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倾三世 作者:南本佳卿
第二十八章 过往(二)
颜倾三世 作者:南本佳卿
第二十八章 过往(二)
前殿之内,羽樽身着白底织锦袍坐在首位,束发垂腰,显得神奕奕。似乎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放下所有的武装,显出一个少年真正该有的神韵来,眼底没有一丝权谋的邪气。
他身前的长方桌上,醴酒氤氲着醉人的香气,数十样馔盛与青花白玉瓷盘内,镂空的银箸搁在一旁,除了用具奢侈点,排场还不算太大。不过他一个人吃饭,场面也确实冷清了些,往往东西还没开动,菜便已经凉了,然后丫鬟们上来推盏换盘,又是一阵忙活。
这时,有一个人走过去在羽樽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通,羽樽听了之后,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皱着眉道:“看紧点,今后可别再走丢了,更不要让她去那种地方。”
那人诺诺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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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阑进殿之后褪下肩上披风,将手濯净,中规中矩地坐在羽樽左下手,可是等了很久还是没有等到第三个人,不禁抬起脸来惊讶问道:“呃……你不要告诉我,就咱们俩啊?”
她在神迹的时候,天天跟五大世家的那些皇子皇孙们混在一起,别看那些家伙在外面装得风度怡人,一回到里铁定原形毕露,一个个都无法无天的。
每天吃顿饭都不得安生,唇枪舌剑者有之,亦不乏在桌子下动手动脚者,更兼为了抢一盘自己喜欢吃的菜而直接筷子掐架的,甚至于干脆利落掀桌子上演全武行的……所以对于羽樽摆在她面前的饭局,她虽然饥肠辘辘,还真有点怕自己吃了难以消化。
“嗯。”羽樽淡淡道,“我母妃去世得早,姐姐又在王都,这里就只有我一个人。”
虽然他说得漫不经心,神阑拿他跟自己两相对比,不禁有些难受。
她默然想了会儿,忽然道:“你下来,你那个位置虽然看上去很威风,似乎高高在上的,其实最划不来了,想吃什么都够不着,我的那些哥哥们就最不喜欢那个位置,所以在我们家它常常是空着的!”
她说起自己那两年多姿多彩的年少生活,不禁眉飞色舞的,笑得十足明亮。
羽樽挑了挑眉,竟然没有多说什么,就依了她的主意,跟她并排坐在一方。
然后,羽樽痛苦地发现,无论他去夹什么菜,总有一双筷子抢先伸在自己的前面。就比如此刻,他刚刚想对付那盘冰醋鲈鱼的时候,惊觉另一双筷子冷不防刹了过来,将羽樽的银箸抵在半空。老天,他雪公爵什么时候沦落到被人抢口中食的地步了?除非那个人上下装反了!
羽樽转眼看向那个不要命的家伙,神阑则抿着小嘴笑得正欢,看来是诚心不让他把这一顿饭吃得安生了。
他平素见多了对自己阿谀奉承的女人,神阑毫不客气使得那些小女人的调皮手段,忽然让他心里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对她的鬼灵怪并不感到生气,相反有些淡淡的愉快,希望这一顿饭的时间更长一些。
“好好吃你的饭。”羽樽顿觉自己有那样的想法是非常可怕的,他找她来不是什么好事,不应该有多余的感情才对,他的脸色瞬间冷了,硬邦邦地说了一句。
谁知神阑非但不惧,反而单肘撑在桌子上,支着粉嫩的腮细细地欣赏起他来,时不时用银箸在桌面的空处划着什么。
她那样专注的眼神跟微微一笑的样子,就跟水中垂下的钓钩一样,羽樽这尾甚清高的鱼明明想要潜水,却被诱饵勾引得一而再再而三浮出水面。
“你逼我的!”羽樽咬咬牙,手一伸掳住了她的腰,将她抱到了自己怀里坐好,板着脸道,“坐好了,不许乱动,吃饭!”
“我不嘛~”神阑这个不知死活的,不止乱动,还往死里挣扎了两下。
羽樽只觉得口一热,然后就捂着鼻子不说话了。
“咦?”神阑发出了不敢置信的惊呼声,“你怎么流血了?”
就在这种尴尬欲死的时候,身为碧落公爵府新总管的云倪刚好跨进殿门,看到眼前一幕不禁惊呆了,脑海里刮过了一阵又一阵飓风。
“什么事?”羽樽貌似优雅地、云淡风轻地、用神阑递过来的手绢擦着鼻血……始作俑者的神阑,彼时却忽然醒悟过来,早就脸红心跳地躲到一边去了。
云倪过了好久才从断线的状态中回过神来,羞得面红耳赤道:“主子,长风郡守备夫人闻说唐门神医在公爵府里,慕名到访,现在外候着,求见唐门神医一面,不知尊义如何?”
羽樽抬眼看了看天色,淡淡道:“现在天色还早呢,以唐疏桐白日里那副疯疯癫癫的状态,不要出门祸害就是造福苍生了,她还能顶个屁用?”愣了愣,大概是觉得自己脱口而出的脏话不雅,低头想了想,随即露出一个招牌式的微笑,“守备夫人远道而来,我且尽尽地主之谊。云倪,你先安排他们在府中落宿,晚间让那家伙过去看看,若是治得了的话,好歹帮人家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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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了那顿让人纠结的饭,神阑在云齐云岫的陪同下,在府中四处走走,就当做熟悉环境。至于羽樽,则因为一些事临时离开了,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反正别人想要关心也关心不着,他的行踪一向诡秘,表面上却既不显山又不露水的。
刚走到花园一角的葡萄架下,忽然听到一阵激烈无比的打斗声,然后是一大摞琉璃瓦片哗啦啦滑落、砸碎在地的越响,整个府里都要给人掀翻了。
“疯丫头!你给我站住!”伴随着如斯怒吼,两道黑影如跳丸般蹦上了屋顶,沿着高耸的瓦楞一路飞奔,折叠的琉璃瓦发出清脆破碎之声。只见前面被追的那个黑衣女身形极其灵活,时而倒悬檐下,如蝙蝠栖息;时而拾墙而上,如空中走马。
后面穷追不舍之人身手更是诡异,兔起鹘落,眼看就要抓住那人,不料被黑衣女来了个急转弯,虚晃了一招,扑空之后更加怒不可遏,高声骂道:“别被姑抓住,不然叫你好死!”
风中扬开黑衣女不急不缓的笑语:“别那么生气嘛~丑婆娘,你该好好谢谢我让你那把老骨头松动松动才对,你说你几十年都没被男人正眼瞧过,待在这么个乌七麻黑的神庙里成天诵经念佛的,你也不觉得难过?多亏了我啊,每天好歹让你无趣的人生添了点乐子。”
丑婆娘“咄”地一声,飞身扣住对方的肩,冷笑道:“姑说不过你,还打不过不成?!”黑衣女挣不开,忽然扔下手中的器皿。
丑婆娘大惊失色,飞身跃出,接住那件器皿稳稳地落于地面,这才更加怒不可遏道:“摔了姑***沉香宝鼎,看我不要了你的命!”
黑衣女立于飞檐之上,冷笑着嘲讽道:“技不如人,亏了你这会子还大言不惭呢。”
“走着瞧呗!”那丑婆娘怀抱宝鼎,一副看好戏的神态。
果不其然,稍顷之后,黑衣女忽然握住自己的肩哈哈大笑起来,确切地说是又哭又笑,她一边脱下自己的外袍一边惊惧交加地骂道:“杀千刀的丑货!你竟敢对我下毒!哈哈哈……”喉咙里翻滚的狂乱笑声使得她无法正常出声了,诡异的笑声顿时划破长空。
“丑货!”笑声暂歇之际,黑衣女已是面无人色,忙不迭上气不接下气地哀求道,“我知错了……”
丑婆娘悠闲自在地反问道:“错在哪里?你倒是说来给大伙儿听听啊!”
“火、火烧神庙,三盗宝鼎!”此女倒也痛快,立即言简意赅地当众坦白了。只见她的眼神越发兴奋而狂乱,手指不受控制地剥着自己里层的衣服,可是却一边脱一边大哭了起来,“你饶了我吧!我保证从今往后再也不敢胡闹了,真的真的!”
丑婆娘无动于衷地立着,眉目含着冷笑,测测道:“死不了的!好歹再忍忍,待会儿你自个动手解毒,还不是小菜一碟?我还在琢磨要不要给你再加点料呢。”
“逢姑!快别闹了,当心吓着小姐,像什么样子!”云齐微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丑婆娘蓦然回身,瞥了眼陷入沉思的神阑,怀揽沉香宝鼎,忽然趾高气扬地大笑起来:“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神迹北世家出了名的质子吗?”
她把露骨的讽意表现得抑扬顿挫,拉扯着被削掉的半边左脸上交错纵横的疤痕,白色的筋像长虫一样蠕动着,令人胆战心寒。然若单单看她右脸,虽然岁月的侵蚀下眼角镌刻了些风霜的鱼尾纹,但依稀可以看出她昔日年轻时的绝代风华。
逢姑的话使得周围立即寒气涌动。
只因天下皆知,神迹自十年前那场惊世骇俗的封王之乱以来,内部纷争不断东南西北中五大世家相互倾轧,力量此消彼长。在外界看来,其中历任神主之位的北世家,竟然衰弱到自保堪虞,世子先后被下毒咒以致早殇,当今神主若同样朝不保夕,气息奄奄;神阑身为北族公主,更是沦落到远赴天空之城为质四年的地步。
——出城为质,是整个西界大陆上最为人所不齿的待遇,在约定俗成的观念中,质子是比奴隶还要卑贱的存在,似乎只要不慎染指,就会立即有腐殖质的东西爬满身体,于是活着也便成了一种漫长的腐烂。
“不过,阑公主是与众不同的,”逢姑俯首嗅了一下宝鼎中的沉香,半边脸上露出沉迷之色,“你的命要好,天下间有哪位受质的所谓公主,能像你一样博得楚太子的欢心?成为天空之城的皇太子妃,那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荣宠?想当初在西荒日暮燎的时候,阑公主可是一人专宠,楚太子金屋藏娇,不知道被多少人引为天下趣谈呢。只不过这好景不长,回了楚王之后,不止楚皇不待见你,就连这楚太子呀,他也不甚看得起你了,谁让你天生一副狐媚子样呢!本该是个神主的身份,神主是什么,那是冰清玉洁的圣女,谁知道你却十四五岁已经不是完璧之身,真是可笑至极,相比你那个母亲,不遑多让啊阑公主!而且据我所知,你不止身世不清白,这心肠也不是一般的歹毒,有一回趁着聚会的时候,将皇甫国师的小女儿从楼上推下去,掉了龙裔不说,还差点送了命……”
“够了!”神阑听到这里,已是面色乌青,蓦然开口打断她,声音里甚至有着难以压抑的颤抖,“你不要在此信口雌黄,当初受质已是万般不堪,更何况后来种种,倒是这位夫人你,若是有心,不妨叫唐门神医赐一剂仙药,回到十几二十年前,指不定妻妾成群的他,便对你生出什么念想来也未可知!”
逢姑桀桀怪笑道:“我自是不能,恐怕阑公主也无福消受!”她暗指神阑出嫁之日被劫之事,字字如针,直戳对方死。
“逢姑!”云齐实在看不下去了,瞪着她道,“休得胡言乱语!”
云岫同样抬头,对着逢姑怒目而视道:“别不是神庙内气太重,一不小心蚀了脑子吧?无缘无故的怎么跑出来乱咬一通?”
逢姑不对别人作难,却独独针对云岫,闻言刷地变脸,没好气地啐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明着对自己主子忠心不二,暗地里却同毓雅夫人沆瀣一气,恨不得把这碧落城捅出个天大的漏子来!我就搞不懂羽樽怎么就糊涂了,偏生不肯把你给轰出府呢?莫非就因为你长着一张娇滴滴的脸么?我看不见得啊!”
话未说完,云岫就崩溃般尖叫一声,猛地扑身上去,与之厮打成一团,沉香宝鼎骨碌碌地滚向一边。然后云齐想要上前劝架,却不提防被逢姑踹了一脚,于是气急败坏,加入了云岫的阵营。
一场毫无章法却又空前激烈的战争在三个女人之间打响了,无论周围的人怎么劝都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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