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春皱——东坡暖阳 作者:依禾
第六章 守丧 9
一点春皱——东坡暖阳 作者:依禾
第六章 守丧 9
苏迈
又做梦了，什么梦，已不记得，只是没了一丝丝的睡意。瞪大了眼，我看着眼前漆黑一片发呆，脑海中一片混沌，有种心有余悸的感觉。
“醒了？”身旁的苏轼不知何时也醒了。
“嗯，睡不着了。”我轻应。七月的眉山，又潮又热，不动都是满身汗。
“睡不着，我们就不睡了，我陪你说说话。”他长臂一揽，我靠上了他微潮的日渐强壮的膛，一只微凉的手搭上了我高高隆起的腹部。
自从孩子一天天长大，我的日子就一天天难过起来，尤其是夜里，怎么卧着都不舒服。孩子就像一座小山般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不得不经常地翻身，以缓解压力带来的不适，而每次翻身都会花费很大的力气。
今夜的压力似乎轻了许多，孩子似乎也比往常安静了许多，我似乎也是格外的好心情，竟然有了些许的兴奋。
他聊起了他的童年、他的母亲、与王弗的相见、相识与相思、他的宏愿、……他的手一直抚在那隆起上，舍不得放下。
不知从何时起，与未见面的儿子谈话与逗乐成了他每晚乐此不疲的娱乐。
“宝宝，爹爹在这儿！”他温柔地拍打着我的一处腹部，声音中满是笑意。很快，那里便鼓起一个包来，有时缓缓地凸起，如孩子的小手，想与一墙之隔的父亲相握；有时快速尖锐，如孩子愤怒的一脚，似恼父亲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有时候，一个包不邀而至，越鼓越高，越鼓越大，撑得我肚皮欲裂。我不由痛呼出声，轻抚宽慰，那腹中的娇儿似得到了疼爱，顿时满足地缓缓退却。每次，父子二人总能心灵感应、互动交融，玩得其乐融融。
“哎——”好半天，苏轼终于忍不住了，上扬的声线透着疑惑。“今天，这小家伙，怎么还一动不动呢？”
是呀，今夜的孩子有些异样，任你怎样动作，他都是不理不睬。
“唔！”一丝轻微的痛感自小腹深处传来，很轻很轻，如果不留心的话都会感觉不到。“孩子不会是就要出生了吧？”我不由轻笑出声。
“啊—— 真的？”他有点儿兴奋，又有点儿紧张，耳朵在下一刻贴上了肚皮。
我的心中顿时盈满了幸福感。
辛辛苦苦九个多月，终于可以见到他了，怎不让人兴奋？他漂亮吗？长得会像谁？他的名字……唉！我不由长叹，从孩子会动就开始起小名，现在孩子都快要出生了，还没最后定下来，这小名怎么就这么难起？连大文豪苏轼都给难住了呢！我忍不住轻笑着摇头。
“想什么呢？一会儿叹气，又一会儿偷笑的。”唇角印上一团温软，黑暗中的苏轼俊颜如辉，眸光泽泽，唇边挂着坏坏的笑，透着幸福与期待。
我看得有点儿呆了，伸手抚上那俊脸，柔情像水一样蔓延开来……
突然，一股热流毫无预警地自体内奔流而出，身下濡湿一摊。我惊叫一声跳下床去，那股暖热的体顺着腿缓缓流下。
柔和的橘黄色油灯下，那一摊淡红的血水有点儿触目惊心。我知道，那是羊水破了，孩子，该出生了！
苏轼顿时方寸大乱，好像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似的，慌慌张张通知人去叫接生婆。
怎么还不来？洗掉了身上的羊水污渍，换好了干净宽松的衣裳，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我坐立不宁了，内心的惶惶然不可名状。万一，孩子出生了，接生婆还没到，那该怎么办？
都说生孩子很痛很痛，一种连死的心都有了的疼痛，电视上常看到那满头大汗、惨烈痛呼的场面。然而，我却没感到怎么痛，至少还能忍受，我不由心中窃喜。
事实往往出乎人的意料。当明媚的阳光洒满整个屋子的时候，我却已经痛得不能呼吸了。那渗透百骸的剧烈疼痛每隔两三分钟就侵袭我一次，最初我还能呻吟两声，试图抓紧床头以抵制疼痛的感觉，到后来，才发觉一切皆是徒劳。任你如何排遣，这疼痛并无一丝减缓，反而愈演愈甚。……
那是一种怎样的痛啊！没有撕心裂肺，却痛彻骨髓。痛，侵入了每一个毛孔，渗透到每一处骨缝里，痛得那么深入、那么细致，哀号无济于事，挣扎不能抗拒，就如同千百万虫子在全身的骨缝里疯狂噬咬着，无法排解，无处躲藏。
那痛感如海浪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阵又一阵地吞噬着我的感受。我在这剧痛中几乎不能呼吸，昏昏的意识来不及回神，新一轮的侵蚀又席卷全身。我忍不住奋力挣扎，拼命忍受。每一刻，我都感觉到自己再也撑不下去了，每一刻，却又在那样的煎熬中挺了过来。
痛，到了极致，无法忍受，可是我却始终清醒着。
最后，我无奈地放弃了一切挣扎，只好无力地忍受、体味这无休无止的痛楚，默默地去体味……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有人把女人生孩子比作闯鬼门关了。那实在是身不由己，实在是痛不欲生啊！
当夜幕降临、繁星点点高挂于夜空之时，“哇——”我生命中的至爱，他，有惊无险地降生了。
终于苦尽甘来了，只是顷刻间，我便由痛苦的地狱升到了幸福的天堂，看着那娇嫩的小脸，满身的褶皱，幸福和甜蜜填满了我整个心脏。都说孩子出生后，妈妈会累得昏睡过去，可是，此时的我，却一点儿也不困乏，好像一整天的苦苦挣扎都不曾有过，一整天的未进米食都不曾发生，只觉得有满心的兴奋和喜悦想与他人分享。
我对着苏轼，絮絮叨叨，不休不止，好像有说不尽的话题，几乎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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