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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骆乔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羽箭,搭箭,弯弓。
    咻——
    羽箭离弦飞出,正中百步之外的箭靶红心。
    仆妇小跑进行帐内,将此告知王老封君,老太太连声说好,把林楚鸿叫到身边来说话。
    骆乔接着射出三箭,箭箭紧挨着前一箭射入靶心。
    “好!”
    校场边缘忽然想起一个喝彩声,骆乔持弓的手放下,手还抓着灵宝弓不放,转头看去。
    那里站着一名约莫年届弱冠的青年,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青年走过来,远远对骆乔笑了一下,走到行帐外头,奉手行礼:“给老祖宗请安。”
    “阿瞮回来了啊,今日倒是回得早。”王老封君说道。
    青年,就是席荣的嫡长孙席瞮,未及弱冠就官居五品,还是皇帝近臣中书舍人。也是建康京各高门士族眼中的金龟婿。
    席瞮道:“荆州之急已解,江都督用计如神,陛下开心便罢了朝,孙儿无事在身便先下值。”
    骆乔抱着弓走过来,席瞮回头看了一眼,说道:“这位想必就是骆校尉之女,天生神力的骆乔骆姑娘吧。”
    “席大公子好。”骆乔抱拳。
    席瞮挑眉:“骆姑娘识得在下?”
    骆乔道:“我听席臻说起过你。”
    听是堂弟说过,席瞮便不再多问,又向祖母和母亲请了安,对胡元玉和林楚鸿问好行了礼。
    骆乔看着席瞮礼仪周全地一路问候到最小的妹妹,举手投足萧萧肃肃,堪称士族礼仪教科书,想起席臻跟自己说过的话——【你要是去了我祖父家里,绝对能第一眼就认出我那位大堂兄,我真是这辈子就没见过比他更能端着更能装的人了。】
    然后席臻就被大哥席颂以“你才几岁就这辈子”为开头教育了,连带骆乔也被席大哥教育了一番。
    席大哥教育起弟弟妹妹来那叫一个口若悬河,席臻骆乔弱小可怜又无助地挤在一起,希望有天降神兵来解救他们。
    可惜没有天降神兵,只有偷偷嘲笑他们的席二哥席烈。
    因为这,骆乔把席臻口中能装很端的席大公子记住了。
    今日一见……席臻说得很对。
    席瞮回府就去向老祖宗请安,得知府中女眷都在校场,就过来了,正好瞧见骆乔手持灵宝弓箭箭正中靶心,就喝了一声彩。
    得知老祖宗要将灵宝弓赠与骆乔,席瞮诧异了一瞬,旋即笑着道:“听闻骆校尉战场神勇无匹,战无不胜,虎父无犬子,世间也就只有骆姑娘可匹配此等绝世神弓。”
    瞧瞧席大公子这说话的艺术,席臻真该过来好好跟他大堂兄学一学。
    听听席臻以前怎么说的——【我祖父家里有一把绝世神弓,灵宝弓知道吧,没人能用。不过铁牛你肯定能,就你这徒手打虎搏熊的力气,全天下估计也就只有你能用得了那把弓了。等我下次再去建康,我就跟祖父要来送给你。】
    听听,听听,同样的意思,席大公子的话就没有席臻那么欠。
    席臻还没来建康,骆乔倒是先一步来建康了,还得到了这把绝世神弓。嗯,等回了兖州,就带席小臻去打虎搏熊去。
    “过奖,过奖。席大公子皑如远山雪、皎如天边月,闻名不如见面。”
    跟好人学好人,跟着老虎学咬人。
    面对礼仪教科书席瞮,骆乔不自觉就也端了起来,就是还抱着弓不撒手,见礼都要握着不让仆从帮忙拿。
    席瞮笑了一声,再跟王老封君说了几句话,就告退了。
    他一走,心理活动一直没有停下来的胡元玉就去跟龙灵阳套近乎,不动声色地打听起席瞮的婚事来。
    自打席瞮要议亲的风声传出后,来打听的人就络绎不绝,龙灵阳已经习惯了,胡元玉不会是最后一个,遂随便周旋了几句。
    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胡元玉还想再问,行帐外却匆匆赶来一名席府仆役,打断了她。
    “老夫人,老爷想见见骆姑娘,想请骆姑娘移步清宁堂。”
    席司徒要见骆乔?
    第9章
    清宁堂是席荣专用来接待外客的院子,取的是《道德经》里“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最重要的是这段话的最后一句——“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
    足可窥得席荣心志一二。
    成国公府六进的宅子不算小了,席府比之还更大,从校场到清宁堂走了足足一刻钟,骆乔才跟在仆役的身后迈进清宁堂的前院,等着人通传。
    “骆姑娘,老爷请你进去。”仆役通报后,引手请骆乔进去。
    骆乔点点头,先是瞅了门里一眼,才小心地迈开步伐。
    她听席臻说起过自己的祖父不止一次,他的祖父被他形容得非常可怕,可以生吃小孩儿的那种,给骆小乔幼小的心灵留下了不小阴影。
    这清宁堂的正厅没有点灯,窗户也没开,就算是大白天,从外往里瞧黑洞洞的。
    就,很像话本里吃人妖怪的老巢。
    骆乔胆子大,胆子小的还怎么纵横东平郡,对,她不怕……
    都怪席臻!
    骆乔小心地迈过门槛,一迈过去没有急着往里走,先机警地左右看,立刻就在右边书案处看到一位身量颀高身材壮硕的紫衣中年男子。
    “昭武校尉兖州定豫军先锋军幢主骆衡之女,骆乔,拜见席司徒。”骆乔加紧走了几步,站在房中央奉手行礼。
    “不必多礼。”
    席荣声音浑厚,却绝不是席臻说的“声如响雷”,骆乔在心里把小伙伴腹诽了一通,抬起头看向席荣,威武强悍的气势立刻扑面而来。
    比起拨弄宋国风云的权臣,席荣看起来更像是位常年征战的武将,霸气十足,不怒自威。
    已是知天命的年纪,身形半点儿不佝偻,粗壮的手臂看起来打十个不费劲儿。
    他低头看着书案,像是在品鉴一幅画,接着眉头蹙成了个“川”字,在不满着什么,看起来就有一种要把作画之人叫过来揍一顿的样子。
    总之,很凶很猛,很符合席小臻“可以生吃小孩”的形容。
    “丫头,看出来什么没有?”席荣抬起头,目光如电,看着骆乔。
    有些好奇,这孩子看起来平平无奇,肉乎乎的小脸甚至比起他的几个孙女儿模样还要可爱一点儿,完全看不出天赋异禀,身负神力。
    “席臻没有骗我。”骆乔说:“他说他祖父特别威武,是他见过的最威武霸气的人。”
    “哈哈哈。”席荣大笑,“小丫头挺会说话,那小子真是这么说?你没帮他春秋一下吧?”
    骆乔跟着笑,很仗义地不拆小伙伴的台。
    “走吧。”席荣将桌上的画卷起来拿上,朝骆乔招招手,领着她走清宁堂的后院走。
    一到后院,最引人注意的就是院中央的凉亭。
    无他,黑烟滚滚而已。
    黑烟旁边,是支了个小胡床坐着的席大公子,三刻钟前在校场还是风度翩翩的席大公子现在脸上左一道黑灰右一道黑灰,被黑烟呛得咳嗽不止。
    看起来特别的惨哈哈哈哈哈哈。
    骆乔在心里爆笑,回去定要跟席臻分享此事。
    “火还没生好?你这是在升狼烟吗?这要是行军打仗,你这算不算给敌人通风报信?”席荣站在上风处,十分嫌弃自己的长孙,“你就这速度,咱们什么时候能够吃到红羊?”
    席瞮苦着脸说:“祖父,我是文官。”
    席荣叫仆役拿两个小胡床来,给了骆乔一个,大马金刀地坐下,继续嫌弃:“什么文官武将的,我就不爱听这个。就算你是文官,若是叫你去监军,你不还是得去行军打仗。以后少拿‘文官’来跟我说。”
    “是,祖父。”席瞮继续跟黑烟搏斗。
    “先用火折子点木屑,把柴架高一点,下面空着,你这压得严严实实没烟就有鬼了。”席荣把席瞮指挥得团团转,火没升起来,黑烟还更大了,席大公子的脸也更黑了。
    “哈哈。”骆乔实在忍不住了,笑出声来。
    席荣转头看她:“很好笑?”
    骆乔老实点头。
    “好笑就对了。”席荣瞪着长孙。
    席瞮苦笑,继续生火。
    外人只道他席瞮是席司徒嫡长孙,备受看重。谁又知道,祖父其实并不喜他。不是不喜他这个孙子,而是不喜他与人清谈。
    席瞮知道祖父对建康京清淡玄言、浮艳绮靡一向不喜。可是他人在宋国官场,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做的。
    “丫头,会生火吗?”席荣问骆乔。
    “会。”骆乔点头。
    “去把火生了,把羊支上。”席荣指挥骆乔,“等那小子的火,咱们今天怕是得饿肚子。”
    骆乔应了声,直奔凉亭,从席瞮手里接过火折子。
    “有劳骆姑娘了。”终于不用生火了,席瞮又变回礼仪教科书,即使一脸黑也风度翩翩。
    骆乔三两下把火点上,火起来了,黑烟没了,席司徒终于愿意移步凉亭。
    仆役将处理好的羊羔和香料端上来,骆乔刚扎好烤架,顺手就把羊羔拿起架上去,动作娴熟,一看就没少烤红羊吃过。
    席荣看长孙一身脏兮兮的,叫他先去更衣了再过来。
    凉亭里,一老一小一起烤羊,席荣问起骆乔在兖州的生活。
    “席臻那小子还像小时候那样四处闯祸,被他爹罚扎马步?”
    “没有啊,席臻不闯祸,我们那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听说你们把一支东魏来的商队闹得天翻地覆,被县令告到席豫那里,这还不是闯祸?”
    “才不是,我们怀疑那支商队里有几个人是细作,獾儿和金刚奴拍着胸脯保证,看得真真的,有几人特别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个正经商队。”
    “所以你们就大闹商队?结果呢?”
    “不知道啊,廖县令告了我们的状,席使君亲自接手了这事。我们也没有闹,就是偷偷放走了他们要卖的奴隶而已,是那些奴隶闹的。”
    席荣哈哈大笑:“合着那些奴隶闹的,不能算你们身上,是吧。”
    “对。”骆乔重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