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春皱——东坡暖阳 作者:依禾

    第三章 宿妓 4

    一点春皱——东坡暖阳 作者:依禾

    第三章 宿妓 4

    冲突

    又一个黄昏，吃过晚饭，我照例去花园散步，欣赏日落前最后的光彩。

    回到小院，出奇的安静，也没有一丝的烛光，看来苏轼不在家。我没回屋，径直走到吊床前，躺下荡悠，寻思着出走的下一步计划。

    晃悠的吊床突然停住，我一怔，睁开眼，苏轼竟立于眼前，一只手拽住吊绳，另一只手竟然提着我准备离家时带走的小碎花布包。那里面装着我出门的所有家当，两套洗换的衣服，一点儿碎银子，洗漱用具和那枚银簪。我藏在柜子里，很隐蔽的地方。他什么时候翻了出来？他要干嘛？哼，大不了净身出门，本来这些也不属于我。

    我本来是最反感那种夫妻一闹矛盾就离家出走的行为的，认为那是一种最幼稚的作法，是扩大矛盾、扩大事态的作法。但是，现在，我没有工作，作全职太太，完全靠他养活，而他又是如此厌恶我，我如果还赖在他这儿，未免有点儿太难为自己了，太伤自尊了。为了我那可怜的一点儿自尊，我必须离开他。我宁愿自尊地自食其力，多苦多累都无怨无悔。我不愿遭人唾弃地受人施舍着过日子，无尊无严地生活。…..

    正当我暗自盘算之时，苏轼一把提起了我。他的眸中是深深的受伤和痛恨，还有浓得化不开的失望与无奈，“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抬高了提包的手臂，音色暗哑，“你想离开我？” 他稍顿了顿，压抑着愤怒，咬牙切齿，又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别做梦了！”他的眸底闪动着两小撮熊熊的火苗。

    看到他的愤怒，我反而平静下来，早晚要面对的，没什么可怕。于是，我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他抓着我的手，抚平衣服上被抓出的皱褶，抬眸淡淡道：“大家好合好散，合得来便相聚，合不来便各奔东西，何必互相耽搁呢？” 我的心竟有了一瞬的钝痛，心下不由黯然。这心痛又是为何人呢？我为什么还会为离去而心痛？钝痛化为丝丝心痛，缠绕着我的心、我的身。

    “我有与你合不来吗？”他瞳眸怒火闪烁，咄咄逼人，好似要穿透我。

    我极力压下心头的不适，跳起反驳他。反正要离开了，没什么可顾忌的，该说的总要说明白才对得起自己。我忙嗤笑一声，调动自己的情绪，躲开了他的逼视，“你我心知肚明，何苦自欺欺人？”随即抬眸，目光犀利，直逼他瞳仁，“是我，与你合不来！是我，不习惯你的高雅生活！是我，自觉配不上你这样的雅洁之人！我卑微低俗，唯恐玷污了你；我谨小慎微，终究换不回自己想要的。”我越说越来气，不由昂首放声宣布：“我累了，我不想与你玩了，我要退出了！难道还不行吗？！”苏轼，你给我记住，是我先不要你的，是我抛弃了你！不要以为你是大文豪，我会舍不得你！

    “不、行！”两个字，像铜豌豆儿一样从苏轼坚毅的薄唇中蹦出，他怒目以对，像是要把眼眶瞪裂，目光凶狠无比。“即便合不来，你也休想离开这儿！你既已选择嫁给了我，就是我苏家的人，即使死了，也是我苏家的鬼！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你就别做梦了！”

    我当时真是气极了！苏轼他把我当成什么了？物品吗？他本不懂得尊重我！古人都是这样吗？把自己的妻子看作衣服，当成物品，是他们的附属品，没有自由，没有平等，没有尊严，即使是开明民主如斯的苏轼也不能脱俗？如果他对妻子的呵护是如此的，那么，对不起，我不会就范的。我有我的原则，我有我的底线，他身边的这种日子不是我所能忍受的，他给的我不要！想到这儿，我毫不示弱，睚眦必报：“你、管、不、着！”既然已撕破了脸，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两人怒目相对，刀光剑影，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正在上演！以目光为剑，以表情为刀，互相砍杀，花火四溅，互不相让，空气却在一时间凝固了下来，压抑得让人喘不上气来。良久，我突感疲惫不堪，败下阵来。

    既然要分离，又何苦弄得两败俱伤？虽然不能做情人，但又何必弄成仇人？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仇人多堵墙。我与苏轼即使不能作朋友了，但也不能给自己平白多添一堵墙吧？更何况，以苏轼在当时的声望和地位，不要得罪，是最理智、最聪明的选择。因为这个人爱憎分明，口无遮拦，弄不好将来会坏了我的事也说不定呢。罢了，我收回眸剑，转身黯然离开。

    “不要，弗儿！”一声痛呼，无限凄楚。我有一瞬的恍惚，他怎会痛呢，不是该怒才对吗？有力的臂膀从后面牢牢地圈住了我，好像我即刻会消失般，头顶传来喃喃低语，痛楚无比：“不要离开我，好弗儿，我爱你！你知道吗？当看到你靠着子由的肩膀亲密地轻泯他递过来的刨冰时，我好恨你，我嫉妒得发狂；……当看到你埋头于子由的怀中伤心痛哭时，我心如刀割，我多么渴望那个怀抱是我的；……当看到子由送你银簪，你一脸幸福的样子，我好痛恨你的贪财，想要什么，难道就不能告诉我吗？我又好嫉妒子由，为什么是他而不是我呢？……当看到小船上你倚在子由怀中快乐地唱歌，开心地笑时，我的心好痛恨又好难受。……你从来都没有专门为我唱过歌，我好恨你！……可是，看你偎依在子由的怀中，我真的好心痛，好心痛！我不能失去你，我不能没有你！……你不该去勾引子由，为什么那人是子由呢？为什么偏偏是我最不愿伤害的子由呢？……你这个坏女人！……我好恨你，却又舍不得伤害你！……我是个嫉妒得发狂的丈夫，我不可理喻！……弗儿，看在我爱你的份上，看在你曾经爱我的份上，……不要离开我，不要走，好不好？”

    原来他什么都看到了，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了，可是，他却，什么也不懂！

    我无力辩解，也不想辩解，唯有暗自神伤。你早干嘛去了？为什么非要把事情弄到无可挽回时方觉后悔？为什么总是猜疑我？夫妻间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知道吗？哀莫大于心死，我爱你的心已死，已被你活活扼死；既已心死，挽留又何益？就算留下了，真的就能从头再来吗？

    我浑身乏力，疲惫不堪，深深吸了口气，定定神，缓缓道：“我累了！我想睡觉！”

    后面的身子一僵，随即缓缓松手。我头也不回地向屋子走去，进了门随即上了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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