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春皱——东坡暖阳 作者:依禾

    第三章 宿妓 5

    一点春皱——东坡暖阳 作者:依禾

    第三章 宿妓 5

    挽留

    一觉醒来，天已蒙蒙亮，我起身，打算出去走一走，浑身酸痛得难受。一开门，脚上却碰到一团软软的东西，惊诧之余低头看，却原来是苏轼蹲坐于门口，露水打湿了他的长衫。他，难道在门口候了一宿？他为什么不进屋睡觉呢？

    思量间，他醒了，看见我，表情尴尬地笑了笑，起身。我淡淡地瞅了眼他，抬腿向院门走去，余光中清晰闪过的是他瞬间的黯然与失落。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刚开始的样子。苏轼不再外出，每天读书、写文、练字、画画、弹琴、对弈，生活似乎比以前更丰富多彩了许多。他还是老样子，不论做什么都要我陪在身旁。我没有拒绝，抛开一个“情”字，单就他在文学艺术方面的造诣来说，确实很高，陪伴在他的身旁，看他读写书画，那是千年难遇的机遇和享受，不是任何人想得就能得到的。我还真是有点舍不得。

    他每天下午都会与苏辙和一两个朋友在花园凉亭里品茗对弈。我对对弈一窍不通，他俩曾试图努力教会我，可我对此不感兴趣，懒得动脑子，被逼急时，就以离开相威胁，最后，他俩只得作罢。他们对弈时，是我最清闲的时候。要么，我躺在摇椅上享受阳光；要么，我会去别处溜达。

    一旦我离开了他们的视野范围，不多时，苏轼就会出现于我身边，并以各种姿态或借口加以掩饰。我虽不点破他，却有种被盯梢的感觉，很不自在。我不禁苦笑连连，真的吗？你真的有那么在乎我吗？我自知自己既不美貌，也无才华，要德更是无德。与小叔子关系过于亲密，应该算是不守妇道吧。如天人般的苏轼到底看中了我什么？到底在乎我什么？而卑微如蝼蛄的我对于苏轼的在乎竟然没有感动得两眼泪花，反而是无动于衷，这是不是常人所说的“身在福中不知福”、人在蜜中不知甜？

    这时候，我才深刻地体会到苏轼的琴艺竟相当高超，如天籁般，闻所未闻过。

    记得不知在哪里看到的文字说苏轼不懂音乐，那简直是狗屁，差点误导了我。后来，看《历代琴人传》才知他和他的父亲苏洵、弟弟苏辙，都是弹琴的能手，家中还藏有唐代的名琴——“雷琴”。可以说，苏轼的一生总有音乐相伴。他游山玩水时要听琴，留下了《游桓山记》；会客访友时要听琴，留下了《题赠田辨之琴姬》；写诗作文有时也要听琴，留下了《杂书琴事》，甚至连睡梦中也在听琴，见于《书仲殊琴梦》。琴，几乎成为他终身不可缺少的艺术伴侣，直到他去世前的一年（1100年），还留下了《欧阳晦夫惠琴枕》。他咏写琴事的诗词，还有《上韵子由弹琴》、《听贤师琴》、《听僧昭素琴》、《琴诗》、《破琴》、《听武道士弹贺若》、《九月十五日观月听琴西湖示坐客》、《减字木兰花·琴》（“神闲意定”）等等。

    除了琴，苏轼对其它一些器乐也十分喜爱和了解，如笛子、琵琶、筝、鼓等。他不但喜欢聆听和欣赏，而且还能在演奏内容和创作倾向等方面发表自己独道的看法，具有相当高的水准，有时他还会引吭高歌以骋怀呢。另外，苏轼对民间音乐也是很注意的，一些民间艺术形式，诸如山歌、竹枝、儿歌、民族歌舞等，均属于他文笔涉猎的对象。

    后世竟会有人说他不懂音乐，真不知是从哪里、怎么得来的谬论！想到此，我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呢。

    此刻，苏轼正端坐于琴案前，修长白皙的手指拨弄着琴弦，神态悠闲自得，偶尔抬眼向我，眸光流转，深情款款，低头抚琴，妙音飞旋，顿挫飘逸。

    我对古典音乐是比较喜爱的，尤其喜欢古琴、古筝、箫、二胡、笛子演奏的古曲，喜欢古琴的抑扬顿挫，那种说不清的韵味；喜欢萧的空灵幽远，那种把人带入大漠苍穹、月夜孤魂的意境；喜欢二胡、笛子的悠扬自在，或洋洋洒洒，或哀婉低诉。

    我一向知道古代文人雅士对古琴是情有独钟的，但却不明就里。今日，聆听着苏轼指间流淌的天籁之音，我忽有所顿悟。这琴音忽而低沉、忽而悠扬，给人以灵动、智慧、深邃、清雅之感；低低的倾诉，音韵的回荡，给人以意味深长、回味无穷之感。它音色内敛，韵味十足却不张扬，贴切地蕴涵着儒家的中庸之道，难怪文人雅士皆好之。

    忽然，一阵没来由的心烦气燥从中滚滚涌出，眼前的苏轼也变得极其碍眼和令人憎恶……我不能自已，倏得起身，狼狈地飞奔逃离而去，丝毫不顾他们的愕然。

    急速地飞奔，奋力地向前。似乎只有极力地飞奔、极度地消耗，最后让自己瘫软倒地，才能发泄中的烦躁。我终于上气不接下气地、娇喘连连地瘫倒在了小桥的栏杆上。……这天籁之音今天怎得就如此刺耳蚀心呢？心头如同有千万蛆虫般乱滚乱爬，又如同有万箭穿心，我简直想要疯掉了！只想逃离，远远地逃离！

    不及我喘过一口气来，一双大手已抓上了我的肩。抬头对上苏轼焦急的眸子，我顿时怒火中烧，狠狠地推开他，继续飞奔！

    不待起步，手臂又被牢牢抓住，随即身子被牢牢箍住。我奋力挣扎，狠命摇头，满脑子苏轼美人在怀、妙乐相伴的样子，就像过电影一般，却怎么也甩不掉。“走开！走开！我不要看到你！不要！你走――”

    苏轼身子一顿，手臂缓缓松开，我不顾他满眼的受伤与颓废的神情，逃一般离去。……

    回到房中，我瘫倒在床上，用被子严严实实地包住头，紧了又紧，紧了又紧。我不要听，也不想听，我什么都不要！老天，就让我安静一会儿吧！只是一小会儿，我快受不了了。

    直到我呼吸困难，快要窒息了，我才掀开被子，露出头，大口地喘气。

    却发现，苏轼静静地坐在床边，眉头紧蹙，怔怔地凝视着我，晶莹的眸底缓缓流淌着哀伤与无助。“你到底怎么了？”他音色抑郁低沉，“你终究还是排斥我的。”他的声音竟有些许微颤。看到他的哀伤，我竟然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只是闭了眼不想再去看他。

    良久，痛楚、苦涩的声调再度响起：“我努力做着一切，只想博得你一笑，只想让你忘却过去的不愉快，可是，你终究不给我面子，让我难堪。……你要我怎样做才肯开心，你要我怎样做才会高兴起来，像过去一样无忧无虑？我努力着只是想要给你一点幸福的感觉，难道我就那么不堪？就那么不如子由？你听他抚琴时是那般的陶醉，而我的琴音就如此让你不堪忍受？你就那么想要离开我？”

    他怎么会知道我听子由抚琴？他不是正美人在怀、享受着春宵吗？一丝疑惑如流星般划过脑际。

    苏轼还在旁边絮絮叨叨，而我经过一番折腾和自虐，再看到苏轼的哀伤和无助、又充满依恋与关切的瞳眸，竟好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再无生气。我缓缓睁开眼，沉静地、无奈地看向他，“我没有，我也没有想要离开！……我不想让你伤心，不想要你难过，我也想要你高高兴兴、快快活活的！……可是，我管不住自己，我情难自禁！……一听到你的琴声，我就会想起你美人在怀、很受用的样子，我受不了！……我可以理解你，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你说我该怎么办？你想要我怎么办？”

    我痛苦地抱住了头，喃喃地哀号起来。我也不想因为那场变故，从此失去欣赏苏轼天籁之音的机会，我痛苦、我无奈、我自责，我，拜托，我该怎么办？

    苏轼听闻，身子一顿，伸长手臂搂住了我，一声不吭，身体却不可遏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这个曾经温暖舒适的怀抱突然让我有了些许的不真实感，恍惚间，我好像闻到了那淡淡的脂粉香，刺激得我心头某处隐隐作痛。我不动声色地、缓缓地挣脱出身子，下床，走出门去。我不喜欢那种氛围和那个让人很不舒服的感觉。

    唉，说什么好呢？或许，时间才可以冲淡一些不美好的记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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