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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他与她的真做假戏(下)
    而在布莱尔的下一场戏中,因为从女仆这里得知希斯克利夫已与伊莎贝拉私奔(事实上,这一行为是出于希斯克利夫对凯茜嫁给爱德格尔的嫉恨而报復这对夫妻,他对身为爱德格尔妹妹的伊莎贝拉毫无感情)。
    布莱尔饰演的凯茜一身素色的睡衣,她的面部神情开始病态地歪曲,只见她无休止地敲打着自己的头部,像是走火入魔了一般摇着头,不愿意相信这消息的真实性。
    「不!不!不!希斯克利夫不爱她!他不可以这样对我!他怎么可以这样拋下我!?」布莱尔狂妄地撕扯着自己的长发,在原地失去理智那样跺着脚打着圈,喉间是带着干咳的哭叫,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深深地揪动着观者们的心。
    卢卡斯再次出现时已是和伊莎贝拉私奔几个月之后的情景。他远远地坐在舞台的左侧,而莱斯莉饰演的伊莎贝拉则是在右方的一角。卢卡斯的唇角乖张地蠕动了一下,他那审视着妻子的眼里没有任何爱意,除了冷傲和唾弃还有泯灭了人性的狞恶和阴毒,只听见他那寒彻骨髓的嗓音如同一把利剑划开凝重的空气,「我不爱你,我尝试过了,但我无能为力。」
    伊莎贝拉流着泪啜泣起来,「为什么我还是排在凯茜之后?为什么你当初要带着我走?你心里对我就没有任何仁慈?」
    卢卡斯眼神空洞着,歪起头,将身子向前倾,面露厌恶,咬牙切齿道,「仁慈?!你只看到了你想看到的!你的那双眼睛如同你哥哥一样,呵,好似天使般的善良,叫我如何继续伤害你?」
    自从知道他们私奔了的噩耗之后,凯茜的身体便是每况愈下。
    终于,希斯克利夫得知了她已重病缠身的音讯,他最后出现在了凯茜的卧室中。身穿白色睡裙的布莱尔躺在长椅上,面孔煞白的她已是奄奄一息。卢卡斯知道这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心中挚爱了,忡怔着的他只有在面对她时才会显露出人性。
    几乎是闪现到了她的病榻前,此刻的他眼里仍残留着爱恨交缠的情绪,更多的是即将痛失真爱的惊惧。身患肺癆的布莱尔张嘴大口地喘气着,那毫无生机的脸庞在看见卢卡斯的那一霎便像是活了过来,她哀怨地娇喘了一记,苦笑起来,「哦!希斯克利夫!你来了!」
    丹尼尔那残破的心像是在熊熊烈火中被焚烧着一般,眼前的这个幻象伴随着剧场的天花板一道飞速旋转起来。卢卡斯·克林与布莱尔·约翰森看上去就宛若真的坠入了爱河那般,他与她的对手戏居然如此逼真。
    观眾席里了解原着的并不多,但是他们完全被这场话剧迷住了。面露哀愁的奥利维婭扶额默默叹息着,而瞠目结舌的夏洛特将手轻置于自己的胸口,像是被这个故事夺了魂魄。一向安静不下来的萨姆和安德鲁此时的两双眼睛也是直直地紧盯着男女主角,生怕漏掉任何剧情发展。
    怀揣着各种薯片和巧克力棒,爆米花从原本还在啃食着零嘴的诺亚嘴中跌落下来,他完全没料到这两人在戏中的磁场如此强大。杰克早已退回到第一排的座位上,在诺亚身边坐下不久的他回望了一眼身后,这些恍惚了的看客都像是被下药了一般,他暗暗赞叹卢卡斯与布莱尔过于真实的演绎。
    凭借着仅存的一点力气,她用手钳住了他的头发而製止住他的挪动,委屈和怨恨捎上她的脸颊,「看看现在的你,如此健壮,活力旺盛······你会忘记我吗?等我被深埋在土里,你还会记得我吗?」
    她随即跨出一只脚按住他在匍匐在地上的肩,继续娇怨道,「你击碎了我的心,好像我应该去怜悯你,去同情你,可是我不会!我不会!很多年之后,你看着我的坟头,会不会感慨我不过是你曾经爱过的一个人,而我死后,你还爱过很多很多人?」
    布莱尔停顿了一会,脸上是无尽的惨烈和悲慟,像是执行着最后一场对他报復的还击,她冷笑起来,「我不在乎你的痛,若是你能为了我痛便一直痛下去!你要是能感受我现在万分之一的痛,我便心满意足。」
    卢卡斯抬眸,怒视着布莱尔,他缓缓开口道,「你知道你有多残忍吗?现在还要喷吐出这样的话语来伤害我!你离开之后,这一幕中的所有细节都会如同惨厉的烙印一般碾压和吞噬我的魂魄!你拋下我之后,我会与同在地狱的你一道受尽折磨!你明明知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忘记你!我就算忘记自己的存在也无法忘记你!」
    话毕,卢卡斯站起身来走到了一边,低着头,他的背影因为庞重的喘息而颤动着。感受不到他体温的布莱尔悲泣了起来,「你过来!再跪下来!你竟然不愿意过来!?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对我沉着脸!我死后不会安息的!你难道还不明白?自始至终,我要的都只是你?!我只想我们永不分离!」
    卢卡斯转身,只见他海蓝色的眼眸里是终于释放了的汹涌澎湃和肆意蔓延开来的狂恋。「我的爱!我不会再离开你了!」他苍白起来的脸孔上写满了恐惧、悔恨和不舍。低嚎出声的卢卡斯双膝跪地,将布莱尔紧紧搂抱住。
    少女在这样窒息的怀抱中艰难地呼吸着,干哭起来的少女神情痛楚万分,闔上双眸的她小声地囁嚅,「我快要被你逼死了,你满意了?你肯原谅我了?」
    死死扣紧她的卢卡斯就那样与布莱尔静止在画面中。后台的演员们和多数观眾都已是潸然泪下,艾文则是心率不齐地轻喘起来,入戏太深的尼克和米勒先生面色沉重,他们都被这两人重塑的角色所降服。
    卢卡斯手捧着布莱尔清瘦的双颊,在她的脸上印下了滚烫热烈的吻,一边狂吻着她眼睛的卢卡斯粗重地低喘,神智不清似地谩骂和诅咒着,「你知道你当时有多么的无情和虚偽吗?!你看不起我,可是你一直爱着我!你欺骗了自己的心!我要用热吻和泪水摧毁你!你既然爱过我,就不应该遗弃我!你心碎的同时,我的心也在破碎着!你就忍心这样再次拋下我吗?你让我如何再茍活下去?!」
    丢出这些胡言乱语的卢卡斯终于愴然泪下,他此时的陨泣是如此悲苦和真切,就好像心爱的少女真的会在下一秒鐘离开人世。台上的布莱尔心中一怔,这哭戏并不在她的改写里。既然卢卡斯演疯了,那么她也陪着他一起疯吧。
    二人接下来的詮释升华到了另一个高度。
    在剧场大门这边顿现一个暗影,一张美丽的女性侧脸在晦涩的光影里失真,看着台上的卢卡斯和布莱尔,剧烈的急喘在她的胸间交错着更换。布莱尔·约翰森,你凭什么让他为你如此放肆?!
    女星索菲婭·欧帕勒愤恨地扬长而去。之前损毁了布莱尔公寓的正是她,可惜弄巧成拙,如今的布莱尔反而得到了尼克的庇佑,而动不了尼古拉斯·米勒的她现在只能继续在布莱尔身上做文章。
    最后一场戏开始了。
    香消玉殞了的布莱尔躯体僵硬着,发梢微卷的浓密长发在她的身体两侧旖旎着。在一旁的卢卡斯仍是跪在地上,脸上只残存了惊悸的他几乎是膝行着前进,在她面前停留片刻,却又仓皇失措地退回来,像是不敢面对她,亦或许是不愿就这样与她诀别。
    场内一片死寂,在卢卡斯这反反復復的垂死挣扎中,只听见台下的夏洛特和诺亚放声大哭起来。卢卡斯那张失魂落魄的脸最终在布莱尔的唇边出现,此刻的他就如同得了失心疯,双眉紧蹙的他竟然狂笑起来,那笑声凄惨无比,像是一只濒死海鸟的哀嚎。卑劣的他吻上了布莱尔的前额,那双唇却止不住地颤抖。
    他站起身来,坐在躺椅边,伸手将布莱尔的双臂支撑起来,把它们环绕在自己的脖颈上,可是那双没有生命的手臂时不时地垂落下来。卢卡斯已是欲哭无泪,他与她眉宇相印,声线早已嘶哑模糊了,「我的爱,我恳求你,化作厉鬼都不要放过我,来痴缠我,来骚扰我,来凌虐我······」
    他的这些语句最后消散了下去,但观眾们还是能看见他不曾停止挪动的唇瓣,还有那叫人肝肠寸断的唇语。这时候,大屏幕上出现了布莱尔的特写镜头,镜像里的少女笑得格外撩人心弦,她像是耳语着那般啟唇,「傻瓜,我从未离去,你答应过我,我们去会去荒野上自由自在地生活,只有你与我······」
    所有的灯光在骤然间被灭掉,卢卡斯的剪影在乌黑的舞台上消失了。屏幕上开始播放一段之前未公开的剪辑,他与她在农场的小山丘上抱着彼此翻滚下来,整部剧在他们的欢声笑语中落幕。
    仍旧是失神着的大家过了半晌才意识到话剧已经结束。几乎所有人都在万千情绪中站立,掌声雷动起来,响彻了整个剧场。
    米勒先生这才发现,身旁的养子看似心思沉重地瘫坐在那里,唯独他还留在座位上发呆,就连愤愤然的丹尼尔都装腔作势地起立,抬手拍了几下掌心。养父拧眉,近日以来,他其实已经察觉到了尼古拉斯偶尔的反常,可对此,尼克自己似乎并没有太多意识。
    而此时此刻的生日君面色凝重,就仿佛正在歷经颇为艰难的心境,他难道是被这场戏撼动得无法挪步了?
    老先生略显颤巍的手轻覆尼克的左肩,试图分散他的註意力。片刻之后,尼克才侧身过来,他的半张脸就隐匿于灯光之外,宛若一副酒醉之后闯祸的窘迫模样。
    「尼克,我的儿,你怎么了?」
    停顿了片霎,尼古拉斯滑入了变色龙的皮囊,他的偽装儼然可以和方才卢卡斯的演技媲美,只见他莞尔一笑,轻击了自己的胸口,再指了指舞台,这个手势表示他对这场话剧的折服,以至于自己根本无法缓过神来。
    米勒先生松了一口气,他的脸庞即刻掛上了笑顏。
    可谁知,当尼古拉斯的面部再次完全潜入阴影时,那玛瑙绿的猫眼瞳孔扩张,瞬间就在无尽的惊恐中停滞,他的掌心覆上自己的脸,而指缝间是那万分愕然的眼神。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在和布莱尔前往养父住所的那晚,他不害臊地躺在她身旁,还以为自己是如同往常那般,只是兄妹间的嬉闹。原本只能在自己公寓里的大床酣睡,可那一夜,却只想在和她的怀抱中睡去。虽然布莱尔把他赶出了客房,但是尼古拉斯就逗留在她的门前,久久不愿离去。
    而再回到自己儿时的卧房之后,尼古拉斯的心竟然忽上忽下,一追念起她那勾人的笑顏,他便脉动加剧,根本无法专註地思考。而这样的夜晚,已然成为惯例。
    只要她想方设法将他踢出门去,他就焦躁却亢奋地无法入睡。
    回到当下。
    再次抬眸看向布莱尔时,尼古拉斯的喉部收紧,和他的那些无法被解释的不眠之夜一道,他将潜意识里开始作祟的不安和嫉妒都吞咽了下去。
    振作之后的他起身,加入了对他与她赞不绝口的人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