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雨霖铃 作者:静涛
第十五章
潇潇雨霖铃 作者:静涛
第十五章
萧飞逸侧头朝她温温一笑,俊朗的五官在皓白的日光下格外雅韵出彩。
炎炎烈日下,一身青衫的男子偈然而立,周身被阳光圈染出一层五彩的金光,宛如初降浊世的神祗。金光乍现中,全然肃穆之下,在人们仰视膜拜之时,却突然对芸芸众生焕然而笑。
又怎是一个勾魂摄魄可以形容?
肖语心口怦然一跳,不自然的对他点了点头,如被火烫一般急急转开目光。
黄牛这时已累的前腿跪地,嘴里吐着白沫,鼻息如斗,眼睛却死死盯着松树枝头上的那领红缎,不离不弃。
萧飞逸拍了拍怀中犹自浑身打颤的少年,指着肖语对他温言说道,“你先去姐姐那边,待我把那面红缎弄走,这里就安全了。”
少年点头,虚弱无力的一步一步挪向肖语。清空烈日,他的身形有如一道风干的影子,飘摇脆弱,看了让人忍不住心疼。
肖语快步迎上前去,伸开双臂,轻轻拥着他的肩膀,柔声安慰,“好了,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少年把全身重量倚向她的怀里,弱弱的点了点头,气力似有不济,伸出一只手臂虚软的搂住她的腰,脸埋在她的肩窝,在她的带动下,走的亦步亦趋。
及至门口,铁匠铺里急匆匆冲出几个人来,大壮娘跟在后面,不紧不慢的随行而出。
其中一个跛足的妇人带着哭腔一把揽过少年,把他紧紧的拥入怀里,叠声问道,“我的儿,你没事吧?没事吧?”
少年虚弱地摇头,虚软无力地挣动了一下,试图离开妇人圈的过紧的怀抱。
妇人急忙松开双手,退后一步上上下下仔细观察少年的头脸身体,直到确定他安然无恙,这才放心的长出一口气,转而对肖语闪出一丝的笑意,“谢谢你啊,李姑娘,救了我儿子的一条命。”
肖语赧然一笑,摇摇头道:“二婶子,你谢错人了,救你儿子命的人不是我,是那一位。”
她说着,伸手向萧飞逸过去拿红缎的松树指去。却不料伸出的手指遽然戳在一堵柔软温热的墙上。
肖语讶然回头,萧飞逸的笑脸盈然入目。
萧飞逸不动如山站在她的身后,手里拿着那一方随便折叠起来的红缎被面,举着问道,“这个是谁的?赶快拿回去吧,以后再也不要让小孩子索到了,不然的话,闹出人命来,可就不够后悔的了。”
大壮娘急忙上前,劈手夺过,讪讪道,“哦,是我的,是我的。”仿佛自家宝贝失而复得一般,把红缎紧紧抱在怀里。
肖语移开目光,不愿再看她的这副嘴脸。只有她的心里清楚,这女人此举背后的真含义。
她是怕这块红缎近距离铺展在自己眼前,被自己认出那两块成品的材料来。
大壮娘瞄着肖语颜面神情,见她把目光错开,并不看自己手里的红缎,这才把抱在怀里的红缎再次用力团了团,待它变的小的不能再小,塞进自己肥大的衣襟里。俨然像个怀胎十月的孕妇。
一切动作做完,她才长出一口气,然后咧着厚厚的嘴唇,对萧飞逸笑了一笑,略低身子作了一福,道,“多谢公子对这孩子的救命之恩,我在这里先替孩子的爹娘谢过你了。”
萧飞逸淡淡一笑,正待谦虚,那跛足妇人却轻哼一声,伸手推着少年跪在地上,厉声说道,“还不快磕头谢过公子的救命之恩,让别人代你谢恩还算什么孙家的男人!”
少年依言趴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再抬起头时额头已经殷殷一片。
妇人抬手为他抹了抹额上沾着的细小尘沙,然后把他推至一边,自己面对着萧飞逸跪了下去。
肖语萧飞逸等人皆大吃一惊,萧飞逸急忙俯身低首去扶,但毕竟觉得男女有别,不敢实着的去架妇人的胳膊,只是虚虚的摆了个架子,急道,“这位婶子,飞逸当不起你如此的大礼。”
妇人却固执的不肯起身,艾艾说道,“公子救命大恩,孙铁匠一家感铭五腑。若不是公子今日仗义相救,我儿恐怕早已命丧牛角。可怜他爹正在病中,若我儿发生不幸,他也定是难以活命。公子的恩情,实是今日救了我孙家两条人命。小妇人深怕日后无以为报,公子今日无论如何,也得受小妇人这诚心一拜。”
妇人说完俯下身去,萧飞逸急忙退后闪身,躲过妇人的当头一拜。
狼狈之中,把目光投向肖语。
肖语看的心里暗自发笑,见他投过来求助的眼神,向他挑了挑柳眉,目光戏虐的无语发问:我帮了你,你怎么感激我?
萧飞逸哀哀怯诺,用眼神回答:你想怎么都成。心底又加了一句:最好以身相许。
不到一秒的心灵沟通,时间虽短,妇人却已重重磕完一个头。
肖语暗暗吐了吐舌头,心里对妇人说了句抱歉。趁她抬头错愕寻找萧飞逸之时,急忙上前挽起她的一只胳膊,软声劝道,“二婶,孩子已经磕过头了,你的这个礼就免了吧。以你的年纪,都快做他的长辈了,如今你给他磕头,恐怕人家会认为这样使人折寿呢。”
说完手上用力,强拉妇人起身,妇人却身重体沉,任肖语用尽了吃的力气,她依然纹丝不动。
萧飞逸此时已躲在肖语身后,借着肖语的话尾接口道,“是啊,这位婶子,飞逸救这位小兄弟只是举手之劳,你母子二人确实没必要挂在心上。既然我已受了这小兄弟的磕头之拜,婶子的礼就免了罢,不然真要折飞逸的寿了。”
妇人见萧飞逸说的这般郑重,也不好再固执己见,只得顺着肖语的手劲起身,看着萧飞逸诚挚说道,“既然公子这么说了,小妇人也只得作罢,但有一件事还请公子千万答应。我这个不屑的儿子虽然顽皮了点,却是极聪明的一个孩子,就请公子收了他为仆吧,以后好让他时刻聆听公子的教诲。不为报答公子的大恩,只求在公子面前略尽一点微薄之力。这样也好让我们夫妇二人少些无法报答公子的愧疚。”
少年果然是极其聪明的孩子,听完他娘的话,不用大人指点,便再一次跪在地上,重新磕过一轮响头,对萧飞逸哀求道,“公子,你就收了我吧。”
肖语嘴角一抽,心里憋住笑,满含意趣的望了萧飞逸一眼。
萧飞逸投给她一个无奈的眼神,伸手扶起少年说道,“既然你母子都有这份心意,飞逸只有却之不恭,先暂时把你‘收下’,但我们不是以主仆相称,你就跟着我学学如何管理店铺吧。”
萧飞逸把‘收下’二字说的咬音极重,一番话说完,撩起眼皮向肖语飞了个眼风。肖语捂住嘴轻轻咳嗽,调转目光闲闲看着路旁已被主人安抚住的大黄牛。
跛足妇人听了萧飞逸的话眼里大放异彩,自家儿子这可是因祸得福!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的?她费劲地用尽全力去想,也只能想起最后两个字,好象是什么什么后福。
大壮娘在一旁憋闷了半天,如今见铁匠媳妇满脸笑的花儿绽放,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便重重哼了一声,道,“这小兔崽子恁大点就手脚不干净,见我凉在院子里的被面好看就给偷出来,这若是将来替人家管理店铺,还不得把东西都搬到自己家里来。”
她与铁匠媳妇是亲妯娌,大壮爹行大,孙铁匠行二,两人各自成家后便分家独过。本来日子过的井水不犯河水,但大壮娘就是有一个怪毛病,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尤其是铁匠一家,她更不能容忍他们有一丁点的好。
铁匠过的不如她,她心里有一种异常满足的愉悦,这种愉悦不只是身心上的正面作用,还体现了言语上的绝对权利。
她每每都能把这种愉悦发挥的淋漓尽致。
当铁匠有求于她的时候,她可以盛气凌人的蔑视铁匠媳妇,也可以无所顾忌的呵斥小叔子铁匠,甚至可以当着铁匠两口子的面,责骂他们的儿子,让他们一家诺诺不敢反抗。
这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几乎成了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乐趣,她又怎可让它轻易的失去?
如今见铁匠儿子要有出息,她又怎能不推波助澜的帮上一把倒忙!
铁匠媳妇怒目而视,咬牙切齿说道,“大嫂,有你这么说自家侄子的吗?他是小孩子不懂事,难免淘气了些。有什么惹着你之处,你尽可以打他骂他,却不该如此的贬损于他!这话若是传了出去,还叫他将来如何立于天地之间做人?”
大壮娘斜眼乜视着比自己矮小一头的铁匠媳妇,理直气壮说道,“难道不是吗?不然我的被面为何在他的手里?我凉在自家院子里的东西,怎会就没手没脚的自个跑到了你家的门口?那你给我解释一下,他这样子的拿别人的东西,不是偷又是什么?”
铁匠媳妇气的脸色泛白,盯着大壮娘无言以对。
中怒火无以发泄,只得发狠用力拍向自己儿子的后脑,恨恨骂道,“你个不争气的东西,玩什么不好,非得跑去人家家里去那动不得的玩意?”
少年被母亲拍的一个趔趄,身体站立不稳,倾身向肖语撞去。
肖语急忙闪身去躲,恰好身后一只胳膊此时扶上肩头,把她往旁边一带,两厢力气使往一处,毫无意外的,肖语撞入一个泛着淡淡花香的怀抱。
萧飞逸一手搂着肖语,另一只手探向少年,几乎是同一时间,肖语入怀,少年的衣领也被他抓在手中,微微的用力,少年便定住身形。
肖语闹了个大红脸,急速挣扎几下身子,萧飞逸手上暗中使劲,用力圈了一圈,才若无其事的放开她。
肖语怒目而视。
萧飞逸自始至终并不看她一眼,好象只是随手做了一个拈花拂柳的动作,那般随意而又自然。仿佛其中没有任何的含义,纯粹是权宜从急之举。
其余几人先是被他二人的异常暧昧之举惊住。大庭广众,一男一女骤然的搂抱很是突兀,而且扎眼。甚至这个动作的抢镜率超过所有人共同关注的焦点——那个踉跄向前的少年。
包括少年的母亲,本是在拍了少年一掌之后就已极为后悔,眼睁睁看着儿子向前倒去却无能为力,来不及伸手去救。却在电光石火之间,猛然见到肖语被这个俊逸的男人搂入怀抱。她顿时惊住,甚至顾不得再思及自家儿子的处境,只顾着睁大眼睛,张着嘴巴去看这一对男女。
及至萧飞逸放开肖语,一副泰然自若,天下无事的表情,众人才蓦然回神。哦,这只是急中出错,从权而为而已,这个举动,并不具有任何的特殊意义。
萧飞逸轻咳一声,对着面前的几人缓声说道,“刚才的举止让各位见笑了。不过这肖姑娘的名声,我会负责的。”
肖语大吃一惊,这人怎么不按牌理出张?好好的说着少年的事,他却把话题扯向自己身上。
她又羞又气,狠力瞪了萧飞逸一眼。
追人也没有他这么追法的,虽然你有此心,却不见得别人也有此意,哪有这么霸王硬上弓,强行占窝儿的?
这话如今一出口,保不齐明天她弃妇的名字后面,就得又加上‘狐狸’三个字。
大壮娘脸色古怪,左一眼右一眼一直在肖语身上瞄,眼里的了然让肖语心里直翻跟头,她的眼神直接便可翻译成:怪不得我儿子如此迷恋你,原来你就是个狐狸!
少年并不懂大人们肚子里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只是见这些人因自己的这一个踉跄,齐齐神色迥异起来,一时之间方圆几尺之内的气场变的格外诡异。他茫然地眨了眨眼,莫名所以地问妇人,“怎么了?娘,我不是没摔着吗?”
妇人顿时啼笑皆非,她也看出肖语的些许尴尬,为了替她缓解这份不自在,急忙就了儿子的话题,轻拍着儿子的肩膀说道,“还不快谢谢公子,刚才若不是公子手快,又扶了你一把,你还不知道闯出什么祸来。若是撞在姐姐身上,她一个女孩子身骄贵的,万一被你撞出什么毛病,咱拿什么去赔人家?”
妇人语音一落,大壮娘便轻‘嗤’了一声,声音虽不大,却极具感染力,在场每一个人,都能轻易听出她的不屑之意。
肖语对她方才的所言所行已极度厌恶,此时见她又在给人泼冷水唱反调,听声知意,她的这一句轻嗤绝对是冲着自己来的,没准下一刻就能从她的嘴里迸出对自己极具蔑视的话来。
她心里忍不住阵阵冷笑。
立时脑子里便有了个计较。
在萧飞逸不知不觉轻皱了眉头之后,她又打眼扫视面前诸人的表情。
萧飞逸面容不悦轻蹙眉头,
铁匠媳妇神色不善颇为恼怒,
男孩子脸泛赤红怒目而视,
黄牛主人和另一个一同从铁匠铺里出来的老者均是满脸兴味一副看戏的表情,
最后一个赶马车的想是萧飞逸的仆从则是一脸的愤愤不平。
看起来这个婆娘还不是一般的能触犯众怒,讨人厌的功夫可谓炉火纯青。
肖语把每个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心里替大壮暗掬了把同情泪。
在这女人天怒人怨的话还未出口之前,她扬声说道,“大壮婶子,我看这红缎被面似乎还不怎么够尺寸,不然哪天你闲着没事的话,再到我家去取点边角碎料,重新把它接长一块?”
大壮娘立刻脸色泛红,象被捏住七寸一般,失了先前的气势,虚虚的瞟了肖语一眼,低声说道,“嘿嘿,不用了,不用了,那啥,你们先聊着,我得回去了,刚才出来的急,忘了锁门了,嘿嘿······”
肖语看着她一贯地到了关键时刻,话没说完就转身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忍不住上翘,脸上浮出大大的笑容。
这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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