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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节
    丁进没有为余欢准备住处。离开了县衙,余欢便在附近寻了一家客栈住下。看看天近中午,与王敢一起寻了家羊肉汤馆,一人三个火烧,坐在那里喝汤。
    喝了一会,吃了一个火烧。王敢道:“统制,看丁进那厮的样子,只怕很难说动。”
    余欢道:“是难了。那厮竟然问自己坐第几把交椅。这是他该问的吗?自镇抚起兵以来,从没有做过这种江湖上的勾当,哪来的第几把交椅!”
    王敢点了点头。把火烧瓣碎了,放到汤里泡着。道:“时间不等人。过不了多少日子,麦子就该收了。天热的时候,女真人都躲到北边避暑,正该向河东路运粮。”
    余欢想了想。才道:“张均让你随我来,你必然有自己的办法。说说看,我们商量商量。”
    王敢道:“我听张统制的意思,若丁进说不动,那只好换一个人。本来想的,都说栾庆山在丁进手下极是看重,应该地位很高。丁进不同意,那便换栾庆山。可今天进县衙,才知道没栾庆山的位子。”
    余欢道:“这些江湖人物,对座次极是看重。堂上那几把交椅,我们看着是个笑话,却不知在丁进这些人的眼里,可了不得。今天坐的人,都是最早追随丁进的几个首领。栾庆山新来,再是看重,交椅上也没有他的位置。哼,想当年,我在丁进手下的时候,扭扭捏捏还没有我的位子呢。”
    王敢愣了一下。他们在王宵猎手下当兵,没有这些规矩。什么样的职位,有什么样的权力,一切都规规矩矩。什么第几把交椅,听起来实在是笑话。没有想到丁进这里,还有这规矩。
    余欢道:“丁进这样的军队,即使丁进不在了,也轮不到栾庆山做首领。强行扶上去,手下的人也不服他,必然星散。能够接替丁进的,只能是交椅上的人。”
    王敢点了点头,才明白以前想的简单了。
    余欢道:“我们先在这里住几天,查探一下情况。丁进对我们失望,应该与刘豫谈了。虽然丁进一副惫懒样子,手下不可能人人如此。他想投伪齐,手下必然有不服的。”
    天下盗匪,初起的时候并没有几个想投金或者伪齐。大多数是随着时间,各种因素迭加,慢慢改变了想法。便如此时,赵构对这些人不重视,一律视之为匪。只有不能剿除,没有办法的时候,才会承认一部分人的地位。朝廷只要有能力,这些人要么交出兵权,要么就被剿灭。赵构最看重的,是兵权在谁的手里。实事求是地说,只要交出兵权,赵构对这些首领并不刻薄。
    盗匪的首领,一部分交出兵权,安心做个太平贵人。要么就被剿灭,要么就投刘豫。
    王宵猎明白这一点,所以并不想吞并丁进,只是想保持良好关系,能够借道他的地盘而已。可对丁进来说,周围都是大的势力,转圜的余地已经消失,想做个草头王已经没有机会了。
    县衙里,丁进坐在交椅上,对马习、彭潭和石坚三人道:“王宵猎派人来,我本以为是想如吞并虢州的李经略一般,并了我们的军队地盘。李经略在王宵猎军中坐第二把交椅,我过去纵然差一些,也要坐第三、第四把交椅,弟兄们依然快活。哪里想到,这厮只是想借道,我们没有一点好处!”
    马习道:“借我们的道,必然给我们好处。王宵猎向河东路运粮草,我们收两三成做路费,不算过分吧?若是如此,这生意也可以做。”
    丁进道:“兄弟,今时不比昨日,这好处不容易吃的。王宵猎十万兵马,数败金人,眼里哪还有我们?单只附近的汝州,就有两万大军。一个不好,起兵来攻我们,哪个能挡得住他?要两成好处,王宵猎怎么可能给?要让他满意,我们只能吃亏!”
    彭潭道:“依太尉所见,现在应该如何?”
    丁进道:“单靠我们这两三千兵马,想守住嵩山难了。必须依靠大势力,才能在此处落脚。周围的几大势力,我看来看去,还是北边的齐国皇帝最大方!”
    石坚听了脸色一变:“伪齐是金贼的傀儡!若是投了他,百年之后,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
    丁进道:“兄弟,现在最要紧的,是怎么活下去。活不下去,不用等百年,现在就要去见列祖列宗了。我听人说,若是投了齐国,他们也不要你怎么样,还像以前一样自在。给你官做,给你钱花,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你们不必多说了,明天我就让齐国的蒋相公到颍阳。让余欢那厮看一看,王宵猎看不上我们,有别人瞧得起我们!”
    石坚听了,不由怒目而视,气鼓鼓地不说话。
    马习和彭潭两人笑嘻嘻地旁观,不说话。早就听人说,刘豫比赵构大方多了。若是投他,不但是封大官,还给你足够的权力。
    刘豫对于降官降将确实大方。不但封高官,最重要的是信任,真给实权。像丁进这种实力派,一般情况下,依然让他们带兵。投到刘豫帐下,依然有兵有地盘。
    历史上,京西路一带的豪杰,除了翟兴等少数人,大多都曾经投降伪齐,包括牛皋、董先。要等到岳飞北伐占领襄阳,一部分人才重新归宋。现在王宵猎在襄阳,这些人有了依托,才会不同。
    丁进道:“余欢那厮给脸不要脸,不坐第五把交椅,那便算了。栾庆山自投到我手下,着实立了不少功劳。而且忠实可靠。依我之意,这第五把交椅,便给他坐了。我们五个人,给蒋相公看一看也是兵强马壮,只有好处。你们意下如何?”
    马习道:“一切但凭哥哥吩咐。”
    彭潭也没有异议。石坚只是气鼓鼓的,不点头,也不摇头。
    丁进懒得理会石坚,当下定了下来。栾庆山是自己心腹,由他坐第五把交椅,可以加强自己在军中的势力。若投伪齐,自己更加需要手下帮衬。
    一切说定,丁进吩咐各自散去。让蒋颐到颍阳来谈,丁进就想让伪齐明白,自己有其他去处,可以多要好处。做了汉奸,当然就要做个高官。
    第443章 碰面
    颍阳小县,没有城墙。四周一圈木栅栏,还是丁进占领之后建起来的。平时没有维护,许多地方都有缺口。丁进派了几个士卒守住大门,进出都要交钱。不是带着货物非要走大门的,平时城内外百姓都是从一些缺口进出。一天到晚,收不到几个钱。
    王敢出了客栈,在城里转了一圈,向城南大柳树下的缺口走去。到了栅栏边上,停住脚步,伸手摸了摸大柳树。余光看了看身后不远处,两个汉子鬼鬼崇崇,不由笑了笑。
    出了城,顺着一条歪歪斜斜的土路向前走。走出不到一里,便就没有了人家,变得荒凉起来。到了一片芝麻地边上,王敢摸了摸腰带,一步跨进了芝麻地里。
    后边的两个汉子吓了一跳。急忙把身子避进路旁的树丛里。过了一会,一个伸出头来看了看,对另一个道:“还没有人影。那厮是不是发觉了我们,故意躲进芝麻地里?”
    另一个道:“我们如此小心,他如何会发现我们?路上我看得分外仔细,他都没有回头。”
    前边说话的汉子点了点头:“有道理。我看他摸了摸裤带,莫不是到地里拉屎!”
    两个人一边商量,躲在树丛后面。四月底的天气,天上艳阳高照,已经十分炎热。不大一会,两人就流下汗来。一边擦着汗,一边骂着前面的王敢。
    突然之间,躲在里面的一个就觉得后颈被重击一下。两眼一黑,就昏了过去。旁边的一个听到了动静,刚要转头看,就如前一个一样被重击,倒在地上。
    王敢直起身来,在两人身上踢几脚。道:“直娘贼,哪有你们这样跟人的?我看不到?你们当我是瞎的吗?若不是在丁进这厮的地盘,就结果了你们。”
    说完,施施然上路,一路向前行去。
    走出二里远,前方是一个不小的陂塘。烟波浩渺,荷叶轻摇,鸟儿在水面上飞舞。几艘小船在陂塘里下网,还有二三渔翁在岸边垂钓。
    王敢到岸边站了一会,见身后再没有跟来,信步向东边的三棵大柳树走去。柳树下面,一个钓翁带了一个小童,正在那里安心钓鱼。
    在旁边坐下,王敢静静地看着钓翁钓鱼。过了一会,才道:“今日没有什么鱼儿上钩。”
    钓翁道:“钓鱼最重要是心静,要守得住寂寞。若不然,用网好了。”
    王敢笑道:“老丈说的是。看那边下网的,不大一会就起一网,可是容易多了。”
    钓翁回头看了看王敢,不说话。过了一会,钓翁对小童道:“小乙,鱼食不多了,你到那边再挖些蚯蚓来。要挑大的,不要弄一堆小的来胡弄我。”
    童答应一声。从地上跳起来,手里提着一个小篓子,蹦蹦跳跳地去了。
    看着小童走得远了,王敢才道:“听说丁进要刘豫的使节到颍阳来,不知真也不真?”
    钓翁道:“明天就到了。丁进本来想着,让他们壮声势,投入王镇抚之下,能有个好位置。哪里知道王镇抚只是想借道,他便又想投刘豫了。你们在颍阳,让刘豫的使节来,正好涨身价。”
    王敢道:“丁进是一方之雄,投到刘豫门下,就要受人使唤。镇抚只想借道,丁进不该高兴?为何他不满意,还要投刘豫呢?”
    钓翁道:“今时不同往日。丁进手下不足三千人,夹在镇抚、翟兴和刘豫之间,哪里还能做得成一方之雄。不投刘豫,洛阳的孟邦雄就饶不了他。若不是镇抚在汝州有两万重兵,镇慑孟邦雄,丁进在登封早就待不下去了。如今刘豫僭位,想迁都开封府,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丁进。”
    王敢吃了一惊:“倒是没有听说刘豫要迁都的消息。”
    钓翁道:“刘豫的使节来了,我才知道的。现在顾忌的,一是丁进,二是翟兴。镇抚兵力虽强,根基却在襄阳,刘豫还不在意。”
    “原来如此。”王敢点了点头。怪不得一听王宵猎不想吞并他,就急急忙忙去投刘豫。
    钓翁道:“丁进投了刘豫,两京就连成一体。加上年初金军占了陕州,向陕西的路畅通,刘豫一两年内很可能会迁都开封。到了那个时候,襄阳的压力就大了。”
    王敢点了点,把话一一记下。自己只是个小头目,这些军国大计,很难出什么主意。
    说了最近的局势。钓翁道:“你来找我,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王敢道:“我们来之前,镇抚的意思本是借道,甚至给丁进些好处也是可以的。现在形势变了,丁进投了刘豫,不但我们借不成道,还可能威胁汝州。上边的意思,最好能够阻止。”
    钓翁摇头:“阻止不了。刘豫的使节讲得很清楚。如果丁进不投伪齐,秋季就派大军来攻。丁进区区三千兵马,又没有良将,怎么阻挡?”
    王敢道:“如果阻止不了,那便除了丁进,换个不投刘豫的人。如果刘豫来攻,汝州的大军自然会帮忙。伪齐立国不足一年,能调动多少军队?老丈看来,有没有合适的人?”
    钓翁想了一会。才道:“一时之间,我也不能肯定地答复你。且等两三天,我回去查验一番。”
    王敢道:“等上两三天,丁进只怕与刘豫的使节就谈好了!”
    钓翁道:“放心,丁进虽然人少,也有两三千人。纵然是谈好了,一时之间想投刘豫,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我心里有几个人选,不过不能确定,总要考虑一番。再者说了,杀首领,扶其他人上位,这样的大事可不是嘴巴说说。不想的仔细,要出大乱子的。”
    王敢道:“既然如此,那便给你三天时间。今天我出城,有两个人跟在身后。应该是丁进派来监视的。在颍阳城里,我做事不能没有顾忌。”
    钓翁笑道:“那两个人确实是丁进派的。不过放心,丁进这种人,又有什么得力手下?你只要稍微注意一点,不会有大碍。便如今日,就两人在后边看着我们在这里,又知道什么?”
    王敢左右看看。见周围除了三株大柳树,再没有可以遮蔽身形的地方。想监视自己,必须要在数十步开外,怎么可能听得见自己谈什么。
    第444章 商议
    买了两斤羊肉,几样果蔬,又买了一瓶酒,王敢回到了客栈。见余欢正在闲坐,王敢道:“今日无事,哥哥来喝酒。我们商量一番,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余欢道:“现在丁进的地盘,万事要小心。尽量少喝酒。”
    嘴里这么说,还是坐到桌边,看王敢把肉和果蔬摆在桌子上。
    饮了几杯酒,王敢道:“我听人说,今天刘豫的使节就到颍阳县了。该如何做,必须拿个主意,等不得。哥哥是镇抚派来处置此事的,有什么主意?”
    余欢笑笑:“丁进不同意借道还罢了,投刘豫便容不得他。不过,行军打仗我在行,背地里搞什么阴谋诡计我可一窍不通。你是张均派过来的人,这种事情还要看你。机宜司地位特殊,你们的勾当军中的重要将领也不知道,我如何插嘴?”
    王敢道:“哥哥客气。来颍阳之前,张统制的意思,若丁进不同意,便除了他,换个能合作的人做首领。哥哥在丁进的军中几年,看哪个合适接替丁进?”
    余欢道:“以前在丁进军中的时候,我与石坚最熟。石坚这个人,不如马习和彭潭勇猛,但对金贼恨之入骨。丁进要投刘豫,他第一个不会同意。如果要换人,最好是石坚。不过,石坚在丁进的军中地位最低。他要做首领,只怕马习和彭潭两人要一起除去。”
    “这就有些难了。”王敢喝一口酒,在那里静静思索。
    余欢道:“我考虑此事若要成,还要有人帮手。丁进的军中,能帮忙的就是栾庆山了。那一日我们出了县衙,丁进恼我,让栾庆山坐了第五把交椅。兄弟,那交椅看着不起眼,在丁进军中却不同寻常。坐上了,就是首领,手中有自己的势力。今时可不同往日了。”
    “栾庆山——”王敢沉吟。这个人不陌生,去年在东边做了许多大事,人品也过得去。最大的麻烦是此人是王宵猎军中的逃兵,能不能合作王敢心中没底。
    过了一会,王敢才道:“这个栾庆山,坐了第五把交椅,在丁进军中可有自己的势力?”
    余欢道:“势力还是有的。去年你们平定了襄城县以东的地盘,许多军中逃出来落草为寇的人,便投到了丁进的军中。他们跟别人不一样,大多数人视栾庆山为首领。坐上第五把交椅,军中的大事能够参与了,再有这些人的支持,栾庆山才算在丁进军中有了地位。”
    “原来如此。”王敢点了点头。“依哥哥的意思,是用石坚替换丁进,栾庆山在一边帮忙?如此就不只是要除掉丁进,连马习和彭潭两人一起除掉,此事可不容易。”
    余欢点了点头,默默喝酒。此事当然不容易。聚起数千兵马,丁进又不是傻子。
    王敢道:“此事重大,我要报过张统制才行。还有,这边的情况也要了解一番。”
    余欢道:“兄弟,此事我不该问。不过到了这个时候,最好了解地多一点。你们机宜司,在丁进这里应该是有人的。不知道什么地位?能做什么事?”
    王敢看着余欢,笑着摇了摇头:“哥哥,有的事情不该问,就不要问了。你问了,我也不能说。机宜司的人都是提着脑袋做活,大意不得。”
    余欢摇了摇头,不再多说。
    机宜司的情报机构,是王宵猎一手建立起来,定下规矩,选拔人才。汪若海到了镇抚司后,王宵猎才移交出去。不过,一些最机密的人物,还是只有王宵猎一个人知道。汪若海只是掌握情报的采集和传递,并不能完全掌控整个系统。
    这是情报系统的原则。要分级,要保密,体系要独立。不是最高的情报主官,不能够掌握全部的信息。用后世的话说,汪若海实际上是王宵猎的参谋长,还不能掌握一切。
    丁进和翟兴离王宵猎最近,这里自然有王宵猎的情报体系。建立这些情报体系的时候,王宵猎有意不发展首领这些核心人员,而是着重在低级将领和士卒中选择合适的人。另外,就是军中的吏人。
    晚唐五代延续下来的习惯,许多将领不识字,不能处理公文,军中是有吏人的。便如后世知名的杨延昭,因为不识字,重用吏人周正。周正借机蒙骗杨延昭,做恶多端。当然,作为杨延昭亲信的人,周正的事情是不是杨延昭完全不知情?应该不是的。但若说什么都知道,也不应该。世人为尊者讳,周正被处理的时候,只能说杨延是昭是被蒙骗的,完全不知道。
    吏人这个群体,在军队中的地位很低,但权力很大。军队中的一切大事,很难避过他们。但他们不带兵,在军中没有威望,没有地位。
    王宵猎要求军中将士识字,用军官和效用代替了吏人。现在天下的军队中,王宵猎是唯一军中没有吏人的。这个特殊群体,实际很难管理。将领不识字,对他们尤其倚重。
    丁进起自民兵,管理不规范,公文很少。但是几千人的军队,还是不能够少了吏人。几个首领不识字,也懒得管日常杂事,吏人的权力很大。
    王宵猎在丁进军中的情报人员,包括了丁进军中一半吏人。最重要的,就是王敢昨天见的钓翁。
    到宋朝的时候,情报系统还非常简陋。不要说像王宵猎这样成体系的,连零乱的也经常没有。刘豫僭立之后,派到江南的细作,不但不用心掩饰身份,还经常用自己北方来的吓唬当地官员。王宵猎前世见多了小说电影中无所不能的情报人员,周密的情报体系,这个时代有绝对的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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