他……第一次见除行云州外的曦地,也是他第一次,拥有只属于自己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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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漓心宫的火足足救了三日,那滔天的火势才终于灭了下来。
    这一烧,书楼毁了大半,漓心宫的宫殿坍塌,甚至因为救火伤了二十几名弟子,行云州的角落城池里都能瞧见那悬挂高山之上的通天火光与浓烟。
    岑碧青心力交瘁,才收拾好残局,已是疲惫不堪,正欲休息片刻,外头又有人来传话。
    “岑长老,几位长老请您速去问天峰青玉台。”那弟子神色惶惶,岑碧青不敢耽搁,立刻起身往青玉台赶去。
    待她到时,其余四宫的长老皆已到齐了,他们甚至在岑碧青踏上青玉台后于周围设下了结界,结界围住青玉台上布满裂痕的四十二碑。
    这碑是苍穹之上的神仙所设,他们极力修复也无济于事,问天峰下的恶鬼源源不断往外冲出,即便都被他们五宫镇压在明山之上,未祸及行云州中其余城镇,却也不是长久之计。
    “诸位找我前来有何要事?”岑碧青问。
    谁都知道这几日漓心宫的难处,此刻叫来岑碧青,必是有大事发生。
    四位长老未出声,同时指向一处,岑碧青踏上台阶仔细去看,才发现原先从鬼域缝隙处延伸的裂纹正在稳步修复,金光填满了缝隙,似乎有源源不断的仙力灵气从中散发,扑面嗅到的便是清新的雪松气味。
    问天峰上的林木,在不久前一息枯死,又在此刻逐渐复苏。
    “这是……”不待岑碧青问出口,众人便看见天上的云层被气劲荡开,问天峰有一半隐入云中,此刻云开雾散,金光乍现,像一层网落下,覆盖于整座山上。
    那是重新加固的封印,叫渡厄崖下尚未逃出的恶鬼痛呼哀嚎,再度被逼回了暗黑深渊。
    天光散开,落在云中似五彩斑斓,五宫长老纷纷抬头看去,在见到那异彩光辉后立刻虔诚跪拜,双手举过头顶平放于身前地面,堪称五体投地。
    “拜见神明!”
    神明降世,异彩华光,云散雾开之后,便如金灵彩羽落下,行云州在短短几息间充满了灵气,万花盛放,一抹轻盈的身影落在了四十二碑中央。
    那是一位身披霞裙的女子,发丝翩跹,身背四圈异彩光环,双足悬空,轻如鸿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