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炼金术师 作者:茂林修竹
chapter 12
最后的炼金术师 作者:茂林修竹
chapter 12
她看到了天花板上栩栩如生的壁画，上面画的是诸神黄昏的景象。
毒龙掏空了世界之树的树，贯穿三界的巨大树木已经奄奄一息。海底沉睡的巨蛇已经苏醒，它甩着山脉一样的尾巴，搅翻了大海。狂涌的巨浪席卷的整个中庭，甚至冲上了诸神的国度。
光明神已经死去，日月星辰从苍穹中坠落，天地昏暗无光。狂风暴雨肆虐呼啸，山崩地裂，中庭破碎成几块大陆和无数的岛屿。世界守护者里格和火神洛基坠下了金伦加裂隙。
在世界末日一样的混乱中，世界之树下的智慧之泉里，有新的嫩芽生出来，奥丁用最后的力量托起了沉沦的太阳。泰坦死去的身躯上，诞生了新的生命。
但是还有些其他的东西……
半球形的穹顶上，三个世界圆形的边界嵌套着，象征着魔王灵魂的七色宝石均匀的散落在中庭的大陆、岛屿与海洋中。三界的中心，世界之树的新芽上刻印着如尼……四种元素流窜在其中，光、暗、混沌已经模糊了边界。
“法阵……写错了。”莲华在意识朦胧中说道。
“醒了？”耳边忽然传来别人的声音。
莲华瞬间清醒，她警戒的坐起来，倚到墙上。
她躺在冷硬的长椅上，身下只垫着一条绒缎披风，质地单薄。
她全身酸痛不已，手指僵得几乎抓不住单薄的裙子。但是看清她眼前的面孔时，她还是逞强坐端正，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神殿告解，看到你倒在路旁，就把你带来了。这里是告解室，你不用紧张。”
兰斯洛依旧是她梦中的模样，月光流泻一般美丽的银色长发，学院袍柔软漆黑一如阿加西的夜色。他左边头发抿在耳后，耳朵白皙漂亮，上面还有两颗剔透的红宝石耳钉。
他的眼睛比上次见面时看上去颜色要深，也许是告解室光芒昏暗的关系。但是那种仿佛蕴含着光芒一样的酒红色依旧摄人心魄。他的睫毛也像梦里一样又长又翘，银色里带着些金色，像是阳光下羽毛上落了雪花。
“我看到你的时候，你周围到处都是流萤。能不能告诉我有什么事让你这么消沉？”
莲华知道流萤，那是一种全身发光的小虫子，是很少的几种喜欢跟人聚居的魔兽。据说它们以人的神力为食，容易被悲伤和恐惧等负面的情绪吸引。就算是神力最强大的光明祭司，被一群流萤攻击，神力也会立刻消耗殆尽，陷入昏睡。
但是也有人说它们吸食悲伤释放快乐，让悲伤的人陷入快乐的梦境中。
“流萤……吗？”
所以她梦到了妈妈和莲衣还在的时候，记忆中那短暂的快乐时光。
但是梦的中间像是被什么强行扭转了一般……她明明记得，那个时候莲衣不理会她的挑衅，所以她又傻乎乎的跑回去，拽着莲衣的袖子哀求：“衣衣陪我捉蝴蝶。”
当然这只是一个梦而已，随着她的心境和所思所想而变化，不见得就是记忆的重现。把莲衣救出来之前，梦到她们的过去只会让她更加悲伤，所以她下意识的逃避了也很正常。
但是为什么是兰斯洛？
她的梦里确实有个男孩子陪她一起长大，但是他们的相遇并非因为那个契机。她从来不曾试图寻找他，她甚至没想过他是否真的存在。可是……她却把兰斯洛代入了他。
兰斯洛确实很漂亮，但是这只是让莲华更加痛恨自己的浅薄。
她戒备的望着兰斯洛，语气不善的回答：“就算付出常人十倍的努力也没办法学会魔法，还有比这更让人意志消沉的事吗？”
兰斯洛稍有些不解：“我不过告诉了你事实，就让你这么讨厌吗？”
莲华拽了拽身上的长裙，更加往往墙壁靠拢，“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告我过我这个事实，但是只有你让我彻底对人生绝望了。”
兰斯洛注视着她，酒红色的眼睛里带着些许不解，“你的人生里难道就只有魔法？”
莲华面无表情，但是语气强硬，“目前这个阶段，是的。”
“下一个阶段呢？”
“没有下一个了……”莲华忍不住再次把头埋进膝盖里，“学不会魔法，我再活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刚刚似乎还有力气吵架，但是现在却只是想要哭，“你不会明白的，我很穷很笨，我一辈子的目标也只有那一个而已。”
如果没有莲衣，如果没有办法让她过上好日子，她究竟是为什么坚持到现在。在这个陌生的、诡异的、基本上不友好的世界里，支撑她的唯一的执念也不过是莲衣而已。
兰斯洛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哭泣很消耗力气，她哽咽了一阵子，终于又倦怠起来，顺着墙慢慢的倒在长椅上，把头埋进手臂之间，蜷缩起来。
门轻微的响了一声，莲华知道是兰斯洛离开了。
多么丢人啊，她困倦的想。但是她确实已经没有力气假装坚强了。
门再次打开的时候，莲华几乎又睡着了，但是进来的人轻轻摇了摇她的手臂，柔和的说：“不要睡在这里，醒醒，让我先给你检查一下。”
“检查什么……水缸里又爬进蜗牛去了吗？”她迷糊的回道，“不是我干的。”
“你的神力，让我检查一下有没有受损伤。”
“神力……”梦中不可能出现的名词让莲华稍稍清醒了一下，她睁开眼睛，看到了面前穿着祭司长裙的美丽女人，她有一头灿烂的金色头发，像是金丝织成的柔软绸缎，光华流转。
她把手覆盖到莲花的额头上，手指上有金色的光芒凝聚。
像是探查到什么，她稍微吃了一惊。莲华眨了眨眼睛，她回了一个更加友好的微笑。
“恢复得很好，并没有损伤。”她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莲华……”
“莲华。”她微笑着跟她打招呼，“我叫艾薇拉。阿加西很少见黑色的头发，你不是本地人吧？”
莲华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我的姐姐也跟你一样，也是黑发黑瞳，却有相当纯粹的光明之力。”
“姐姐……”
“嗯。”艾薇拉点了点头，“也许你知道她……她叫利齐亚，是太阳神殿的大祭司。”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她。”
“……她10年前便去世了，那个时候你应该还小，不知道也并不奇怪。”艾薇拉像是陷入了沉思，目光黯淡下来，“我一直都以为我的姐姐会是被吟游诗人传唱的伟大人物……但是无论是谁，一旦死去就会被很快遗忘吧。”
莲华没有做声，事实上也有一些人，就算他们还活着但也已经被遗忘了。
艾薇拉并没有伤感很久，她很快便恢复了笑容，“外面那个银色头发的男孩子是你的朋友吗？”
莲华点头作答。
艾薇拉仿佛不经意的说起，目光却有些闪烁，“我听说银发红瞳是魔族的标志，但想不到搭配起来却可以这么漂亮。难怪姐姐她会爱上……”
莲华愣了一下，还是认真的坐起来回答，“谢谢提醒，但是那是迷信……还有种族迫害，请不要再这么说了。”
艾薇拉笑了笑，并没有太介意她的露骨指责，“也许是……早点回去休息一下吧，在硬板凳上躺着应该不会很舒服。”
莲华起身跪到了告解室的神像面前。
跟她之前见过的威风凛凛的太阳神像完全不同，告解室里的神是女。她头上盖着长长的面纱，明明是石雕的褶皱，却像真的布料一般柔软。她姿态安闲的闭目聆听，头微微前倾，半张脸都掩在面纱的影下，然而仅仅露出唇边的微笑，也像是一名抱着婴孩的母亲一般慈祥和悲悯。
莲华不知道自己在告解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祈祷什么。
但是只是闭上眼睛跪在她的面前，就像是被安慰和宽恕了一般。
确实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就算最终结果是湮灭灵魂、丧失神智又怎么样？她并不是想逃避清醒的痛苦，她只是怕自己的人生就这样消耗在无能为力的浑浑噩噩中。
莲华开门出去的时候，兰斯洛就站在门前，手还保持着推门的姿势。
四目相对，莲华后退一步，对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脾气。谢谢你把我带到神殿来。”
兰斯洛平静的望着她，“你不会魔法也没关系。”
他抬手似乎想碰她的脸，莲华错愕的闪开，飞速的再次行礼，“失陪了。”
她提着裙子与兰斯洛错身而过，兰斯洛伸手想拉她的胳膊，要碰到她时却又停了下来。
莲华提着裙子像殿后走过去，她踏上传送阵，瞬间身形便消失在兰斯洛的面前。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流眼泪。
兰斯洛顿了顿，迅速追过去。通过传送阵明亮的白光，兰斯洛来到了神殿后的祭坛。空旷的山顶风声猎猎，巨大的圆盘一样的祭坛孤零零的伫立在中央，反复的浮雕致的饰纹，一如既往的任人瞻仰却不明用途。
莲华本并不在这里。
莲华从法阵里出来，一眼就看到半倚在床上看书的海默尔。
他脸色苍白，披散着的金发也有些光芒黯淡，一副大病未愈的样子，表情却相当的平静和安然，清晨的阳光透过树荫的间隙落进来，照在他身上，竟有些圣洁的感觉。
结界外面依旧草木葱茏、春意盎然，清晨鸟鸣啁啾，风声窸窣，却显得这里越发安静了。
海默尔抬头看到她，勉强坐起来，对她微笑道：“醒了。”
“嗯。”
当时莲华走的匆忙，并不知道海默尔伤得有这么严重。但是仔细想想便明白，他从龙骑士的重剑下救出满街的平民，怎么可能还有力气保护自己？必然是毫无防备的吃了那一剑，能保住命也许已经很侥幸了。
但是他的态度就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还穿着睡衣，但是面对莲衣完全没有不自在的表情，像是已经很习惯了似的披了件衣服，又微笑道：“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想知道，如果我答应你封印魔王，你希望我怎么做？”
海默尔像是被她问住了，笑容凝在脸上。
“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你是不是笃定了我最后一定会妥协。”
“我没有。”海默尔平静的注视着她的眼睛，莲华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清澈干净的目光，他坦然无所隐瞒。
“如果我到最后都不答应，你会怎么做？”
海默尔顿了顿，笑容仿佛瞬间有了生命一般生动起来，“我会由衷的为自己感到庆幸。”就像是在说，如果那样，他也可以解脱了一般，“然后什么也不做，把你送回你想去的地方。”
他的回答让莲华感到焦躁，她迅速的转移了话题。
“今天有人跟我说起了利齐亚。她说她跟我和莲衣一样，都是黑色的头发和眼睛。我记得利齐亚，你说她死在魔王的手上……”
莲华猛的停下来。
上次距离太远，她没有看清楚，但是今天她注意到了。当她提到利齐亚的时候，海默尔像是霎时被抽走了灵魂一般，目光空洞，嘴唇苍白。
“请原谅。”他说，“我暂时还不想提这件事……如果没有其他的事，请离开吧。”
“我想再去看看莲衣。”
神殿里空旷并且宁静，一石柱高高的耸立着。穹顶上绘满的壁画，像天空一样遥不可及。
太阳神像依旧像战神一样披坚执锐，威武的矗立在神殿尽头。那些形态各异的石雕却已经不知去向。
水纹一样弥漫在神殿里的金线也已经消失殆尽。
莲衣怀抱着竖琴安详的蜷缩在琥珀里，但是莲华却已经感觉不到她的脉动。
她有些颤抖的走上前去，想要触她浮在半空中的身躯。
她高高的仰着头伸出手去，眼泪一点点倒流回眼眶里。
感觉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那充盈着灵魂里的温暖，那像是在耳边絮语一般的声音，那仿佛夜曲一般缭绕的轻微碰触，她都已经感觉不到。
但是她知道莲衣还活着。
这就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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